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ro

去年的冬日,第一次占卜。

我本以为那是来自某个女人的恶作剧,结果却遇上了一堆奇事。

好在我的生活还是和往常一样,每日做该做的事情。上课、下课、吃喝、休息,每天如此。没有什么人或是什么事情来打搅我的生活。

这要感谢图书馆组织的首领,魔鬼比人类还守信用,将我在校门口打翻一众无辜学生的事情掩盖过去。随后的第二学期,我出乎预料地平稳度过。

我想一定会有学生在入学时发瘟,整天想着要过上玫瑰色的生活。

至少在我看来,玫瑰色的生活不如平稳的美好日常。

我每日只想着和朋友吃吃喝喝玩玩,其乐无穷。


但是从来没有人提醒我一桩事情。

所有的奇遇都会结下缘分,不管是否出自你的本意,缘分就是缘分。

终有一日会带来回报。


暑假的最后一周,站长约我出来吃饭。

我跟他在老地方碰头。站长似乎很喜欢在尚书房的氛围。

站长穿着格子衬衫,戴着灰色方框眼镜。

这家伙穿得也太刻板印象了。

他在那里头讲解起各种我听不懂的东西,这里就一笔带过。

「阿铭啊,去年校庆后,我就一直在想,你们这群怪学生,居然完全不被图书馆组织关照,真不知他们哪里出问题了,」站长一边喝着可乐,一边抱怨说,「你和那个算命虽然说不上是什么威胁,但对图书馆来说是很有价值的人物。你现在还能坐在我面前,不被他们抓着把柄呼来唤去,简直是奇迹。」

「是是是。我也不知道你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老是找我这个怪人。你也不正常。」


站长从天气大毕业几年了。他在本世纪的前几年就拥有私人电脑,想必很有钱。他毕业后,整日无所事事,在网上运营着校计算机部传下来的本地论坛。

我在校庆上结识了这位站长。

现在姑且是朋友。


站长似乎真的很闲,每天都在找人吃饭,好在不用我付钱,每次都是他请客。

站长的话题还没有到头,他说:「要是学校能给予学生更多的表达权就好了。」

我接下话头,说:「我觉得已经够多了。Chara Children这样的大学生乐队都可以随便在校园里演出,学校能允许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春天时,那支乐队就来学校演出,尽管最后出了点意外。

「唉,总是要循序渐进的。」

Chara Children是最近在我们这一带非常有名的大学生乐队,似乎名字来源于Number Girl,经常演奏Number Girl的曲子,我想校方算是很宽容了。


站长的话还是那样的多。我听他讲了很久,总算是结束了。


「新学期保重啊,铭。」

站长向我挥手告别。

我也摆摆手,说:

「早点找个班上吧,兄弟。」

「就你多嘴。」



刚开学的围棋部课程非常随意,常常讲个几分钟就开始让我们自由下棋。课程开始前,部长会带头坐在教室前排闲聊,一群学生扎堆聊着校园的八卦。

部长在那里抱怨:「哎呀,再过一年我就不是部长啦。」引得边上几位大哥笑出声来,说着「您也没做啥部长该做的事呀」,纷纷起哄喊:「快换人!快换人!」

副部长也难得笑出来,说:「你们就不能等半年吗?半年后就换届选举,想当的人赶紧来。」

大家伙正乐呵着,有个新面孔走进教室。

那是个长着娃娃脸的女学生,扎着个马尾辫,步伐很扎实,脚下拖着平凡的影子走来。

在副部长那里签到后,径直走到了我的身边。

「你好,学长。」

前排的八卦学生们忽然安静,齐刷刷地看过来。

她讲话中气十足,面对一个陌生人也实在太过自信,令我禁不住羡慕。

可是她为什么要对我打招呼呢?你看,前面那群八卦的家伙都看过来,说不定明天这件事就会传到你们系里头,被他们绘声绘色地一番渲染,难保会被说成什么样。

我正这样想,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

「给,学长,这是回礼。」

太妃糖。

太妃糖是一种西式糖果,用焦糖或糖蜜和黄油做成。太妃糖根据配方而导致硬度不同,既有可以黏手的软糖,也有表面光泽的硬糖。制作方法是将糖蜜红糖煮至非常浓稠,然后用手或机器搅拌,直到糖块变得有光泽并能保持固态形状时为止,即成。太妃糖与配料相同的乳脂软糖的区别是加热的温度不同,因此太妃糖通常相对偏硬,而乳脂软糖则通常可以咀嚼。

不对,怎么我脑袋放空了。

这不是我去年冬天遇见的自杀未遂高中生嘛!

