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雪花,塔罗牌 其二

那一天她进门先对部长打了声招呼,部长说:「你来啦,坐。」

她走到副部长边上,副部长直接站起来抱住她,抚摸着她头顶上的卷毛,一脸幸福的样子,两人很是亲昵,不得不说这就是女人间的友谊吧。随后她就会落座,从随身带着的小包里掏书来看。我没关心她在看什么书,但她却意外地在意我这个新人,每次翻页便看我一眼,让我有些不自在。

我将杂志看完,她看准时机立刻开口。

「那里的小弟,过来过来。」

我走过去,她从边上拉了个凳子,示意我坐下,又拉了个凳子,将塔罗牌放在其上。

「抽。抽三张来,我给你占卜。」

这难不成是传说中的三张牌占卜法吗?

我正要从牌堆顶上拿牌,她一激灵,按住我的手,说:

「你真的要这么随便拿吗?」

「那怎么办,你说抽嘛。」

「随便从里头拿一张。」她盯着顶上的那张牌,仿佛那与我的命运绑在了一起。

好吧!我于是放下,随意地从牌堆中央抽了一张。

闪电劈中了石头高塔。是正位塔。

「抽到塔又不会死。」她嘻嘻笑,「哎呀,不过第一张就抽到这个啊。」

再抽,倒置的牌面上画着一名战士,坐在两只人面狮身兽拉着的战车上。是逆位战车。

她轻轻拍手,示意我继续。

最后一张是一个男人坐在树下,面前有一朵云向他伸出手,手上握着金色的杯子,草地上又摆着三个金杯。是正位圣杯四。

哎呀,感觉完蛋了。我不禁想,她「咳哼」一声,把双手放在腿上,解释说:「你会遇到很多麻烦事,而且也不见得都能搞定,到时要平静地休息。」

听着完全不像一个塔罗师该有的解释,反倒像是在安慰我。

「没事啦,这是我干预的结果。」她小手一拂,翻开我原先拿的牌堆顶上的牌。

是手执长剑与天平之人。

那张牌是正义。

「对不起啦,占用你一点时间。总之放宽心,占卜就是占卜。」她把牌收起来。

一点塔罗师的感觉都没有,倒像是个闲的发昏的女人。我不太得体地想,她微笑着,坐到副部长边上去了。


结果她所讲的事情成了真。

我准备往家里头赶去,那时已近圣诞节。寒冷的风吹过我的身体,害得我直打喷嚏。在学校边上错过一辆公共汽车,于是去边上的小咖啡店买一杯拿铁,站到公交站台上,喝了一口,忽然又忍不住,「阿嚏」一声,拿铁撒了一地,边上的人四散而开,或是看着我,或是看着地上的拿铁,有人「啧」了一声,我只得当作没听见,把剩下的拿铁一饮而尽,扔进边上的垃圾桶里。

等我坐上公交车,已是18点,饿着肚子在车上摇摇晃晃,昏睡过去,反应过来已经坐过了头。硬着头皮又往回坐,最后到家已是9点。好在家中稍有存粮,掏出方便面整上一杯,冲了把澡便上床大睡。

到第二日早晨,忽感全身无力,爬起来找了个温度计一测,不幸测出39度。咳嗽两声,被准备上班的母亲听见,嘱咐我去医院。我拖着身体去医院一番折腾,到家又是3点钟。学校里头的作业一个字没动,我却一点劲没有,吃了点粥和药倒头又继续睡,睡到周五早上,终于才好一些。

此时我躺在被窝里,想到塔罗师的话,不禁悲从心生,早知就不该抽那堆牌的。我在被窝里躺到9点钟,听见有人敲门,我用沙哑的声音喊:「来了!」结果开门一看是老爹邮购来的东西,要我签收,我稍微犹豫一下,模仿老爹的笔记在上面签名,就把东西收下。

