序章

我的女友,最近变得不大对劲了。

这种不对劲很难解释。有点像是某个古老的妖精故事的反转——曾经有妖精会把坏小孩偷去,换一个乖巧的好孩子回来。

我小时候就总在想,这坏孩子,究竟是给彻底地换成了另一个人呢,还是经历了相当严酷的洗脑,才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好孩子?

她总还是她。不过同以前有些微妙的不同。

比方说——

由于我的疏忽,从林子里捡来,形状很像是初始武器的树枝里藏了蟑螂的卵鞘。公寓里陆陆续续出现了小小的蟑螂,后来到了成群结队在墙面上爬行的地步。

她对这样的事情自然非常恼火,该吵的架——其实我没什么立场和她吵,只是被她狠狠地训上一通——总之是吵过了,也努力地进行了杀虫的尝试,但不太奏效。

某一天夜里,她在起床喝水时遇到了两只蟑螂。她是有洁癖的人,对她而言,总不能让它们在眼前跑来跑去,可也不愿意让什么惯用品粘上蟑螂的残骸。

她最终选择用我的水杯敲死它们。到目前为止,都只能算是我自作自受.....

可她接下来的行为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我的女友,把敲碎掉的蟑螂尸体用纸巾捏起来,放进了我的杯子里。

我不知道她是抱持怎样的想法,出于怎样的动机,才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我想——也许是这样吧。

她本来睡意朦胧,沉浸在喝了水就立刻上床重温梦境的舒适感里,可被那两只蟑螂吓得睡意全无。她是要强的人,却不得不因为别人的过错而怯懦了。

在杀死蟑螂时所感到的那种反胃、恶心,在缺乏睡眠的头脑中不断冲撞,最终在某一瞬成了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

应该讲,类似的时刻,恼火到极点的瞬间,我们每个人都是体会过的。

可嫌弃邻居家的婴儿吵闹,并不意味着就要拎起菜刀去敲人家的门,被前车莫名其妙的急刹吓到,并不意味着要一脚油门撞上去。

也许有人确实那么做了,但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从想法到行动之间,尚且存在着巨大的鸿沟。

糟心的事情总在发生,但能上新闻联播的人并不多。大多人只是就这样,带着渐渐风干的细小怨念,默默地生活下去。

但她失去了将不满压抑下去的能力。一瞬间升腾起的怒火持续烧灼,占据了思考的余地,如不发泄就无法平息——

以上,都出自我的猜想和假设。是我根据同她相处的经验,简笔勾勒出的心象简图。

唯一可以确凿的事实,只有我早晨喝咖啡时喝到了虫子的半个脑袋和几片翅膀,正迷惑不解时,她告诉我:

「那是蟑螂。」

「噗!为什么会在杯子里!?」

「我放的。」

这样短短几句话,与她平静地咬着吐司的动作,让我无可奈何地意识到:我的女友不太对劲。

·

她是追求正确的人。若说得更宽泛点,即是追求正义的人。她有好的意志,相信好的原则。她一系列的原则中,也包含着『毋滥杀生』与『自己的过错自己负责』。

我的女友讨厌蟑螂,也讨厌杀死蟑螂。她并没有到了吃一顿肉都要痛哭流涕忏悔数日的地步,不过走路时也会注意着避开不要踩到蚂蚁或是蚯蚓。

我以前和她开玩笑说,她很像是和多萝茜一同旅行的铁皮人,结果被她用很恐怖的语气反问:你是说我没有心,还是说我冷冰冰的?

然而蟑螂会传播疾病。既然它们已经到了这个家中,为了我与她的健康,她就不得不拗着自己的原则去杀掉它们,但也不得不因此感到不适。

至于自己的过错自己负责这一点很好解释——我对蟑螂入侵负有全责,为此造成的不便、恐慌和不适,也必须由我进行弥补。简言之就是要忍受她的责骂,帮助她消灭蟑螂,并安慰她。

她本该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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