「哦。你考上啦!」我收下糖果。

「春招考进来的。谢谢你,学长。」她微笑着。

「考上就好,围棋部活动很宽松的,记得按时出勤。」我大致地讲解几句,她应该听进去了。

「好,那我坐到那边去了。」

前面的学生们过来问我那学妹是谁,我称「她是住在我家边上的女学生,抬头不见低头见,不熟不熟」,好一番讲解才打发他们。


学妹是个很普通的人。

她除开那份奇妙的自信,只有一份普通在其中。

她偶尔化淡妆,更多是顶着素颜出门,似乎不怎么关心自己的外貌。

她在围棋活动上看书,偷偷写作业,睡觉,每堂课都按时到,按时退。

简直是个模范级别的女大学生。

高中三年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并不多,从高中生活解放的她明白何为克制,知道该逾越多少规矩,也知道什么规矩不能违反。

大学生就该这样嘛。


周末的社团活动时间,学妹不怎么来,似乎她参加围棋部的原因,就是为了完成体育课指标,不像我和三月来得那么勤快。

三月还是那个三月,每次来都是看书。谈话的内容比去年广了些,经常聊到39街的奇物店和琴行。

有一回,三月问我:

「那个学妹,你怎么认识的?」

三月居然有问我问题的时候,我想了想,于是眯着眼睛说:

「怎么,你不知道吗?」

「占卜又不是万能的,赶紧从实招来。」

我将那个圣诞节的事情告诉她。

说完我有点疑惑,问她:「这不是你占卜的结果吗?」

感冒也好,认识学妹也好,休息也好,都与她那占卜的结果相关。

怎么感觉有点不对?

「我又不是什么都知道,」她瞪了我一眼,「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

我无辜地说:「谁叫你只聊你读过的书,我都不好插嘴。」

「怎么还怪上我了?」她听起来有点生气。

我辩解道:「那就只是个以前认识的学妹而已,我们又没有那么熟络。你怎么想到问这个?」

三月放下书,很是做作地叹了口气,说:「阿铭同学,你出生到现在就没跟什么学妹说过话吧?」

「干吗啊!你怎么骂人啊?」

「学妹这种生物可是很可怕的哦。只要一句『学长』,或者过分一点,来一句『哥哥』,你们这些个处男大学生8秒内就会沦陷。我怕你误入歧途啊。万一那小妹拜托你,搞不好你什么事情都会答应下来。」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三月刻意上下打量一番,说:

「你这人老是信女人的闲话,是个疯子。」

「毕竟是你说的话,我肯定信啊。」

她把书拿起,头埋在里面,默不作声。

气氛尴尬至极。

我只好凑过去小声说:

「那学妹是个普通学生。我看过她的影子,没什么奇怪的。」

三月微微抬头,我们四目相对。她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叹了口气。

「唉。你别靠那么近,我知道了。」


三月的担心是正确的。

学校的立校纪念日将近。所有的校园活动社团都要举办一点小活动,围棋部的活动由副部长负责,在操场的小角落摆几个席位,几个学生在那里下棋,科普一下围棋知识,仅此而已。

毕竟围棋部最大的活动成果是参加比赛,这类事情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本来,立校纪念日和我这种闲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学长,请你帮帮我们。」

那学妹在周三的课前,如此对我说。

我本想问问原因,可教室里,在那群八卦学生的眼皮子底下,实在难开口。我只好请她课后到活动室讲话。

围棋部的活动室钥匙在我手里,一直没有还回去。校方对活动室的管理一向松懈,学生手册和活动室管理条例上根本没写能否私自使用,只有「凡获取专门老师许可,不违反校规,随意使用」这一条。

我在下课后买了两瓶可乐,走到活动室门口,看到三月和学妹站在那里。

她们站在走道的两边。三月捧着本小簿子,看两眼,合上,喃喃自语,看上去是在背英语单词。学妹则规矩地站着,一直在等我。

两人并没有把彼此看在眼里。

我咳嗽一声,打开活动室的门。


学妹跟着我走到活动室中间,几个椅子围成一圈,不知道部长又做了什么事情。

三月一句话不说,坐到角落,从书堆里拾起一本杂志看了起来。

我把可乐递给学妹,她接过瓶子,说了声谢谢,将可乐立着放在地上。

「学长。」

她似乎知道这两个字具有某种魔力。强调自己后辈的身份,确实能更好地拜托作为前辈的我。

面前的学妹仿佛洪水猛兽一般,我提前开始思考拒绝她的理由。

学妹说:「我是Chara Children的支持者之一,现在主要在动漫社活动,乐队常驻的咖啡馆就是我介绍的。上一次乐队演出失败以后,大伙都一蹶不振,下一场演出非常重要,所以请你帮帮我们。」

槽点太多了。

我问:「你是在动漫社对吗?乐队演出场所是归你管的吗?」

「是的,乐队的活动与其他校内事务不一样,他们想和动漫社对接,所以场所就由我负责了。」

「你找不到其他的人帮忙吗?还是说已经找好了?」

「校方负责提供安全保障,上一次也是校方,如你所听说的那样失败了,我需要更好的人。」

每个问题都有对应的解答,与她平日里那副闲散的样子不同,她有备而来。

「那为什么找我?」

「学生会长建议我找你。他说围棋部里有个人称『阿铭』的大二学生,非常可靠,能一人撩倒数个格斗部的现役成员。」

是温某。那个人到现在都还要找我的麻烦。

我很想拒绝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只要与那位学生会长搭上关系,一定没有好事。去年他打算坑害我的室友,看来今年要轮到我了。

我说不出话,拒绝比自己小的女孩真是困难。我把目光转向角落的三月,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杂志放下,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看着我。

可恶啊。

学妹看着我,忽然开口说:

「似乎会长对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是怎么知道的?从我的表情看出来的吗?

