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这个红桥区自治市如同一块旧世界的碎片,被遗忘在伦敦的边缘,它与医院仅隔一段不算太长的距离,但仿佛隔着无尽的时空。
在夜幕中,街灯若隐若现,就像病榻上病人微弱的呼吸,而我却怀着迫切的目的,去那中古店。
红桥区是工人阶级的象征,是他们日复一日生活的写照。这里,蒸汽工厂的烟囱如林立的巨笔,挥洒着无尽的烟雾,它们在空中交织成一幅混沌的画卷,将天空遮蔽,星辰不再可见。
污水沿着蜿蜒的下水道缓缓流动,最终汇入远处的泰晤士河,河水中映照着城市的疲惫与哀愁。就在这片充满机械与劳动气息的地带,我曾兜售过煤气,那时便注意到了那些公寓楼里挤满了工厂工人。
他们的生活节奏被机器的轰鸣所主宰,每天重复着相同的动作,然而下班之后,他们总是寻找那些价格低廉的酒吧以求得一丝慰藉。酒吧内灯光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烟草和酒精的味道,人们在那里大声谈笑,用这种方式抒发对生活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
而那家我此行目的地的中古店,就藏身于这样的街道之中。
它是一座不起眼的砖石小屋,岁月在其表面刻下了斑驳的痕迹。外面堆放着新搬来的杂物,在夜色中它们的轮廓模糊不清,仿佛是梦境中的幽灵。
店内则是另一番景象,那里陈列着各式各样历经风霜的旧物:破旧的海员衣物、被海水侵蚀的船只模型、描绘着无名森林的立体书,这些物品静静地诉说着过往的故事,每一件都似乎有着自己的秘密和低语。
屋外的煤气灯透过脏污的玻璃窗投射进来,光影在发霉的木地板上跳动,仿佛是一场无声的舞蹈。
而在角落里,隐约可以瞥见一些古老的书籍和稀奇古怪的地图,它们的边角早已磨损不堪,但依旧散发着一种诱人探究的神秘气息。
店主是个弯腰驼背的老者,我很早以前认识他,他叫老恰格。
他从很久前就是这个中古店的主人,面色是慈祥但苍老,双眼深陷在岁月雕琢的皱纹之中,像是干涸已久的河床上最后的两滴露水,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一头灰白的头发散乱地垂落在额前,仿佛一场冬日的霜雪覆盖了晚秋的落叶。
「你小子怎么又来了?这么晚是来卖东西还是来买东西啊。」
老恰格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如同老旧的风箱发出的哀鸣。
他坐在破旧的椅子上,面朝着我但眼睛仍旧在账本上浏览。那椅子吱嘎作响,似乎在抗议着岁月给予它的重负。
「我来买东西,想买个火炉,天越来越冷了。」
我回答,因为空气的湿冷而让声音微微颤抖。
「怎么?有钱不先把你卖的东西赎回去啊?那些破旧的标本在我这里可只是些装饰。」
老恰格抬起头,目光穿透了昏暗的灯光,直视我的灵魂。
对此我只能尴尬地笑笑,心中对老恰格的感激如潮水般涌动。他的善良与帮助是在这个冰冷城市中难得的温暖。
他的儿子是红桥区一个蒸汽工厂的工人。
而我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学的是历史学,曾经上过萧伯纳的剧作课,对费边主义无比推崇。不过在我内心深处燃烧着狂热的信念,坚信只有走马克思的道路,才能带给工人真正的「属于所有的人的社会」。
这种信念在我的血液中沸腾,推动着我去探索、去奋斗。
因此,老恰格的儿子经常与我交流,倾诉这个英国的资本主义社会对底层人民的不公。他的眼中经常充满愤怒与无奈,而我的心中也充满了对这些不公的感慨。
我有个兴趣爱好就是研究海洋生物,甚至连学院的入院名额也是由曾经中学的博物学老师,专研海洋生物的塔丁教授给予的。
我对塔丁教授的感激之情简直无法言表,因为他的慷慨与智慧才为我打开了通往更高知识的大门。
而伦敦政治经济学院这所才创建一年的学校目前不过有两百名学生,他们年轻、热情、渴望知识,他们的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希望。
而我曾是他们中的一员,可却因为交不起学费而把曾经做的海洋标本卖给了老恰格。
那些东西对老恰格来说不值一分钱,附近没有工人愿意去买这些东西。他们的生活已经如此艰难,如此困苦,以至于他们无法再去关注这些看似无用的东西。
老恰格思量了片刻,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呼出的气体就像是声音飘进你的内心。
「那你去帮我清理一个已故教授留下的遗物吧。
那些东西,对别人来说不过是废物,可对你而言,或许能找到些许价值。
他的家族匆匆将他珍贵的遗产瓜分一空,只余下一些无人问津的杂物。
在那些杂物中,恰好有一个炉子,你要是帮我去收拾可以送给你。甚至某些我并不需要的东西你也可以拿走。」
老恰格递过账本时,我注意到了他手上的青筋和岁月的痕迹。但迟疑了一瞬,还是随即点头应允。
在这铁石心肠的城市里,恰格的好意如同冬日暖阳般珍贵,我心中的感激之情真的无法言表。
我只能紧紧拥抱了他,感受到恰格那骨瘦如柴的身体在怀中微微颤抖。
「谢谢您,恰格先生。」我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
踏出那扇吱呀作响的门,夜色中的伦敦像是一幅灰蒙蒙的画卷。街边的煤气灯苍白无力,但它足够让人辨认出账本上的地址——「路珊街198号」。
透过中古店外那面滴答作响的老钟,我知道现在才晚上八点。今晚没有夜班的束缚,因此决定立即前往那个公寓,开始所谓的清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