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 捕食契约

  咕噜咕噜,气泡上涌。


  对嘴畅饮半罐可乐。


  咔嗒咔啦,十指舞动。


  用来办公的茶轴被敲成青轴。


  【我一刀剁碎你母上头盖骨,狗血撒了一地%*¥…+/##@**!】


  审阅了一番,我皱着眉点点头,想必不会触发平台检测机制。


  人家『逃跑姬』不过是一阵子没更新而已,鸽了新作也不算什么,阴阳怪气给你脸了,说两句又应激,还敢满嘴喷粪,看爷来给你上点强度。


  我对着回车键愤怒地竖出中指,如愿以偿听到了「嗒——」的物理咬合声。然而,屏幕里同步显现出的虚拟窗口,却在毫不留情嘲笑着我的行为之滑稽,宛如一个小丑。


  【你已被对方拉黑,无法发送】


  本该流入消化系统的汽水渗进了血液循环中,于脏腑间黏腻爬行,沉积出一番恶心滋味,不过,在这时,我又觉察了一份高昂感,虽然玩网时间并不多,但我知道被拉黑是胜者之证,因为网友都是这么说的,应当就是如此吧,我是赢家。


  凌晨。


  2点时分。


  向窗外望去,云霾在黑暗中发愁,遮星闭月,南方夏季的夜晚是盖上锅盖的蒸笼,哪怕房间里开了空调,温度很低,也仍有一种怪异的凉中闷燥存在。


  许是被这热毒影响颇深,我骨血内的郁火并未随着对骂胜利而熄灭,反而更恼了些,明明是我赢了来着?前一刻划过脑髓的高昂感也不知道溜到了哪儿去,我觉得这实在是很不合道理。


  看了十几小时屏幕,每日都是这般的高强度用眼,我现在的左眼眼球底部多出了一股坠胀感,用力的闭上眼皮,又揉了揉,结果腰椎周围的神经又骤然鸣叫了起来,只有在这种闲下来的时候才会察觉,开什么玩笑。


  「哈——」一下子把剩余可乐喝完,我大出了口气。


  听说糖分能使人分泌多巴胺,获得快乐,虽不知这小小一罐的剂量到底有几分作用,但我由衷相信着我需要它,哪怕只是安慰也好,如此便是书桌边堆着六七个可乐罐子的原因……居然还堆出来这么多外卖袋,看来明天需要出去丢次垃圾了。


  我冷静了一点,闷闷地看回评论区。


  评论区中,属于自己的评论一字一句组合成团,团成秽物,秽物漫溢而出,让现在的我认知到一种隐晦的羞耻,这般措辞到底说服得谁、能声明个什么主张了?我连忙操作一番,删除了上头之后的回复,至于别人的,眼不见为净吧。


  逃跑姬,全名『逃跑姬躲躲藏藏』,是一名在网络平台活跃的ASMR配音演员,5万多粉,可以说是这个小众圈子里有点知名度的主播了,毕竟国产的本来就没人听,她这还是超健全没有过激挑逗的安慰向、肯定向流派,平日间只发完成的作品,也没去做直播,在这种负面buff加满的情况下能笼络一批粉丝,不得不说很值得肯定。


  自然,我就是她的粉丝之一。


  逃跑姬的动态里说,她会在六月份上传新的视频,那会是她的ASMR新作。


  不过,已经七月初,莫说新的视频,就连动态都没有再发过,正如她的名字似的,逃跑了。


  我感到无聊,索性把电脑屏幕关掉——不关机,明天,哦不对,是今天,今天起床时只需要打开屏幕,真方便。


  接着我咚的一下爬上了床,左右蠕动。


  随着在家中宅的时间变长,我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起来,易怒、焦虑、极端、心底总盘旋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攻击性,若是放在半年之前,别说在网上和他人对喷,我就连网络也接触不多,除了必要的社交工具外,平时只会上网看些时事新闻。