奇妙的预感在脑中响起。

我不自觉地看向她脚下。

她的影子不断地扭曲,冒出奇怪的气泡。

「你说得对。我现在不能答应,之后再说吧。」

「如果你要改变主意,来动漫社的活动室就好。」


学妹走之前,递给我两张门票和一张宣传单,上面写着Chara Children的演出信息。

「这是门票,不管怎样,请你们两位到时来捧场。」

「谢谢。」

她关上了门。

三月走过来,捡起学妹忘在活动室里的可乐,拧开瓶盖,开口就说:

「你啊,能拒绝,很好。已经超越大部分的处男了。」

「别老处男处男的,你那塔罗师的人设去哪里了?」我快被这两个字整出火气来了。

「我就是塔罗师,本来就是这副样子,你别说成人设,」她盯着我的眼睛,「没想到图书馆组织还不愿意抛开你。」

「看来我上回做的还是太过火了。」

「是也。」


我们俩面面相觑。

三月咕咚咕咚地喝着可乐。

心中的疑问正逐渐串成一线,面前的她究竟对我隐藏了多少?

我在暑假得到的结论,有必要重新再思考一遍。

首先是影子,我本以为那只是某种象征,意味着是否与魔鬼交易过,现在看来并不是如此。那是能力发动与否的证明。

而且似乎只有我能看见,三月并没有意识到。

然后是三月的能力。她的能力可以肯定了,绝不是观测那么准确的东西。去年她占卜结果看似与我的未来系系相关,又似乎不那么肯定。

她有事瞒着我。

我注视着她的表情,余光里的她的影子,正闪着点点星光。

她的表情似乎有点不自然,乍一看与以往没有丝毫不同的表情,有着奇妙的紧绷感。

新的推测逐渐浮出水面。


我开口问她:

「三月,你知道那个学妹是什么样的人吗?」

她放下半空的可乐瓶,说:

「我知道啊,现在看你能推出多少东西。你在暑假的推论和我能做的事情非常接近了。现在看你能不能猜对。」

她颇有兴致地看着我。

「在我作出推论之前,你应该向我道歉,」我没好气地跟她说,「你老瞒着我做什么?有事情总不跟我说。」

「你不也是,好多事都没有跟我说嘛。」三月又喝了一口可乐。她的脚下闪着点点星光。

我朝她空挥了一记刺拳,她没有躲也没有退,只是站在那里。

她知道我不会伤害她。

「你干什么呢。」她说。

「实际上你的能力并不只是观测。它有助于占卜,且切实地能影响未来。我想你本来并不能看到人的未来吧。你的能力是无比强大的共情能力才对,正因如此,你才能吹出那首曲子。通过与他人共情,以此达到占卜的目的,与自己已知的信息比对,就能看见未来的可能性,只要加以影响,就能改变命运,我说得对不对?这样一来,有件事说不过去。」

「能有什么事说不过去呢?」

「你怎么知道当时首领会往活动室来?」

当时的占卜,她明确预言了首领会来这间活动室与我谈判,这意味着她的立场非常可疑。

「那个啊,」她把瓶盖拧上,「是我叫她来的。她和我是室友。」

「就这样?」

她承认了。

「我们关系可好了。我当时说要她来围棋部参观来着。」她云淡风轻地说。

「就,这样?」

「如果不是这样,你总不能拷问我吧?今天可没有什么社团会来这间教学楼,而且离学校主路又远——」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能再让她瞎说了。

「我是有说谎,因为当时很好玩,但又不是只有我在扯谎,」她走到我的面前,轻轻牵起我的手,「看,明明秋老虎还没结束,刚才你还这么激动,结果连手汗都没有嘛。」

她的手很柔软,可并不能抹去我的疑问。

「别转移话题。」

「我只是把赌注押在你的身上。」

「我不是你的玩具。」

「嗯,当然不是了。你为我拂去了黑暗,相信我说的话,我则帮助你渡过难关,这一切当然是合理的give&take,可为何我总能在你的未来中看到自己?我总是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在你看来,我们只是单纯的交易关系吗?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你能明白吗?」

「我又能明白什么?我不过是一个不断蹦跶的跳蚤,在你的暗示和操作下到处碰壁,在你眼里,我又是什么?我如果只是与你交易,又为何要问你这种问题?我相信的那个三月,是给予我不断惊喜的三月,你能明白吗?」

「这样啊。」

三月握紧了我的手,将头靠在我的胸口。

我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这女人在干什么啊?

「你真是不会应付女人,这样就慌神,简直笨到极点嘛,」她干嘛骂我啊,「不过这样也好,我来作个预言吧。」

「什么?」

「在今次的立校纪念日上,我要让你彻底服软。而你会为了某一份正义继续奔波。」

说罢,她松开手,朝我笑了笑,离开了活动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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