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完成于2020年11月,写这篇的原因是晚上睡不着
啪挞。
啪挞。啪挞。
桐谷和人在漆黑中打开了眼眸。萦绕在耳畔的浠沥雨声在深夜显得过于嘈杂,他半睡半醒间试图用手扒拉自己被压得毫无章法的黑发,却未曾想被架在头梁的耳机所阻拦。
原来自己有戴着耳机睡觉吗,他轻敲两下右耳侧的控制面板,雨声果然戛然而止,只留下主动降噪模式独特的细微底噪。
于是他单手拉拽似的粗暴地取下耳机,听觉毫无征兆的又一次被雨声所覆盖。
为什么在雨中挂着耳机听雨呢,和人尚未完全苏醒的大脑条件反射般地冒出这样一个疑问。然后条件反射般的,和人看着自己取下的耳机,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磨砂黑的机身的边角处已然褪去了漆面,散发着冰冷的金属色泽,海绵垫的表皮不知何时起开始龟裂,如今已是皮开肉绽。
时光的确利剑荏苒,能将品质上乘的工业制品摧残成这副德性。但和人从不打算抛下这副耳机,至少她也还在用的现在不会。
她那副番茄红保养的倒是很好,除了横梁的几处自然磨损外几乎维持着五年多前两人一同买下这对情侣款时候的成色。
记得刚买下它们时,两人即使独自在家视频聊天时也要挂上这对耳机来彰显情侣款的非凡意义。
而五年后的这一刻——时间连工业制品都能侵蚀,又何尝不能改变两个人。
上次和她通话是什么时候来着,和人已经彻底从睡意中觉醒,却丝毫没能想起那个时间点。
他也不太想去记。
拿起床头柜上的Augma挂上耳畔,眼前显示的数字冷清又寂寥。
凌晨三点四十二。
这可真是一场恶梦般的失眠,和人想,他突然回忆起自己带着耳机播放着雨声的缘由就是想伴着白噪音入睡。
看这时间也是没什么好睡的了,和人呼出通讯录菜单向相识多年的损友发消息——壶井辽太郎今天夜班。
「我说和人,啊不,桐字头的姥爷啊,你这生物钟都快赶上SAO那会儿了。」
壶井辽太郎用两根手指夹住装着冰球的玻璃杯,他喝威士忌上头很快,年近三十变得克制的他唯有在喝酒时会重新以桐子头的姥爷来称呼和人。
「不过呢克莱因。」
和人倒从未改掉叫他角色名的习惯,他始终认为如果以真名称呼克莱因,就不得不面临要对他致以敬语的窘境,这未免太过吃亏。
「如果我没醒,又有谁能帮你渡过夜班的无趣时间?」他笑着饮下一口手中的酒,或许是中学时代对Dicey Cafe以及ggo的姜汁汽水产生了不明所以的依赖,如今陪克莱因喝威士忌时他也会选择多要一瓶巴黎水用以勾兑。
克莱因噗哈地笑出了声,他说那倒也是。然后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皱起了眉:
「明天也是工作日吧,你大学没课?」
「有点事情,所以我明天旷课。」和人垂下眼睛轻笑一下。
于是两人碰杯,沉默良久。
「你怎么一个人呢。」克莱因觉得果然该问问。
和人没能立刻回答他,他先啜下一口气泡酒,然后微笑。
「因为现在就我一个人。」他说。
克莱因想找些恰当的话语回应,却发现自己已经端起了酒。
这是今晚两人第二次碰杯。
这间开在克莱因公司斜对面的小酒吧通宵营业,却没有别的客人,酒碰撞杯壁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室内格外空灵。
「我啊,以前一直觉得你们是我见过最模范的情侣来着。」
克莱因说,伴着冰球接触常温的威士忌的刹那的清脆碎裂音。
和人歪过头,黑曜石般的眼睛像惊讶着眨了眨。
「你什么时候开始不怎么觉得了?」
「大概是从知道你们也会分手开始吧,搞得我都不想谈恋爱了。」克莱因苦笑。
和人轻轻赏给克莱因一发肘击:
「别把谈不到恋爱的锅扣给我。」
气氛由此轻松了不少。
「你们分手多少次了?」克莱因问。
多少呢,和人呢喃着,像是陷入了回忆的漩涡,又像夸张的呓语。
「呃,大学这三年,算上最近那次应该是六次吧。」
「六次!?」克莱因差点把口中的酒圆润的喷出去,「桐姥爷,你也瞒着我们分手太多次了吧!」
和人只得尴尬地笑笑。
「我和明日奈圈子都差不多,说出去你们不就很难站队吗……」
克莱因无言以对,静默地点头。
「按理说我和亚丝娜曾经在under world生活两百多年都未曾分手,到了real world才这么几年就分手了六次,这是什么bug吧。」酒精终于让和人开始有了说笑的余裕。
其实他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合理。
同样的两个人,在不同的环境下自然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
从记忆消除的那一刻起,桐谷和人和结城明日奈就不再是星王桐人和星王妃亚丝娜。
克莱因似乎根本不吃这个玩笑,他本就像落魄武士的面孔叠加上夜班的疲惫,再加之以现在的沉重话题带给他的沮丧,整个人宛如旧世代游戏中的僵尸一般。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
