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存续』，啊，真是个美丽的词，对我来说，有些太珍贵了。」

「这是这片死境中第一个新生儿，他值得这个名字。」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凡妮莎看着自己大大的肚子，一个新的生命在里面孕育。

「我的孩子，以后你就叫伊萨内斯了。」

明明是迎接生命的话语，凡妮莎自己，却忍不住落下泪来。

究竟是为什么呢？

七天之后，凡妮莎的羊水破了。

可能因为赶路的劳累，这个时间比正常的生产时间要提前许久。

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没有人做好准备迎接这个新的生命。

产妇被紧急安放在篝火边，身下垫着几层破掉的衣物布料，但是这无法减轻她的痛苦。

珂娜只能在一旁看着自己朋友痛苦的呻吟，帮不上什么忙。

三天前，凡妮莎和她谈话时那副有些担忧的脸，在珂娜脑海里重新浮现出来。

那是这个一直相信着生存的可能性的那个柔弱而强大的女性完全没有在她面前显露过的表情。

「妮莎，在那天，你难道已经有预感了吗？」

珂娜紧紧握住朋友的手，曾经和凡妮莎的对话在耳边响起。

「妮莎，你还怀有身孕，这么辛苦的赶路，真的没问题吗？」

「慢一点就慢一点，至少我没有掉队，而且，慢一点也能碰到前方队伍里像你这样，即使掉队也可以救下来的人，这是好事呀。」

「妮莎，你不后悔吗？」

「后悔什么？」

「就是……这个孩子……」

「没有什么好后悔的。怀上这个孩子的时候，没人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即使在怀上他以后不久，我就碰到了被流放的这种事情，我也从来没有把厄运的源头归咎于孩子身上。我反而认为，这个孩子是上天赐给我的一个让我活下去的动力。」

「是吗……」

回过神来，眼前的凡妮莎，没有了那天的活力与温柔，她的脸紧紧皱在一起，在生死之间挣扎着。

珂娜第一次，为某个人祈祷着。

「如果众神真的存在的话，请一定，一定要保佑她，还有她远方未归的亲人……」

人界历968年 未知地区

「雪好大……还没能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吗？」

「越往『缺口』走，那种地方就越少，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忍忍吧。」

「老大……我感觉，我不行……了……」

五个人出发已经有两天了，越接近缺口处，风力越大，似乎是全世界的风都从那个口子灌进来一样，老人畏惧。

由于没有找到一个能避风的地方，五个人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因此五个人互相简短的说着话，在不浪费体力的范围内互相加油打气。

但是，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人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他是跟随角斗场主人戈达尔的同伴之一。

那个人噗的一下，倒在了雪地中。

「福尔！你怎么了！」戈达尔赶紧跑了过去，扛起奄奄一息的福尔。

「老大，不要管我了……」

福尔的衣领下的皮肤，被紫黑色慢慢浸染。

这是被魔气侵蚀的症状。

「福尔，什么时候……」

「老大，我是负责侦查的人，我需要拓展我们队伍能活动的空间，所以肯定……有很多魔气，在我身体里积累下来，咳咳，我有这种结局再正常不过了……不要管我，带上我的东西，走吧……我还以为我能撑到走完这段路，没想到……」

「福尔，你……」

「他没救了。」瓦尔萨走到二人身旁，拔出了腰间一块磨好的尖锐石刀，递给了福尔。

「你应该知道刺哪里，会减轻死前的痛苦。」

福尔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来，接过了简陋的刀刃。

「谢谢……」

「瓦尔萨，你怎么能！」戈达尔怒视着瓦尔萨，瓦尔萨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淡淡的直视着他的眼睛，回应着他的目光。

「我……」戈达尔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他也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让我在和他道个别，你们可以先走吗？」

戈达尔咬紧嘴唇，强忍着悲痛。

「我明白了。」

瓦尔萨向倒在雪地里的人，最后行了一礼。

当瓦尔萨已经走出好几步后，突然一丝微弱的声音，逆着大风，传到了他的耳中：

「一定要让剩下的人……活下去……」

在之后不久，戈达尔迅速的归队了，他的身上多了一个挎包，剩下的人都知道，这是属于福尔的那份口粮。

戈达尔没有再显露出自己的悲伤，但自从第一个减员发生之后，恶性的影响在团队中不断发酵。

因为少了一个人，探路的压力骤然增大。地面上的雪极厚，根本不知道哪里是坑洞，哪里是平地。

四个人轮流探路，但极度的疲乏，终究是酿成了不好的结果。

戈达尔的第二个同伴，在探路时，因为疲劳恍惚了一下，就这样一脚踏进了深渊之中。

出发三天，这个队伍，仅剩三人。

但是，一个极好的事情就是，他们终于在山的背面找到了一个避风的凹槽。

三人挤在凹槽里，轮流休息了一段时间。

另一件事情就是，『缺口』，就在他们所在的这座山的后面。但是，他们的面前，已经没有「路」了。

他们面前的山，虽然不高，但是极陡，而且与其他的山不一样的是，这座山上几乎没有土壤覆盖，雪层下面露出的是各种嶙峋的怪石，甚至有些突出的石头，像一只只枪一样，尖锐到能划破皮肤。这座山，没有多少可以站脚的地方。

但是，只能这样走下去，没有撤退这个选项了。

「走吧。」瓦尔萨说道。

瓦尔萨的家族，即使是一个被欺压的没落贵族，也是有自己家族独有的魔法在的。那是一种能提高四肢关节灵活度来提高乐器演奏能力的魔法。

原本这种没用的魔法，却在这里发挥了作用，手脚没那么容易冻僵，行走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山的坡度还不至于要去攀岩，但是一路上却因为冰雪，难以找到落脚点。

