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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哧，呼哧，呼哧......

暗红色的夕阳下，我坐在嘎吱嘎吱的马车上，环抱着双手，扭曲着面庞，粗重的喘着气，一副极度不爽的样子。

从今天早上天气很差的时候我就开始这样了，直到现在还是这副模样。

坐在身旁驾车的新马车夫已经因为我这副可怕的模样搞得精神紧张，全身颤抖，手上已经渗出了不少汗液，彻底浸湿了缰绳，还将马车驱使的有些偏离车队的迹象，看到这一幕，我微微皱了皱眉头，说：

「喂，马车有点偏了。」

被叫到的马车夫听到我的声音就仿佛是被蛇咬一般，差点从车上跳下去，他用着非常尖锐又非常惊恐的语调喊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调回位置！」

看着他这副战战兢兢的姿态，好似他面对的不是我，而是面对来自炼狱的恶鬼。

麻烦，真的麻烦，之前的马车夫克罗就因为精神过度紧绷，顶不住，在商队中途休息的时候拼命要求要换到别的马车上，而现在这个新马车夫估摸也要在今晚停下来的时候跟逃避恶鬼似的逃出这辆马车。

「你的车子怎么又歪了啊！小诺什！」

「啧啧啧，可别再把这个马车夫再给吓坏了啊！要是再吓坏了，可真就再没人愿意给你驾驶马车了！」

「要是你真的那么气的话，直接把你后面那个小丫头片子狠狠地打一顿发泄发泄啊！或者直接请老板驱使奴隶烙印，让她生不如死啊！这么大火气憋着干什么啊！喂！」

.......

那些个渣滓们也不放弃这个取笑的机会，齐齐的哄笑着，齐齐的嘲弄着，齐齐的吵闹着。

「烦死了！烦死了！！！」

明明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在牢笼里待着的伊莉丝，明明我只要把她在早上告诉我的话讲给老大，呸，讲给佣兵头子，讲给老板，讲给其他人听，让他们知道她的逃跑计划，那我就没有烦恼了，我就不用这么烦心了，直接让他们来处理这件事就好了，哪怕之后她被废掉手脚又和我有什么干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并不想告诉他们，甚至心里还有种想要为她保守秘密，成为她共犯的想法。

烦躁间，我将视线转到她的身上，看着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正用着那碧色的眼眸回望我的她，她的目光很是温柔，而我的目光则是复杂无比，神情极尽扭曲。

你为什么逃跑？！你为什么要逃跑？！明明跟我一样，放弃所有的希望，放弃所有的挣扎，接受这惨淡的命运，像是虫子一样被名为时间，被名为现实的车轮给碾碎不就好了？你为什么要挣扎？！你为什么要反抗？！你为什么要和我做出不一样的选择！选择沉沦！不好吗？！

即便心中如此高歌怒吼的声音占据了主导，压过了所有，但仍有一个坚强的声音不住地在内心中回响，不住地反抗着这懦弱的怒吼，「相信她，我想要看到，世界上确实有能够反抗无力命运的英雄，我想要看到名为希望的奇迹，如果深陷如此绝境的她能够成功，那是否意味着我也还有希望？」

两个声音交织在一起，我做不出半点果决的决定，只能半吊子的不断自己折磨自己。

只是，一整天的自我折磨，也让自己有些许的身心俱疲，有些精神虚脱，渐渐的，我放下了环抱着的双手，在恶狠狠的瞥了一眼她后，将目光重新看向了天边落幕的夕阳。

我开始缓缓回忆起今早她说过的话。

「我会在今天晚上找机会逃跑，你要一起吗？」

「我会趁着你们晚上休息的时候用咒术让守夜的人昏睡，然后施展魔术扭曲牢笼，弄出一个小洞钻出，接着用以前学过的小魔术减轻身体的重量，让动静变小，而后逃跑，远离这里。」