  直到半年前辞职后,我醉心网络冲浪,关注逃跑姬正是当时之事,每日沉迷游戏也是当时开始之事,大抵,我踏入了一个恶魔领域,不知不觉间已经被祂所吞噬。


  黑夜深沉,将我所处的空间切割开来,躺在床上,有一种连着房间一起被丢进了宇宙深空的错觉,空调冷风吹着,如不安全感相仿的东西于我表皮处弥漫,我猜只是空气流动。


  这里是我家的书房,床边的大书架里头摆满了我看得懂或看不懂的书,父亲以前在下班后经常会在此办公,电脑配置比我自己卧室里的而言,高出了两三个档次,房间面积也很大,还带了个小阳台,事到如今,我已经将此处当成自己的根据地了,在这吃、在这睡、在这玩,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日子,问题就是,生活了这么久,我好像还是没能做到把这里当成安全屋,我的安心早已离我而去,不知所踪。


  所以,在无法安魂的氛围下,我要、获得平静。


  我的脸上到底浮现出了什么笑容?我的眼神又化作了怎样?


  这是我每日的功课。


  总之,我打开手机APP,点进了智能家居。


  ……连接成功,传输过来了,我选中了昨天的日期,触碰、点击、滑动。


  将时间轴调整到了特定的段落。


  监控。


  是的,我在查询历史监控。


  我家的,位于玄关处的,门上面的,隐藏在角落中的,能看到走廊的,阳台也在捕捉范围内的、连两个客厅都一览无余的,监控。


  我的视线透过手机屏幕,和家里唯一的摄像头连接了起来,犹如睥睨万事的神明,又似盘踞屋顶的猎者,我的灵魂籍此贯穿了房门,和整个住宅合而为一。


  【A.M. 06:11:52.462】


  早上六点出头的时间段,『她』的行动时间,我定位至此处。


  果不其然,等待十数秒后,我的卧室,准确来说是以前归我使用的卧室,房门缓缓地打开。


  一道倩影从中抽出,黑发齐肩,肌肤皓白,眉宇之间流露出显著的无机质感,刘海稍有细碎凌乱,可能是有段时间没修剪所致,有那么半簇垂到了脸颊之前,明明隔着屏幕,却也仍让人体会到了一丝破碎气息。


  我盯着这样的她,什么都没想,只是静静地盯着、盯着。


  她正前往厕所——想必是要去洗漱。


  她在打扫客厅——不过是定期功课。


  她驻足于阳台——每日早晨的眺望。


  今天她也在重复昨天的事,就如我会在今天起床后,继续重复我昨天的事,这已经成了一种支撑我继续生活下去的仪式,对她来说,或许也是这般。


  忽略我本人游走在犯罪边缘的变态行为,随着窥视的进行,我感觉房间内的空气渐渐平静了下来。


  细细咀嚼着『有人在我身边』这一份事实,直到安心为止。


  直到感受不到安心为止。


  一个多月前,我把她捡回了家,作出决定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毕竟,现在的我,是世界上最自由的人,没有任何角色束缚,没有多余责任绑定,捡个人回家,也不过一时兴起,雨中的她太过凄惨,激起了我的一点同情,说白了,那时我的心情应该和捡个野猫回家大差不差。


  唯一不同的是,她比野猫好养。


  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也没说过几句话,甚至连早饭都没给她喂过,但我们却能够和谐的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保持了奇怪的室友关系。


  我观察着屏幕里,她的身姿。


  监控器的视角只能看见背影,晨风将她的发丝抚得飘飞,阳台采光很好,早间日光打在她的躯体上,凸显了一抹娇小,我感觉,她这体型就像个中学生。


  说起来,我这算不算诱拐?


