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动员归动员，所有人将心中的激情发泄尽后，还是要考虑生存的问题。

光靠满腔热血，是没有办法在这片死境活下来的。

所以，「考察队」队员们第一步就是要把这个山洞搜刮干净。既然知道了这个山洞曾经是第一支考察队最后求生的地方，那么这里，还有这附近，一定是埋藏着无数补给品的。

第一支考察队的配置非常豪华，一定会有那种可以长期储存的罐头，这是毋庸置疑的，在这种冰天雪地中，如果还有密封完好的罐头，基本是不会变质的，所以当务之急，是找到存留下来的补给品。

如果依照初代考察队队员在洞壁中留下的话来看，大部分补给可能已经在战斗中损毁了，而且有相当一部分可能留在了山洞外面，深埋在山间的雪中。

「我们组织一下出去探查的队伍吧，每天三分之一的人出去，剩下的人留在洞里，外出探查的人只在山洞附近行动，一点点扩大行动范围。」

瓦尔萨作为队伍现在的领导人，提出自己的意见。

剩下的人自然同意，这是目前最节省粮食消耗的稳妥方法。

就这样过了十天，「考察队」的粮食储备居然没有被消耗太多。第一支考察队的规模过于庞大，而且还有很多需要消耗大量食物的战斗人员，所以这些日子依然有很多储备进账。

但是，其他方面的探索始终停滞不前，他们始终没能找到能长久活下去的方法——只要这恶劣的环境不消失，就不存在能一直生存下去的希望。

但是，好在第一支考察队的一些记录被藏在了山洞中，得以保留。凡妮莎等被留在洞中的识字的贵族整日整夜在仅存的资料中，找寻着线索。

他们从资料中得知，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北方山脉的边界，再向里深入，基本就要到达与山脉之外真正的死境相连的缺口处。

但是，资料本身就缺失很多，有夹杂大量专业术语，晦涩难懂，除了以上的情报，他们再也没能得到其他的有用信息。

更绝望的是，一场奇怪的瘟疫，正在队员之中爆发。

起先是一个「外出组」的人，在一次回归后，突然就开始发热。大家最开始只以为是风寒，便给他简单治疗。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那个患病的队员身体逐渐变为紫黑色，无论再怎么使用治愈魔法也无法缓解。患者的情绪逐渐变得狂躁起来，嘴中发出嘶吼声。

这时候，作为贵族的瓦尔萨突然明白了这是什么症状：长时间暴露在极高浓度的魔气之下，人使用魔力的器官会逐渐被魔气侵蚀，这种侵蚀会进一步散发到全身，最后人会在痛苦中死亡……

甚至，化为魔物。

这里是死境，还是诞生出「冰原之母」，最靠近缺口的地方，魔气浓度可想而知的浓烈。

魔兽的身体，能起到抑止自己核心中魔气的散发，稳定姿态的作用。所以现在剩下的人还没有出现症状，可能是因为这个山洞作为曾经「冰原之母」的一部分身体，可以隔绝掉一部分魔气。

第一支考察队应该都装配有隔绝魔气的装备吧，所以他们才能无视这种影响，但是现在的「考察队」只是一群流放者，并没有这种东西。

自己怎么能忘记魔气的影响呢？瓦尔萨紧紧地咬着牙，几乎要把下颚给崩碎。

「这个人……大概是没救了，但是好在，他现在已经是无意识的状态了，这些嘶吼，是出自本能，而非意识，放弃救他吧。」

至于剩下的事情，要先在洞内找寻一下，是否有留存的，还能用的魔气隔绝装置。

但是，结果是无情的，装置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一种消耗性仪器，已经极长时间过去了，第一支考察队所携带的所有物品，除了密封的食物，几乎再无其他可用。

那些考察队队员的衣服中，都安装着一种晶石，想必那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多少年的侵蚀之后，这些晶石早已失去了光泽，碎裂成漆黑的碎块。