「我的目的地是商贸都市迈泽，那里并不承认奴隶制度的存在，只要逃到了那里，奴隶商人是不能再追过来的。」

「你要跟我一起吗？只要到了那里，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记得，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并没有太多的激动，而是平和而又温柔，似是温柔的向我伸出了手，似乎是我只要抓住这只手，我就能把握住光明的未来，她的声音有这份力量。

可是，我不敢去抓，因为我害怕失败，我只是一个平庸的懦夫，我根本做不到这种事情，我没有那种精绝的剑技，我没有超凡的智慧才华，我没有珍奇的魔术回路，我更没有什么高贵的咒术师血脉，我所能依仗的只有我的双手还有我这具孱弱的身体，所以我逃跑了，一次又一次的逃跑了，所以我屈服了，一次又一次的屈服了！

这次也是毫不意外！哪怕我倾尽一切的支持了，那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更遑论为奴隶商队护送的佣兵团成员可是有着十五号人！他们可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而都是个顶个的熟手！更遑论我们身上都有着奴隶烙印！只要烙印的主人想我们就会痛不欲生的失去任何反抗能力！只要一段时间没能得到特有魔力的滋养和维持，我们就会被奴隶烙印所引发的痛苦逼疯！

跟随着她这种漏洞百出的计划，所能依靠的最大依仗就是她那稚嫩的魔术回路和未知的咒术血脉所交织的半精灵血统，抓住她这种希望渺茫的机会，最终迎来的结局只能是覆灭，只能是逃跑被抓，然后被更加残酷的粗暴对待，失去现在所能拥有的一切，甚至失去生命，坠入更为深邃的深渊！我赌不起，我并不敢赌......

我现在唯一能够依靠自己的意志选择做的，也只有去静静的看着，静静的看着她的出逃计划会有怎样的结局，会怎样收尾，是成功，还是失败，是彻底扼杀我的希望，还是让卑怯的我重新燃起拥抱新生活的可能性。

渐渐的，有了定论，我也不想再在无聊无趣且注定没有什么收获的自我折磨中浪费精力，我随意的扭了扭脖子，挠了挠头发。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实的时候，我才注意到，黯淡的夕阳已经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取而代之的是漆黑色的夜色帷幕，只是乌云遮挡了月亮，世界更晦暗了些许。

都到了这种时候，老板他们现在应该是在思考把哪里作为营地，在哪里停下休整，我也无趣的望望四周，看看有没有可能符合要求的候选地，还有想着，之后停下来了，就去走两步，活动活动筋骨，坐了一天，腿脚有点不好受......

就在我舒展筋骨的时候，砰的一下，一只有力的大手突然压到了我的肩膀上，这突然的冲击差点让我瘫倒在地，我扭过头，看到了一个满头银发、身材壮硕、脸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身后背着重剑的男人，此刻他正有些吓人的笑眯眯的看着我。

「老大，怎么了？」

看着这样的家伙，我不由得有些心虚，因为他就是佣兵团的团长，也是我口中的老大，曼德拉，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他把我从奴隶商人的手中挑走塞进了他的佣兵团，也是他用残酷的训练磨练了我的武艺，只是，他的目光也是相当的敏锐，恍若能够轻易洞穿他人的内心，因此被他这样看着，此刻的我很是心虚。

「小子，我看你这几天被那小丫头给折腾的够呛，虽然你的反应作为调剂用的乐子来说挺不错的，但长时间的话也不是个事儿，都快没车夫想跟你坐一块儿了。」

曼德拉一边轻慢的笑着，一边瞥了眼牢笼里的伊莉丝，只是，他这样的动作不由得的把我的心也揪了起来。

「没事的！我会控制好情绪的！」

我急不可耐的说着，可这样的急切反应却似是惹起了曼德拉的兴趣，他的目光玩味似的看着我，可在我眼中，他这样玩味似的目光却恍若行刑官的目光让人心神刺痛。

「霍拉那个家伙已经不止一次的向我申请说要成为你现在所在那车的护卫，他说他实在看不下去你这种被小丫头蹬鼻子上脸的模样，他要好好的向你展示怎么做才能让奴隶乖乖的听话认命，他可是很热情呢，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和他调换一下？」