  无所谓。


  反正,也是时候该把这位室友请走了。


  无聊的关系终于到了Last moment。


  人人都有难言之隐,我无意探寻,在一个陌生人家里呆上了一个多月,随时能离开却不离开,没人联系,没人报警,我想,也就那么几种可能。


  不过,他者的事情我懒得考虑那么多。


  只知道,完全脱离社会后,我渐渐地不正常了起来,沉醉于回忆,无法向前,关在家中,想靠着互联网麻痹自己,然而偏激的暗面却愈发膨胀,往后的时日,自己的心或许会越来越枯萎,终点在哪里,终点是什么,我不敢想象。


  如果某一天我猝死在家里,估计她也会很难办,很难解释。


  果然,这个四室两厅的住宅,只住我一个人是最好的,最幸福的。


  抱着这样的思绪,我反复将进度条拖到几个固定的时间节点,今日,我看监控录像的时间比以往都多,单方面的窥视,称得上猥琐的行为,这是能让我的心获得平静的诡异时光,我要学习冬眠的松鼠,将这份时光尽可能多的埋藏封存起来,以便支撑后续难熬的日子。


  用扭曲的方式获得平静,正是主动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置在头顶的危险行为,哪怕心情放松了,可灵魂却在被沉重的压力压伏。


  趁着尚能掌控,我需要做出改变,亦或者是,某种崭新生活的决断。


  抿了抿嘴唇,我缓慢关闭智能家居APP。


  随之,我打开了逃跑姬的主页,随机乱选了个早已听过百遍的ASMR视频,塞上耳机。


  如果说,监视便宜室友是我偶然寻得的安神方子,那么,这个我听习惯了的嗓音,则是使我忘却如今、重温旧梦的仪式。


  【欢迎回家~学习很辛苦吧……】


  【平时就已经很努力了,现在的话就让我……】


  乐观、积极、温柔的声音包裹周身,好像跟前多出了一个温柔邻家小姐姐,她抱着我,抚着我的头发,贴在我的耳边说着悄悄话,我垂下脖子,蹭了蹭,试图贴的更紧密些。


  花时往事,更有多情个人忆。


  一瞬间,我回到从前,从前那平凡到时常让我感到无趣的日子,我不由得想:如果可以在梦中见到你,该多好。


  凌晨3点,电灯熄灭。


  我流下幸福的眼泪。


  ◇


  ……


  下沉。


  坠落。


  这里是海底。


  永不见光的海底。


  身边,怪物在潜行。


  蛇头妖魅呲呲吐着信子,粘腻目光将我上下舔舐,腥臭扑面,毒液激射而出。


  长毛狒狒吱吱叫唤,锐利眼神铆钉了我的躯干,趾爪伸来,欲撕出脏腑。


  我,孤身一人,坠入海底,无处可藏……


  「叮叮——」


  睁眼,已是熟悉的天花板,环顾,这里也成了熟悉的房间。


  一个最安全的地方,我不由得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谢谢你,早晨六点的铃声,能使我准时惊醒,逃过怪物毒手。


  每个夜晚,我都坠落于记忆深处的恐惧之海。


  我害怕,害怕着那些目光。


  俯视的目光好可怕。


  淫秽的目光好可怕。


  怜悯的目光好可怕。


  嫌弃的目光、温柔的目光、正义的目光……都很可怕。


  我不喜欢,他者的目光。


  其中,最令我惧怕的,是那些我尚未发觉,于背后偷偷窥视的目光,连想象一下,都会让我浑身发抖。


  不过,现在不怕了。


  只要在这里就不怕了。


  我的力气很弱,手臂无法托举起自己,更无法筑起铁壁高墙,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抵抗地球赐予的重力,我祈求,祈求能永远将自己封闭在安全屋中,然而,我好担心这份心底的祈愿有朝一日会化作无力的吁息,深感我每一次吐气都在增加自己的罪孽,我不愿倾诉内心的彷徨,只想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我不敢给房间主人添麻烦,因为我有一种预感,预感我的存在本身会颠覆整个世界的平静,所以,我只许自己谨小慎微,单是为了节省一点,这个夏天我就从来没有开过空调,故此现在的我有一些些后悔,后悔没能剪个齐颚短发,我的头发也不算很长,但能把脖子遮住却是事实,七月份的夜晚让我有些难熬。