只在山洞最里面的一角，一个紧紧封死的箱子中，躺着五颗完好的晶石。想必是备用的物资，那些队员没有留给自己，而是把希望留给了后人。

但是，只有五颗。而「考察队」还足足有将近四十人。

不够，完完全全的不够。

这五颗晶石，最后全部留给了剩下的人里最强健有力的能出去探查的人。

而此时，突然响起凡妮莎等人的喊声：

「找到了！找到了！」

所有人马上凑到凡妮莎那里：

「是发现了什么吗？」

「前人留下了什么记载吗？」

珂娜代替凡妮莎先发话了：

「记录里说，他们探测的结果是，缺口处并不是没有世界树作为阻挡，而是本应破土而出的世界树根，受到了阻碍，得出结论依靠的证据就不多说了，简而言之，我们前面的山脉中，世界树根正深藏在地下，如果有条件的话，就能破土而出。」

「这里离那个『缺口』，有多远？」瓦尔萨问。

珂娜从沉重的资料下面抽出一张地图：

「这是考察队留下来的地图，他们根据北方山脉的地图一步步自己测绘，我们的位置是在这里，那个缺口，如果地形没有发生过变化的话，应该离我们还有两座山左右的距离。」

「北方山脉的地图？缺口那里自从北方山脉外面变成死境以后就从来没人去过，他们怎么画出来的？准吗？」

「可以画的。我之前在魔法学校的时候，就有很多教授专攻测绘学，用魔力能够探测很大范围的地形。」

「还好前人做了足够多的事情……那么能让世界树根生长的条件是什么？」

「没有写。」

「……」

瓦尔萨现在的头脑极其混乱。

五个晶石，所以只有五个人能安全的抵达「缺口」，但是，这个山洞离「缺口」，至少有三四天的路，仅凭五个人，携带口粮是一方面，再向前前进，会不会还有这样的山洞去休息也是一方面。在这种条件下，如果要跑一个来回，几乎是天方夜谭。

但是，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可能性，也要抓住。

没有时间了，必须马上行动。

瓦尔萨嘴角颤抖起来：

「来……来四个人，和我一起去『缺口』吧。」

一支五人队伍很快就凑齐了。

能走到这里的，基本上都是有着极强求生欲望的人，瓦尔萨是这样，其他人也一样。这一走，有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但是迷茫的等死，更让人恐惧。

队伍中的五个人，除了瓦尔萨，都是原本在前面探路的成员。两个多月的折磨让所有人都瘦削下来，但是探路的成员做的活多，分到的口粮也多，状态保持的比其他人要好。

「不害怕吗？」瓦尔萨向身后跟着的几个人问道。

「反正本来就天天在刀尖上舔血，再走一趟鬼门关也无所谓了。倒是你，你不怕吗？看你刚才话都说的哆哆嗦嗦的。」一个本应是壮汉的高个男人说道。

他是冬国一个角斗场的主人，通过让革命军假扮成自己角斗场里的角斗士，帮助很多革命军主要人物从追捕中逃走。遭到内奸举报暴露后，被流放至此。

剩下三个人，是他原本的同伴。原本他们都是很有实力的战士，一路上探路的事情，都是他们做的。

瓦尔萨在跟随革命军奔波的这些年，体力也增强了很多。很多人都劝瓦尔萨应做好领导的职务，不应该亲自涉险。但是，剩下的人里面，很多是以魔法师为主业的贵族，几乎没有比瓦尔萨更适合的成员了。