也因此，瓦尔萨最不想看到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殿后的戈达尔脚下一滑，从山路上摔了下去。在狠狠地和山上凸起的石头撞了几下后，被走在中间的他的同伴普麦死死拉住。

「大哥，清醒点，一定要抓住我！」

为了拉住戈达尔，普麦一刻也没有犹豫，也顺着山路滑了下去，抓住了戈达尔的手。

两个人挂在陡峭的山路上，戈达尔因为滚落下去的碰撞，意识有些模糊，普麦拼命的想让他清醒一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两人都受伤了，红色的血液斑斑点点的浸染了白色的雪，又迅速在寒冷中冻结。瓦尔萨也向下一步步接近他们，随时准备着接应。

「大哥，大哥！」

在普麦的呼唤下，戈达尔的意识渐渐回归。

「普麦……放手吧……」

「不行！绝对不放！」

普麦终于踩住了石头，拼尽全力，想要将戈达尔抬上来。

「哥，找到能踩实的地方，抓住我脚下的石头！」

「我……」

戈达尔的求生欲望也终于燃烧了起来，他慢慢摸索着山上凸起的岩石，慢慢站起身来。

「普麦，等我一下，我马上拉你起来……」

「不用了……大哥，就这样吧。」

「怎么了，普麦，为什么，啊……」

普麦的腹部，被山上一块锋利的岩柱刺穿，流出来的血液在伤口处凝固住，也将他钉死在了山上。

「不能……普麦，我这就帮你出来……」

「大哥……」

普麦笑了。

「你从贫民窟里把我救了出来，从那时起，我的命，就已经属于你了。」

他扬起了自己的头，他的嘴上，死死地叼着装满口粮的挎包。

「我的作用，不就是这一刻吗？」

为什么需要五个人前往「缺口」？除了有人可以去探路之外，还有一个五个人都明白，却又不能说出来的原因，那就是一旦有人失去了继续前进的能力，他所携带的口粮，会成为活下去的人的希望。

现在，就是这一刻了。

「我去找兄弟们了，大哥，你一定要挣扎下去啊。」

普麦紫黑色的嘴唇轻轻的动了一下，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目送着前进的人们。

幸存的两人，越爬越高，普麦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最后，两人找到了一块比较大的平台，在上面进行了简单的休息。

戈达尔满身是伤，伤口里面不仅有凝固的血液，还有碎石的残渣。每当戈达尔用力的时候，这些伤口还会崩裂，继续恶化。

但是，现在戈达尔和瓦尔萨都没有能力去处理好这些伤口，瓦尔萨只能用自己粗学的治愈魔法，稍微治疗一下那些比较大的伤口。

但是，刚开始使用魔力的那一瞬间，瓦尔萨就听到自己口袋中传来的石头碎裂的声音。

「什么？！」

瓦尔萨从口袋里掏出碎渣，这是抵抗魔气侵蚀的晶石残渣。因为刚才爬山的时候，瓦尔萨一直用魔法保持着手脚不被冻僵，这块晶石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魔气，整块晶石，已经变成了紫黑色。

瓦尔萨感觉手脚冰凉，没有晶石的保护，自己怎么能在这种环境下活下去？

这时，戈达尔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了一块晶石：

「给你。」

「这不是你的……」

「这是福尔的，他的魔气侵蚀，在出发之前好像就开始了，但是他没有察觉到，我们都没有察觉到，他的晶石，还是完好的，你快用吧。」

瓦尔萨接过晶石，向里面注入一点点魔力，晶石开始发光，象征着它开始运作起来。

「谢谢你。」

「不要谢我，你还没有受伤，状态也很好……你不能就这样止步，去谢福尔去吧。」

「你还好吗？身体上那么多伤口，我只能处理到这样了。」

「没事的，以前我也一直在过刀尖上舔血的活计，这种伤口不算什么的，走吧。」

两人吃掉口粮补充了一下能量，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攀登。

攀登之前，戈达尔看了看自己的口袋，那里面，是已经碎掉的晶石。

戈达尔从山上滚落的时候，一支尖锐的石头刺向他的胸口，却正好被胸前口袋里的晶石挡住。

这大概就是天命，同伴的死，晶石的破碎，就为了让自己多活一会，来把最后的希望传给还能挣扎的人。

自己的晶石碎裂后，其实戈达尔也明白，自己几乎已经失去了生存的希望。

但是，他的心中还有一点期盼，期盼着自己，或许能够见证这份苦难被终结的瞬间。

越向上攀登，离「缺口」就越近，从缺口中吹出的，来自北方山脉之外的死境的风如刀片般切割着两个人的身体，还有精神。

「缺口」之前，四处充斥着随时能致人于死地的魔气，在这种条件下攀登，两人每挪动一下自己的身体，就会感受到恐怖的窒息感。

有晶石保护着的瓦尔萨，已经近乎要被浓厚的魔气压垮，而直接被侵蚀着的戈达尔，已经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的失去生命力。两人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是机械般抬起手臂和腿脚。

而正在此时，一个模糊的声音，直接传入了两个人的脑海中。

「是……灵……魂……」

是听错了吗？

但是，自己的身体，就像被这个声音牢牢的钉住了一般，连一根手指也挪动不得。

「啊……『保存』，你回来了吗……」

同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瓦尔萨确信了，这个声音是真实存在的。

戈达尔也听到了吗？瓦尔萨身体无法动弹，也看不到他。

「纯洁的灵魂啊……我来迎接你们了……」

随着声音最后一次响起，瓦尔萨的眼前变成了一片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