  总之我必须告诉自己,要怀着祈愿心与感恩心,开始新的一天。


  起床,我徐徐拉开卧室房门。


  ——吱啦


  木质门有着肉眼可见的厚重感,打开却非常轻松,随着开门声响起,我进入公共空间,就像是打开了一片新天地。


  房子面积很大,装修现代,布局考究,走廊上放置着许久未工作的空气净化器、净水器、扫地机器人,不难看出,这多半是个中产之家。


  小心翼翼的洗漱完毕,又简单打扫了一下公共区域,我前往了大阳台。


  途中,经过了一个并不与走廊连接,而是与客厅相邻的房间,房门紧闭,让我想到隔绝内外、封印囚徒的牢笼,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但我知晓,这里面住着一个人——我不认识的人,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人。


  我的脚步顿了顿,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我想和他说说话,我想,那样子或许会有助于我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对于这位不知原因将自己收留于此的人,我还想对他笑一笑,但他从来没有给过我机会。大概是他对我没有产生任何期待,也从未对我指向过任何情绪,正如一个月前拉起我手的那一刻,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从小到大,我只能够附和对方的节奏和神情做出反应。


  现在,我不知道该选择什么表情才好。


  我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互相之间不存在任何了解,也尚无一个外界的强制力将我们绑定,我只知道,他是我不感到害怕的人,或许,他对我的态度正是我不恐惧的原因。


  他只有一张脸,一张几不欲生的脸,没有笑过。


  这张脸我只见过几次,我想,如果他从现在开始真的对我挤出了什么表情,我也一定不会发抖、不会逃避。


  来到阳台,现在只有六点出头,日光已颇具热力,这光打在我的身上,不止温暖了身体,仿佛连心灵也被滋润了,风儿吹着,好舒服,甚至我想要呻吟出声。


  自己并非没有吹过风,晒过太阳,但是,这里的与那些都不一样。


  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呢。


  咕噜噜~


  「呀!!」我摸了摸肚子。


  在阳台上吹风发呆被打断,好像有点饿了。


  可能是我起得比较早,和他的活动时间有差错,所以,我往往是没有早饭吃的。


  但我并不介意,光是每天给我提供午饭和晚饭,就已经是莫大的好意了,他往往在点外卖之时额外多点一份,如果他要出门,则会在外面打包回家,每天的饭点都将我的那一份默默地放在客厅餐桌上,也不和我说,大概是清楚我能听到声响。


  他不愿意与我碰面,所以我往往会仔细听闻动静,在他离开公共区域后才到客厅进食,总感觉公共空间里有一种只容忍单人活动的魔法阵存在,如果有两个人同时在阵法中活动的话,就会触发其中的魔法射线,消灭多余的家伙,我觉得那会是我。


  这种诡异默契主导了我们生存方式,将我们非常的关系本身升华为平常。


  我喜欢这样的日子。


  ——吱啦


  声音响起,我便怔住。


  是开门的声音,我下意识觉察到,然后,我的身体不由我控制的转过了身,阳光的热力好像变大了一点,让我感到一阵口干。


  随后我便听到了一个本不应该听到的声音,语气被调整到较为轻快地程度。


  「你在啊,正好,等会咱们一起吃个早饭,和你聊一点事。」


  我没能做出任何回应。


  我们隔着一个客厅,面对面,他的嘴角似乎尽力往上提了一提,而眼神却穿过了我,不知道在看什么。


  那绝不是一个友善的快乐笑容。


  啊——我是有罪的孩子,或许我的幸福已经满溢而出,从而被神明认知到了吧。


  到底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记忆有些模糊。


  他的语气、他的话语、他的行为通通指向了未知的幽深,使我感到脖子一阵发紧,仿佛被套上了枷锁。


  坐在床边,我拿起梳子梳了梳头,这里是男生的房间,没有镜子,我翻出我私人的小镜,细细打理着垂下的发丝。


  镜子里的脸很可爱,是我少数有充足自信的事物,毕竟因为它我吃了不少苦,事后想来,它只给我带来过不幸的记忆,我想,我的心智可能都已经被那些记忆雕琢成了只能和不幸相伴的形状。