「那是冷的，别废话。」

瓦尔萨紧了紧衣领，看向身后。

他的女人，还怀有身孕的凡妮莎，在人群中看着自己。不管是表情中露出的不安、担忧，还是眼中怀抱着的一丝希望，似乎都对他来说是一种奢侈品。

还有机会再看见她的脸吗？

瓦尔萨摇了摇头，把心中的胡思乱想甩出去，走向了珂娜：

「凡妮莎她已经临产了，你们一定要照顾好她。」

说完这句话，他便不再回头，带领四个人走出了洞口。

踏出洞口之前的那一刻，瓦尔萨从衣兜中掏出了发着蓝色亮光的晶石。

「冰原之母」，瓦尔萨不知道它到底是多么凶戾的怪物，但是现在，它的核心散发着微光，预示着其中蕴含着能量。

这股能量，不像是魔气，反而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所以瓦尔萨一直把它带在身上。

希望这块晶石，能给自己的旅途带来好运。

五个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风雪中。

凡妮莎走到洞口，探着身子，试图在大雪中寻找着已经离开的人。

「别找了，妮莎，这里太冷了，快回去吧。」

珂娜看着自己的朋友矗在洞口的背影，有些不忍，便上前叫住了她。

「……」

「妮莎？你……」

自己的丈夫踏上几乎是一去不回的路，作为妻子的凡妮莎一定很难受——珂娜本来是这样想的。

但是她转头看向凡妮莎的时候，却发现她的脸上没有不安，也没有悲伤，反而非常的平静。

「珂娜，我还能活多久呢？」

「妮莎，别这么说，我们一定能一起看到这里恢复原样的，现在不是已经有希望了吗？」

「大概是吧。」凡妮莎依然紧盯着洞口外。

「珂娜，你说，如果这里真的变回原样了，会是什么样子？」

北方山脉，如果不是死境，是一个耐寒的植物和动物的天堂，这一点在有世界树保护的山脉中能够看出来：树木丛生，动物也十分活跃，是充满生机的好地方。

珂娜根据自己的知识，向凡妮莎描绘了一下北方山脉本来的样子。

「是吗，真好。」

「妮莎，你想让这里变成什么样子呢？」

「我吗？要是有点花就好了。」

「花？」

「嗯，家乡的春天，山野上遍布着小花，都是我叫不上名字的野花，但是真的很漂亮。如果，还能再见一次就好了。」

「会再见到的，一定会。」

「珂娜，那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

「我吗……我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魔法学校里，甚至没怎么看过外面的风景。父亲、母亲都是研究古代魔法的学者，根本没时间管我，只是想尽办法说服我继承家业。仔细想想，我活到现在，无时无刻都是泡在枯燥无味的古代语里。」

「古代语，古代语啊……」

「妮莎，怎么了吗？」

「珂娜，给我的孩子起个名字吧，古代语中，想必也有很多美丽的词吧？」

「美丽？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到也不完全是。」

珂娜的生命中，从未有过自己的意志。无论是从生活、学习还是继承家业，甚至是自己死亡的方法，都是被别人操纵的。

因此，珂娜本来早已放弃了活下去。

但是，是凡妮莎，在她万念俱灰，站在悬崖准备跳下去的时候拉住了她。

「你相信命运吗？」当时，凡妮莎是这样问她的。

「信，所以，让我接受我的命运吧。」

「我也信。」凡妮莎笑了：

「但是，我看见的你的命运，和你自己认为的命运有些不一样。」

「你指什么？」

「先过来，我慢慢和你说。」

凡妮莎说，她会成为活到最后的人，这就是她的命运。

怎么可能，自己完全看不到希望。即使能从这片死境活下来，自己又要何去何从？

「希望在这里！」

凡妮莎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有新生，就有希望。」

「切，什么理论，在这种冰天雪地里，你和你的孩子，又能活多久？」

「先不管我能活多久，你看，你的脚是不是已经离开悬崖了？」

珂娜发现，自己在争论中一步步远离了悬崖，朝着凡妮莎前进着。

「你为什么要救我？我死了，你们能有更多的吃的，不是好事吗？」

「确实，掉队一个人，能让我们每个人多吃一口。但是，多一个活着的人，就多一份能走出这个冰原的希望。每一个人掉队之前，我都想尽方法想要帮助他们，但是我无法救下所有人。你还年轻，还有力气走下去，不要放弃自己。」

凡妮莎向珂娜伸出手。

在这折磨人的旅途中，自己无数次又萌生起自尽的想法。但是，和凡妮莎的交流中，珂娜听到了她的过往，她不幸的，还有她幸福的。

凡妮莎学会了选择性的忘记一些事情，人的脑袋是有限的，只有忘记一些事情，才能更好的去想象未来。

所以，珂娜重新燃起了生存下去的欲望。

凡妮莎这样的人，不应该在这里死去。就算是为了把她推向生的彼岸，自己也应该要挣扎下去。

所以，一个词汇，在珂娜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自己无比痛恨的古代语，唯有这个词汇的发音，如此温柔。

「『伊萨内斯』，怎么样？」

「嗯，这个发音真好听。这是古代语的词汇吗？它代表了什么意思？」

「这其实是两个词组合起来的单词。」

「伊萨」代表持续，「内斯」代表生命。

「它的意义，是『存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