「不要！我自己会处理好的，不用他过多顾虑。」

「好的好的，这可真是护犊子的反应，不过希望你的这份心情可别发展成庇护情人的心情，不然可是会很麻烦的，她是某位大人物要的东西，而你可是和那场怪梦里提到的家伙同名呢。不过说真的，自前两天的那场梦过后，好多人都变了，就是不知道这个改变是好是坏。」

曼德拉说完这一段没头没脑的话后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后便扭过头离开了。

我刚刚之所以如此过激，是因为曼德拉口中的霍拉是之前伊莉丝所在马车的护卫，在被霍拉看守的时候，伊莉丝恍若已然对生存彻底丧失了希望，她每天都被霍拉虐待，现在她身上的那么多伤口，很大一部分都是霍拉的杰作，如果从今晚开始看守护卫改成霍拉，那伊莉丝将再无逃跑的机会。

不过，真的说起来，好像也确实是，自两天前每个人，哪怕睡觉都从来不做梦的家伙们都做了一场怪梦，每个人都好像是经历了未来的某一刻，只是醒来后都只能记起非常模糊的记忆，其中最有共性的记忆是一句话：「吾乃诺什！吾乃伯瑞尔！吾将荡尽世间秽物！」

就是这样一句没头没脑莫名其妙的话语，而且从不同人口中得知，他们听到的这个声音的主人的形象都是不固定的，有人说是狰狞的野兽，有人说是由无数几何形体组成的难以理解之物，还有人说是神明的形象，但这方面唯一的共性则是体型无比庞大，而且在摧毁挡在它眼前的一切。

而且当醒来，很多人都有或多或少的变化，比如老大曼德拉之前应该更蛮横暴力一些，比如伊莉丝和之前比更活泼了一些，比如我现在似乎应该更麻木一些？当然，也有不变的，比如霍拉那个混账渣滓，品味还是那么差......

就是嘛，这些其实和我没什么关系，毕竟，听这两天遇到的队伍说，好像是整个世界都做了这么一场怪梦，都达到这种级别了，我这种小人物再怎么关注又如何，哪怕这是世界末日的预言，那也是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关我什么事？

哪怕硬说我的名字和梦里的名字一样，说有关系那也纯属胡扯，应该是单纯的重名，我就是这么一个堕落的凡人，怎么可能和梦里那种人类无法理解的东西扯上关系，要是在接下来的某一天真出现了那个梦里的玩意儿，那我也只能等死了。

撇干净脑中这些完全没用的杂念，我也开始帮忙着干些杂活儿，中间我也无视了霍拉那个家伙的喋喋不休和找茬，把他当空气，图个清净，就是我这样的举止也让周围的家伙笑话霍拉，而他本人也因为过去老大的禁令而不敢动手动脚，也就这样吧。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空中乌云的缓缓移动，被遮挡住的月光照耀大地，看着照耀在身上的鲜红色光芒，我不自觉的抬头看向了天空，看着那血红色的月亮，不禁失神，喃喃低语：

「是血月......」

不仅是我，其他人，更是如此，他们都看到了天空之上那轮血红色的圆月。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佣兵团的团长，曼德拉，他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提起背上的重剑直指血月，大吼起来：

「小子们！都戒备起来！将货物围拢起来！提前摆好阵型！都给老子打起十二分精神！」

听到他的声音，所有人都抄起了手上的武器，根据吩咐紧急将货物也就是关着奴隶的囚笼马车布置，都紧绷着精神，环视着四周，就连我也不例外。

为什么？因为血月，是魔性的时间，是魔素活性化的时刻。

在血月照耀大地的时候，平日里躲藏在深山老林或者洞穴地窟里的魔兽们就会因为魔素活性化的原因从居所走出，肆意的行走在荒野之中，释放着它们的野性。

在血月光辉的照耀下，魔兽会变得凶性肆虐，可以发挥出比平常更强的力量，但似乎是作为代价，他们也会仿佛失去了理智一般粗暴狂怒，疯狂的攻击眼前所能见到的一切活物，哪怕是面对远比自己强的生物，哪怕是面对平日里完全不敢硬碰硬的存在，它们也会不顾一切的扑过来。

为此，哪怕是平日里最为大胆的冒险者，在血月的夜晚，多半也是会畏畏缩缩的躲在安全的城镇里，等待血月的结束。

当然，有时候蜗居在城镇里也不安全，因为历史上也有过血月出现，数十个城镇，几座都市在一个夜晚被无数从角落里涌现而出的魔兽彻底毁灭，整个国家在一个夜晚后濒临灭亡的记录。

啧，为什么能运气这么烂的碰到血......