  怔怔的,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无法徒手摘下脖子上的枷锁,只能肃静等待到午时三刻。


  我一直梳头。


  以前呆在这个房间时,我会阅读房间内的书籍,我本就喜欢读书,讲故事的书也好,说道理的书也好,只要读书,我便可以将自己与他人隔离,虽然我知道光读书没有什么用,但它却能使我获得一点小小的优越感,我每读完一本书时,都仿若做成了一番成就,这种行为和我在网络中进行的某些活动一起,共同支撑起了我这个人的根基。


  电脑桌旁边的书架上放着许多我没有读过的书,虽然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我仍然能看的津津有味。


  我一直梳头。


  房间里是有电脑的,没有经过允许,我不会打开。


  我经常读书,因为有书。


  我现在没有读书,虽然有书。


  其实,过道边的柜子上有这家里的钥匙,是他主动放在那儿的,我可以随时出门并回来。


  我出门过两次,第一次是去买一些日常用品,第二次是去拿网购的快递。


  我不准备出第三次门。


  网络账户里最后的钱已经被我用光,手机卡也正在欠费中,手机变成了无用的砖块。


  不对,和这没关系,就算有钱,我也不想出去。


  我一直梳头。


  咚咚,轻轻的敲门声,好像到时间了,我第一次迎来的早饭时间。


  放下镜子,拖着脚步,我拉开门。


  好重。


  ——吱啦


  ◇


  吱啦一声轻响,门缓缓移动。


  她有些犹豫的钻了出来,很正常,毕竟我从来没有打扰过她,也没有和她一起吃过饭。


  只睡了三个小时让我的精神有些恍惚,直到站在一侧,看着她的身影,我眼神才逐渐的聚焦。


  她没有表情,但浑身上下透出一种我从监控里完全体会不到的虚幻感。


  好似一朵柔弱小花,伸出手去就可以将其轻易碾碎。


  「来。」我没多说什么,直接走到了餐桌边。


  桌上摆了几个现做的小蛋糕,还有鲜牛奶,是我刚刚出门丢垃圾时顺带买回来的。


  我摸了摸下巴,一阵光滑,说起来,我好久都没有刮胡子了,今早在厕所里把自己打理了一番,出门时还剪了个头发,虽然黑眼圈没法遮,但现在自己的确是个清爽少年郎的模样。


  如果可以,我期望从今天开始慢慢改变一些事情。


  感谢你,我的小室友。


  虽然你不会知道,为了避免堕入到泥沼底部,我每天都在借用你的存在。


  虽然你不会知道,我自顾自的将你当成了私有的锚定物,维系精神。


  不过那也就到此为止了,可能还会遇到很多困难,甚至我现在都有些精神支离破碎的错位感。


  但我还是要抱着一颗诚实的心,面对你,面对自己。


  是举行告别仪式的时间了。


  再像以前那般过日子,要是老妈能看见估计会哭出来吧,这几个月并非没有人联系我,只不过,那些旧时好友给我打的电话都被我单方面敷衍了过去,就连我家庭变故,辞职宅家,一个人过了半年时间都不知道,实在是……唉。


  我自嘲的笑了笑,感觉想明白了一些什么。


  她和我都已经落座完毕,她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这种时刻,在我的主场,自然需要我先开口。


  「这个,嗯,说起来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本人姓肖,肖少英,好像有个少年英雄之意,呵呵呵,可惜的是我和这个名字的寓意半点关系都不占呀。」