克莱因看见和人满眼寂寥的摆弄着手机,冷色调的光映得他的脸,克莱因好像有见过和人这种脸色。
在sao时代,黑衣剑士桐人曾有一段好似对生命毫无留念般深夜练级的事情,那时的他就常常展露出这种焦虑又别扭的气质。
「你们上次怎么分的手?」他还是有些好奇。
「呃……」和人用手随性抓了抓他柔顺的黑发,他不是不愿回忆起分手时的细节。只是分手的缘由实在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嘛……十月二十四日那天,我们互相送给对方私下准备的礼物,结果我们俩准备的礼物一模一样。」
「什么鬼,这不是很浪漫嘛喂!」
「问题的关键是,我们准备的是按照艾因格朗特22层的木屋里的躺椅一比一定制出来的大件。」和人扶额,「所以就商量着把其中一个收起来,我说收我的,明日奈说收她的,然后就吵起来了。」
「中途还参杂着什么「我更喜欢亚丝娜准备的礼物」和「我想要用桐人君准备的礼物」这种对话来着。」他补充。
克莱因瞪大了双眼,无言以对。这和他想象中沉重的分手完全不是一回事,原本在脑中酝酿好的安慰和人的话术突然间像是重拳打在棉花上,又软又脱力。
「你们的六次分手不会都是因为类似这种的神奇原因……?」克莱因僵着脸问。
和人害羞似地搔搔头发,挂上腼腆的微笑颔首。
「你这根本是在秀恩爱吧!」克莱因高呼。
「所以为啥你又分手了?而且还到了夜不能寐出来喝酒的程度?」克莱因想起和人今天自见面一来就有些憔悴的脸,他想或许这次分手颇为严重。
和人却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歪着头,如果是在游戏中恐怕能看见他的角色身上窜起几个问号。
「谁跟你说我又分手了?」
「啊?你不是说你现在就一个人吗?」
和人这才一副进入状态的表情,他拿起酒杯小酌一口。
「明日奈大四有节课要飞英国参观,而且我课表排的太满没法跟着去,所以我现在一个人啊……而且因为时差太麻烦这周连视频通话都没能实现。」
「……那你干嘛失眠啊!」
「今天七点明日奈飞机到机场我要去接啊,因为莫名的有点躁动晚上只好挂着耳机听白噪音入眠,结果还是醒的太早了。」
和人说着点亮荧幕看了看时间,凌晨五点五十分。
去机场的话正是合适的时间。
「那我差不多该去机场接她咯——」和人最后一口将酒饮尽,起身时拍拍克莱因的肩,「谢咯,陪我打发时间。」
「可恶啊,你把我的关心还我!」克莱因面带笑容的怒斥,他想也许还是得把那两个人放在自己心中的模范情侣列表里,以此为榜样在三十岁时脱个单。但即使如此,作为年龄上的长者还是得提醒一句:
「等等和人,酒后骑摩托犯法的!」
和人手中转着车钥匙回眸一笑:
「你要不要问问酒保他给我的巴黎水兑的是什么?」
随即是几秒的窃窃私语。
「居然是乌龙茶啊!你小子!」
和人点燃引擎,轻拧油门把手。身后的损友一副上当味道的哀嚎声响彻空荡的酒吧,比内燃机的轰鸣更加响亮。
和人挂着的耳机恰好随机播放到一首Jazz,透过成田的玻璃已经能看见阳光。
到底是国际航班,早上七点就已经人潮汹涌。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一眼捕捉到自己所待之人。
她将毛呢质的纯白风衣随性批在肩上,皮裤皮靴反射着耀眼的光,番茄红的耳机正挂在她细长的脖颈上。
此刻的结城明日奈就像接下商单的职业模特,连步频都卡上萦绕耳畔的Jazz的节拍。仅数秒两人便视线相撞,于是相视而笑。
和人为明日奈系上头盔的扣带,手在头盔上轻扣一下。
「衣服很适合喔。」
「嗯,我猜到桐人君会来接我所以特意买了新的裤装呢。」她笑着跨上车。
话音落下,两人没再挑起什么话题,只是互相凝视着。
「好久没看到了,让我好好端详一下吧」这种对话丝毫没有发生,但在视线间似乎已经传达到了这样的情报。
想要亲吻过去,但机场始终是过于庞大的公共场合,和人只好把玩起她的栗色长发。
「会乱啦,桐人君。」她轻声说,语气间却不见拒绝之意。
和人咧嘴一笑,说反正等会骑车时的风会重新把头发刮好。
「那个啥,明日奈小姐。」
行驶中的摩托噪音间传来和人小心翼翼的搭话,明日奈任凭身体靠在他背上,懒洋洋的问怎么了。
「关于前几个月吵架那次的两个躺椅来着……」和人似乎不太乐意回忆那次冲突,话说得吞吞吐吐,「在您不在的这一周我稍微改了下,把两个左右拼合成了一个大号的。」
「欸——」明日奈慵懒地拖着长音,她自然也没兴趣回忆那前后六次的,分手两小时互相道歉二十小时的迷惑吵架。但两个躺椅拼在一起乍一听好像挺不错的,虽然说不上具体哪里不错。
「我定制了个超软的垫子装上去,然后……以后可以很方便的抱在一起在上面打滚了,大概。」摩托车的轰鸣和风噪中,和人的这句话听着竟格外清晰。
明日奈霎时间觉得长途飞行和倒时差带来的疲惫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一个激灵从桐人的背后弹起来,加重了环扣在他腰际的双臂的力度。
「你开快点啦桐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