把包裹扔到老爹的书桌上后,遵医嘱吃药,打开收音机,倒在床上继续发呆。


「各位听众大家好,我是你们的主持人顾小杰.....」收音机开始作声。

「......圣诞节将至,各位是否有伴呢?......」当然没有,混账主持人。

「......让我们来连线听众。」

「文女士,你好。」

「我还没到急着结婚的年龄。」哦,是介意自己年龄的那种。

「那文小姐,请问一下你对圣诞节的看法。」

「好的。最近的年轻人总是把交友看得太淡,认为一个节日就能改变他人对自己的看法,这完全就是强加给别人的错误行为。如果有一名姓林的听众正好在听,不在听也罢,给我记好了!不论你穿着什么东西,开着什么破车,你仍然是那个没用的孬种!亲爱的女性朋友们,不要因为圣诞节而冲动交友,理性看待节日,生活会更好。」

怎么回事,这家伙一个螺丝都没吃诶?

「好的,」主持人语气中带着哭腔,「那就你自己来说,今年的圣诞该如何度过呢?」

「是!」不存在的画面中,她挥起了拳头,「我要活下去!」


不知不觉又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大半天,期间不过是吃喝睡,到了下午四点,我心想着,嗨呀,这样不行,得稍微走走路。

于是我穿上外出的衣裤,披了件大衣,围了个五元店里买的围巾,往室外走。

圣诞节把这个世界变了个样。

楼下的树上挂着彩灯,提早放学的小孩围着那颗破树打转,发出怪叫,喊着:「下雪!下雪!」仿佛进行着某种神秘仪式。

应该是在求雪吧。我小时候也经常这样,广播里的天气预报说降雪几率很低,白色圣诞节估计是没有了。

我走到家附近的公园里,一群高中生乘着风走过。明明年初我还是高中生,此时我似乎成了和他们完全不一样的生物了。有一名女高中生走在队尾之后,她扎着马尾辫,戴着口罩,眼神中充斥着死寂。

哇,这才像高中生嘛。正这样想着,她走到湖边,把自己背上的书包放下,爬上了湖边的围栏。周围的人纷纷看过去。

她啜泣着,蹲了下来。

这是要跳湖吗?

我不好解释我当时心中到底怀着怎样的想法,总之那时喊了句:

「女高中生最棒了!」

完了。

她一脸惊愕地转头看向我,不只是她,周围的一群高中生,大爷大妈大姐大叔,统统目光转向我,好像我才应该跳进冬天的湖里。

我捂着脸,蹒跚着走到边上的长椅,一下瘫倒。

不能哭。

稍微坐了一会,坐了多久也不知道,反应过来时,阴沉的天空中,白色的颗粒悄悄落下。那东西轻盈,温和,寒冷,落在我的手上,我意识到今年的圣诞节还是要来了。

每年的圣诞节都是一个人过,今年也是如此,哎呀,每年也是这个时候下雪,就不能突然放晴变成夏天吗?学校寝室电费收那么高,暖气这种大功率的东西简直就是吞金兽,可恶啊。感觉有六分之一的生活费被暖气吞掉了。作业怎么办,围棋部这周日还去不去,明天肯定要累死了。

我自暴自弃地胡思乱想,逃避着「周围邻里都听见我喊了不得了的东西」这一想法。最后还是要面对现实。我抬头看着白雪。

雪很脏,大气中的灰尘都凝在里面了,现在的人应该不会闲的没事去吃雪,但天上的雪实在太像棉花糖,看着就是甜的。微风吹拂,白雪飘扬的场景也让我心中略有慰藉,不知不觉间连生病的痛苦也散了去。

我感受到身边传来一份热量。

是刚才的女高中生。她什么时候坐到了我的身边?