  我说了个实话,也是尝试开的玩笑,只是没效果。


  等了一小会后,终于有了应答。


  「……小舟」


  「什么?」


  「冯小舟,舟是小船的舟。」


  她的声音很小,但吐词清晰,清水洗过一般纯净的声调有种莫名的怀念,袅袅的流进了我的心。


  不管那么多,总之先随便夸一夸:「好听!既期望了一帆风顺的平安稳健,又涵盖锐意进取的开拓勇敢,我觉得……」


  说着说着,我便怔住,只因她抬头看向了我。


  柳眉翠黛,眸含秋水,她轻咬嘴唇,结着幽怨,我顿时没了多嘴的心情。


  话说,之前不是穿的家居便服么,什么时候换成了一套淡色裙装。


  她双手轻轻攥着裙摆,忽然之间,我认为,还是别等到吃完再说,现在直接说正事就好。


  「哎。」我先吐了一口气,收起表情,反倒放松了些。


  我本就没什么愉快心情。


  「小、呃,小舟,你住在这已经有一个月了。」


  「嗯……」


  「我觉得,你也有属于你的生活,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可能不太好。」


  「……」


  「比如说,你的父母可能会担心你。」


  「……没有。「


  「什么?」


  她的声音很小,我只看得出她的嘴唇抿的更紧了。


  「我没有所谓的父母。」


  这回轮到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冯小舟的语气中蕴含着一种冰冷的温度,我肯定,并非字面意思,那和旧人离去的感伤不沾边。


  「有没有什么……」


  「啊?」我还没来得及孕育话语,就听到了她的声音。


  冯小舟看着我,说道:「交换,有没有什么……什么我可以做的,能够交换……我继续住在这里的房租,之类的,可以么……」


  她直接绕过了我主导的话语框架,提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主张。


  说话断断续续,声音越来越小,带着畏怯眼神,想必是鼓足了勇气。


  一时间我突然有点想挠头。


  你说你能做什么,我着实未能想出,也不曾有过收取租金的意思,再说你根本就没钱吧。


  总不能说要肉偿,那我只能说抱歉了,哥们是黑长直高挑大波妹的那派,你这种小萝莉好像不太对得上我胃口,先长到一米六再说,再留个齐腰长发,齐臀最好,这样我可能会考虑考虑,硬是要说的话,我可能缺个陪玩搭子,一起打单机游戏……


  寻思了一些有的没的,也是我现在确实被这一番话给整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终究,我要做的事情不会改变。


  经过最近这个月,我发现我终究是个懦夫,不配英雄谈吐。一些简单事情过了这么久也没想得很明白,这一看,不就只有身体成了大人,内心还是个小孩子嘛,我只能安慰自己,确实对得上原子化社会的现代人特征。


  现如今我只明白一件事,怯懦也好,畏惧也罢,我要挣扎前进,踏上正常轨迹。


  与对方的意志无关,我就本没有现在还能考虑他人的余裕,只不过,面对女士,应当需要使用一些较委婉的说辞,让其知难而退。


  既然如此,正好配合对方的话语,由我来做个恶人,方能不拂人面子。


  「想继续待在我家,可以。」我提了一个定能使她为难的请求:「要是能用心舔我的手指,我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说罢,我将左手伸了出去,手掌朝天,任其随意摆布。


  随后,为了增加言辞威力,我继续道:


  「每天哦,每天都要舔,就这么简单。」


  呵呵,这下想来……


  言毕,我还尚未从出口的声音余韵中离开,就赫然间察觉到,有细丝缠绕而上,捏住了我伸出去的手。


  少女脸颊泛红,身姿如弱柳般微微颤着,她用两手捏住了我的左掌,悠悠向脸颊带去,我呆住,仅能随之摆弄。那双小手的关节若隐若现,指肚柔若无骨,细腻如同初绽的樱花,贴着我的皮肤触感温暖,在阳光下透出淡淡的粉红,我甚至忘了所思所想,有一种想要感受更多,反向紧握那份恬静与温柔的冲动。


  我木然,我惊慌,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风暴于体内卷动,某种漆黑的东西爬上胸口,汇聚在心头……我就那么看着。


  少女的瞳孔间似乎划过一道惑光,让我心跳都漏了半拍,她的嘴唇红润娇嫩,挑起一丝勾魂的弧度,仿佛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只见它微微张开,吻上了我的食指。