来自前方的震颤高吼打断了我的自怨自艾。

吼吼吼吼吼！！！

伴随着怒吼声的还有震颤着的地面，不等我去猜测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的时候，视线尽头出现的绿压压一片的场景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低矮的身材大小，凹凸不平的暗绿色皮肤，尖锐的蜡黄色牙齿，手中举着的木头棒槌，是哥布林，一种无力弱小的低劣魔兽，一对一对打的话，它甚至打不过一个十岁的孩童，所能依靠的也只有名为数量的暴力。

面前的这波绿潮，虽然它们看上去数量多，有七十多头的样子，不过幸运的是，它们的手中并没有什么弓箭之类的武器，有的只是木棒和一些石头，真打起来的话，七个经验丰富的佣兵或者一只职业搭配合理的冒险者五人小队花一点时间就能轻易解决，哪怕是现在这个血月时候，魔兽变得狂躁强大，有着十二三个经验娴熟的佣兵小队也能很轻易的解决。

可面前的这波绿潮里面，麻烦的不是孱弱的哥布林！麻烦的是混杂在哥布林里面的那三只绿色巨魔！

和矮小的只有成年人一半身高的哥布林不同，巨魔可是快有两个成年人高！而且浑身肌肉健硕，有着一身强横的蛮力，它们的手上还拿着一根有一人高的巨大木棒，原本它们就是暴力的象征，现在在血月之下，蛮力更是激增，巨力的一击之下，都足以把人的骨骼打成粉末！把人打成一摊肉泥！而且，最麻烦的是，它们本身就有着强大的自愈能力，在魔素活性化的现在，它们的自愈再生能力会更上一层楼，甚至会达到肉眼可见的速度！

想到这里，我不由吞咽了一口口水，手中的两把匕首也握得更紧了，运气怎么会这么差。

看到这前方迎来的绿潮，作为佣兵团首领的曼德拉则放声大吼着。

「商队的家伙们都给老子躲好了！小的们！检查武器装备！摆好阵型！接下来都乖乖的听从老子的命令！坚守自己的岗位！不然的话，等老子把这帮家伙剁了后，第一个就剁了不听话的家伙！」

听着这般豪言壮语，接着，我又看到他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哈哈哈哈！尽量保全它们体内的魔石！这可是不可多得的赚外快的机会！接下来谁的功绩最高，老子就请他去城里的娼馆里随便挑一晚！」

「喂喂！这可是老大您自己说的啊！可别到时候又心疼钱包！」

「我，我，我早就有个想干的人了！嘿嘿！嘿嘿！」

「喂，你小子盯上的不会也是那个家伙吧？」

......

身边佣兵团的成员们被曼德拉的话语所激励，他们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摩拳擦掌着，同时也娴熟的检查着身上的武备，摆好阵列，警惕的看着前方。

而我却好像一个局外人般，冷冷的瞥视着他们，目光遥看着不断接近的绿潮，对曼德拉的许诺无动于衷，心中唯一的念头是今晚伊莉丝的逃脱计划可能要彻底落空了，内心突然有些空洞洞的，不知觉间有些失落，就连握着匕首的双手也松了不少。

就在我的思绪不知道飘到哪去的时候，一个吼声突然响起，吸引了我游离的注意力。

「就是现在！放箭！」

由佣兵和商队成员组成的临时弓箭手小队拉满了弓弦，释放出箭雨，箭矢如同倾盆大雨一般，在绿潮中肆虐而下。

战斗，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