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调查员

保险调查员是什么?

受雇于保险公司,为保险公司评估保险购买方的保险理赔是否有效。

作为国际保险公司,保险购买者的身份五花八门。上到达官显贵,下到贫苦百姓,无所不有。其中一些人常常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很可能超出保险理赔的范围,导致无法索赔,但因各种危险而无法直接评估实际情况,所以需要保险调查员进行实地评估。

因而保险调查员也可以被称作是「危险调查员」。



蒲泽直树所绘制的漫画《危险调查员》中,刻画了一个潇洒而强大,同时被家庭问题困扰的保险调查员。实际的工作与那本漫画里表现的类似,但并不是每一个保险调查员都是那个样子的。

比如说,我家的老爹。

这人常常被认为是全天护最有本事的保险调查员。

传说,老爹在年轻时上过武当山,一路与山上的高手们切磋,最后完整地回到了山下。山上的老师傅还指点了他几招。

又有传说,他在北非的沙漠里与考古队同行,在骆驼上度过了几天几夜。

还有传说,他与欧洲的黑手党起过冲突,徒手打倒了带着枪的保镖。

这些可都不是他本人说的,而是那个奇物店老板告诉我的。似乎这样的说法能令我敬重我的老爹。

当然是不可能尊重那个家伙的。

老爹于2006年正式隐退,赚够了钱就待在家里,整天不知道干些什么。说不定上午看碟片,下午打游戏,晚上玩电脑,不亦乐乎。或许是盯准了我上大学的时机,他能一个人在家里做他想做的事。不管怎么说,还未到法定退休年龄,钱也不够度过余生的人,每天这副模样,确实令我难以敬重。

他的说法是:「在我儿子成家前,我都不会再出山了。」

说得好像是我的问题一样。

我的高中假期几乎没有一次不是被他毁掉的。只要他一来消息,我就不得不到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去接应自己的老爹。

路上不得不和奇怪的人针锋相对,好在没什么危险,否则我肯定不会答应的。

他说「我的儿子当然是最值得相信的了」,可我一点也不想在假日为自家老爹工作。

我常想,是不是因为他早就计划好要让我帮他工作,所以小时候天天教我些护身的功夫。

如果真是如此,难道我以后也要当保险调查员吗?


「世界是围绕着暴力旋转的。」


老爹为什么会这么对我说呢?身为保险调查员,每天要接触的危险并没有蒲泽直树画得那样多。金融公司和交通行业才是老爹业务的大头,像奇顿教授那样经常出国反而是很少见的事情。

我某一天想起这件事情,问我的母亲。

「你爸以前可辛苦了,以前干这一行可不像现在这样。老早的小混混一个赛一个不当人,整天舞刀弄枪抓小孩,有时候也管不了,怕回家路上被混混报复。」

母亲的说法听上去反而有点假。

「你可别不信,现在我出门,坐朋友的车,贵重的东西还不敢放在车里。这里的治安已经比3、5年前要好多了,可我还是不敢放心。」

我小时候确实有东西被路上的贼偷去过。那时候我似乎只有5岁出头,脖子上挂着母亲送我的生日礼物,是一块小小的玉佩,用红绳串着,围在我的脖子上。

老爹当时发觉那个贼,直接一巴掌给他呼在地上,喊了句「抓贼啊!」怪不得说文丁是天护市民风最彪悍的地方,边上冲出来几个汉子,给那个贼按在地上。

那个贼不停挣扎,手一滑,把玉佩甩到下水道里去了。

我当时又想哭又想笑,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事。


当时的记忆里,老爹是个很特别的人。

平常,不怎么出现在家里。碰到母亲或是我的生日,一定会准时回家,装作一副普通上班族的样子。

有段时间,他一直待在家中,他对我说:「因为你开始上小学了,所以我必须要呆在家里。」

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我怎么也看不出来。

他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然后就开始对这句话进行补充。

大概是这样几条:

一、如果有规矩,不要随便跨越。

二、如果有障碍,想想值不值得排除。

三、如果做不到,就去想别的事情吧,反正我从没做不到过。

然后他就开始露出标志性的欠打笑容。真可恶啊。



母亲说:「没意思,辅导好累。」

老爹说:「教你我还不如去驯狗,那样有意思,你脑子比狗好使,没劲。」

两个人脑子有问题啊。

这两人几乎没有插手过我学习,全部都交给我一人打点。母亲觉得考大学是只要有脑子就能考上的,老爹则觉得考不考得上都差不多,大不了去干保险调查员去。

老爹在我高中期间接手了大量的事务,而母亲的事业当时也正处于上升期,我经常要一个人面对高中生活。再加上假期被老爹的各种委托挤占,我没办法和自己的朋友多来往。

结果我的高中生活在某种奇怪的氛围下度过。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有眼,赐予了我能够考上大学的脑子。我当时被天气大录取,简直就是奇迹。要知道天气大怎么说也算个好大学,连母亲也惊讶地说:「考上天气大了?怎么比你爹聪明啊?」