  一阵带电的触感于指尖炸裂,热量透过皮肤,沿着神经直达脑髓,随后,手指被轻轻掰直,我配合的舒展开。


  柔软的触感袭来,暖流直达。


  冯小舟的舌头触碰到了我的关节。


  樱桃色的舌尖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嗯……哏……」的声音无意识的从她嘴里送出,我听到后,身子发紧。


  两人之间,谁也没能违抗对方的意志。


  舌头自第二关节划到了指尖,我觉得这份湿润有点恶心。


  她没有看向我,眼神半张,只是在那一口、一口的轻舔着,像一条听话的小狗。


  我的手指处被黏乎乎的温热触碰,随着舌尖运动,很快的感知到隐约凉意,接着,凉意又被柔软覆盖。


  「姆……」呼吸打到我的手上,有几根发丝随着头部的微微摇动而拉刺得手腕有些瘙痒。


  明亮洁白的牙齿微微磕碰着,跃上一股软硬交织的层次感。


  我的灵魂一团乱麻,意识里迸起了滔天巨浪,雷霆轰鸣,狂风呼啸,宛如辟地开天,某种深邃的意念混杂了种种感情、百般思绪,似要劈开我的魂魄,自我的内核发祥。


  此种情况,这般情景,和想象完全不一,我的脑子好像有些清醒了过来,很糟糕。


  「等,等等!」我有点惊慌的做出了声。


  然而,与我的话语相反,躯体好像被莫大的力量禁锢在原地,没能抽身。


  少女停下来,捏着我的双手用了一点力,冯小舟抬起头看向我,眼睛中映射出了我的相貌,浅浅的晨光下,恍惚间就像是见到了春日滟滟之湖水。


  见我没有反应,她又这么继续的舔了下去。


  温热的触感再度传来,粉嫩小舌上下揉弄着,吃着冰激凌一般,不同的是,这回的她微微抬头,眼神一直在注视我,有些迎合的表情像是小猫献媚,我在以前的学生时代里似乎见过几次这种表情,是我不喜欢的神色。


  我完全无法理解她在想什么。


  可是,在混乱扭曲的如今,我竟觉得她如此的可怜可爱。


  第一次,我真正的把视线投射到了她身上。


  一瞬间,极强烈的存在感淹没了我,哪怕是网络高P图,也难以见到同等风韵,不如说,正是因为面对面,才能尖锐认知到如此的立体容姿,这……我之前居然都没有在意过么?


  呸溜——


  她偷偷瞄着我,舌头在犹豫着舞弄,缓缓地,谨慎地。


  那团粉肉的动作很慢,冉冉划过,让我差点觉得我的食指是某种珍惜美味的佳肴,在我说出『等等』后,她带上了些畏缩。


  黑色火焰在胸口沉积,我沉默着。


  随后,我动了。


  在她的小舌头舔舐到指尖上面时,我微微弯曲指尖,勾了勾,温软,粘稠。


  「嘤……」


  冯小舟抖了抖,不自觉的哼出了嘤咛声。


  然后,刚被我用指尖轻轻把玩了一下的舌头,从她娇嫩小嘴里缓缓地探出了更多,垂到了我的指尖上。


  少女就这样伸着舌头,搭在指尖,没有下一步动作。


  她双颊绯红,与我对视。


  简直是在说任由我将其舌头把玩揉捏。


  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我明白,我在笑。


  血液灼得变质,有什么东西不见了,内容物被一点不剩全部挖走,我成了一具空壳,只勉强的留存着外表,而内侧的全部,都是一片漆黑。


  曾有高人说过一句话,说是怯懦无用的人最容易惊慌,也最容易安心。


  此刻的我,在这般荒谬的行为之下,居然感悟到了一份紧密的充实。


  很开心,无比的安心涌上心头。


  甚至使我觉得自己脆弱的生命都得到了妥善保管。


  我想,我已经无力拒绝她的提案。


  两人的齿轮以一种疯狂的方式嵌合起来。


  契约订立。


  我们一同,坠落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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