「喂,我感冒了,你别过来。」我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说不定她之后还要参加今年冬天的模拟考,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生病。

「没关系,我也感冒了,」她咳嗽一声,「谢谢你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刚才要这么说。」

「我只是在鼓励别人。」真的。

「是哦,我刚才有点受不了了,没事的,」她身子微微坐正,吸了吸鼻子说,「你也没事的啦。」

鼻音好重。

「过几天,你的事就没人记得了,大家都知道你是为了叫我,」她揉揉眼睛,「可是啊,今年圣诞节后就是模拟考,考完后春天招一次生,又要蹲着学到夏天,我受不了了。好累。」她的鼻子似乎塞住了,反而听着有些滑稽。

肯定不止有这种问题,她走在同学后面,也不见她身边有伴。既然一起回家,为什么她会独自一人?作为陌生人的我自然不应该多说,心中反倒无名火起。好不容易克制住问她的冲动,我开口说:

「我其实是大学生,今年刚上大学。」

「嗯。」她接着咳嗽,说不出话。

我应该比她看上去健康一些,能多说几句话,于是说:「实在不行就休息几天。如果这样压着自己上课,到时候更考不好。」

「嗯。」

「你想在春天招走吧?」毕竟她刚强调春天招生,我自负地这么问。

「是的。」

「那就要在冬天好好休息啊。要是现在垮掉了,春天会很糟。」

「嗯。」

「哎呀。」我看了眼公园里牌子上的时钟,有点晚,该走了。

我站起来,看着她。

她的怀中抱着书包,校服上落着几片雪花,脖子上围着五元店里买来的围巾,眼睛发红,有些泪痕,灰色格子花纹的口罩把她的口鼻遮住了,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稍微有点站不稳,我是又发烧了吗?

到底有没有人会送她圣诞礼物呢?

我摸了摸口袋,里头有一颗上周日在活动室里拿的太妃糖。我把糖翻出来,把它放在女高中生的手里。

「如果你有问题就应该多向别人求助,别老自己一个人闷着。」

「那我以后找你也可以吗?」她握着太妃糖,垂下眼帘。

「哎,也行吧。」对一个精神不太稳定的人,这么说没问题吧。

上午的圣诞特别采访在我的脑中回荡,我学着那位女士的样子,挥了挥拳头说:

「总之先活下去。」

「啊,谢谢。」她眯起眼,应该是在笑吧。

「那么走了。」我回头走开,她突然叫住我。

「圣诞快乐。」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话梅糖,塞到了我的口袋里,快步走开了。


最后我蹒跚着回家,落得一身雪,冲了把澡,喝了碗母亲弄的白粥,吃下药又回到卧室里含着话梅糖躺下。

周六,我似乎痊愈了。

年轻人真是好,生病是多大的事情,养一会就好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房门,就看见客厅里的老爹在玩樱花大战。

我走过去,蹲下来,听见ps2的运转声。老爹很是不爽地斥责我:「让开啊,你挡着电视机了。」

「你哪来的盘。」我恨不得把机器关上。他在玩初代重制版,我连初代都没通关,真可恶啊。

「前几天从别人那里要来的,他说邮过来,就是你昨天签收的那个包裹。」

「那你还真厉害哦。」我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找来药片,混着白开水吞了下去。

「谁叫你看不懂日语。」老爹嘻嘻一笑,看着屏幕里的美少女,肯定在想不好的事情。

「是是是。」言毕,逃进卧室,写高数作业。


周日。是圣诞节。

没必要出去瞎逛,免得看别人在街上放闪。

围棋部的活动时间一到,我准时出现在老地方,蹲在那里头看《冷兵器》杂志。

我可不懂冷兵器,这是店主随手拿来送我的。

部长和副部长早已在活动室里对弈,我看不懂棋局,来蹭暖气的也看不懂。

所有人无言地坐着。

在圣诞节,所有熟面孔都能出现在这里,可见这间活动室有多厉害。

这就是暖气的力量!

我打量四周,发觉少了一个人。难道塔罗师今天有约吗?

正想着,塔罗师推开大门,走进来,摸了摸副部长的头,副部长喊:「哎呀,不要乱搞。」

她笑了笑,走过来,问了我一句:

「占卜准吗?」

「太准了。」

「要不今天——」

「不行,」我把头埋到书中,「求你千万别,我不想知道我后面会发生什么。生活还是多点未知比较好。」

「这样哦,可惜啦。」

她回到座位上,继续读她的书去了。


在围棋部,同时也是在天护市电气大学的第一个冬天来临了。

殊不知,我马上就会见识到学校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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