进了大学以后,老爹整天痴迷于休闲娱乐和各种小物件。最过分的一次,他在客厅和他的书房里摆满了风暴瓶(或者叫天气瓶,是用来预测天气的小装置)。有他从国外买来的,也有自己亲手做的,总之统统没有用。

虽然老爹看着瓶子里的晶体喃喃自语,说明日下雨,不宜出门,但看到第二日的太阳依然升起,一朵积雨云的影子都看不到,老爹还是会说:「今日下雨,不宜出门。」

怎么地,还能下太阳雨哇?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母亲没有带伞出门,我同样如此。

天外的阳光照着我们的心膛,蓝色的天空浸透了我们的双眼。

一滴雨都没有下。

当我回到家里时,风暴瓶所剩无几。

我问他:「瓶子都去哪里了?」

「卖给奇物店老板了。到时候你去跟他对帐。」


再然后,我每次去奇物店,都能看到门口的货架上摆着不同的东西。

种类实在太多,我没办法记清楚。听老板说,销量还凑合,之后他还想开网店。网店可是个新奇东西,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闲出毛病来,买老爹不要的二手货。



老爹喜欢喝酒,一喝酒就会说出平时不会说的话。隐退后的日子里,他喝酒的频率略有升高。他稍一喝高就会呼呼地笑,然后问我:

「为什么你要这么说呢?」

我到底说了什么呢?一般到了这种时候,母亲会招呼我回自己的房间去,让她来应付喝高的老爹。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阵,终于遇上了母亲加班的日子。我和老爹一同在家吃饭,老爹的厨艺还算过得去,他和我都能吃下。

老爹给我的杯子里倒了点啤酒,再给自己的杯子里灌了点啤酒。

「以后就是你给我倒。」

老爹说罢,一口灌下酒。

只是仅一杯酒下肚,他便说:「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他说的话没头没尾,我只好问:「你每次都这样问,到底是问谁?」

「阿铭啊!现在别人都管你叫阿铭了,我儿子连我取的名字都不要了吗?」

「明明是你说不要把自己的真名露给别人吧?」

我给老爹的杯子里又倒满了酒。

「就像你说的那样,」老爹接过杯子,「世界应当是围绕着勇气,正义和规则旋转的。我年轻时也这么固执,同你想的没什么分别。但拥有勇气的人无法团结,主持正义的人出卖正义,遵守规则的人什么也得不到。我的朋友啊……你怎么会懂这三样东西是多么脆弱。」

「那过去这世上的革命又是为了什么?」我问。

「为了暴力的流通。人为了利益,获得了暴力,然后暴力不断地流通,由暴君之手流向民间,由秩序本身流向混乱。暴力就这样不断流转流转流转……最后形成了某个阶段的历史。历史虽然不完全如此,但这世界常常这么运行。」

他看着远方,叙述着某些东西。

他接着说:「保险调查员能见证很多这样的东西。你当我出过几次国?即便不及奇顿教授那种虚构人物,我也能每年出国两回。每回都能交上跟你说同样话的朋友,然后我目睹着他们的成功、失败与死亡。你觉得这样会很有趣吗?

我最后一次出国,参与到非洲某个小国的革命中去,我要为革命军和政府军两方的保险索赔做评估,革命军的人说要伸张正义,将暴君赶下王座。政府军则说要维持秩序,不然当新政府成立时,旧国家的法律会不复存在。在那片土地上,最棒的经济作物,只要持有一株,在中国就要被警察问候。所以你觉得结局会是什么呢?」

「是什么?」

「暴君失败了,人们为了活下去,种植那种作物,所有人都在吸食,所有人都在发狂,到最后,正义的人又剩下什么呢?」

「暴力。」

「是了,儿啊,你听过磁带没有?」

我点点头。

「磁带有A面和B面,两者能形成磁场,里面蕴含的信息完全不一样。

勇气,正义和规则是A面,

恐惧,不公和逾矩是B面。

没有人放磁带只放A面不放B面。

而两者间有一件相当重要的硬通货,那就是我所说的暴力。

具有勇气与正义之人,必须要拥有暴力。

克服恐惧与不公之事,必须要借助暴力。

规则的维护需要暴力。

规则的破坏也同样需要暴力。」

我听后久久不能回应老爹的说法。

「如果暴力这样有价值,为何人们还需要文明呢?」

「因为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这世上人们的说法多了去了,文明不过是人们中断暴力流转的一种方法。

儿子,你要意识到的,不是暴力的价值,而是暴力会从一面流向另一面,解决事情的最简单方法,我早就教给你了,只不过那不能一劳永逸。那究竟什么方法才能完结这暴力的流转呢……还要花多久,才能找到这方法……」

老爹已经不知喝下多少的酒,慢慢地倒下去了。

我把危险调查员扶到沙发上,他静静地躺下,做着不明所以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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