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人生当中，总有一个特别的时候，在人生的分岔路口上，纠结于过去和现在，难以抉择，最后变的十分痛苦。

对于多莱恩来说，现在就是这种时候。他紧紧攥着送来的信纸，脑袋中一片空白，拳头狠狠地砸在门框上。

明明是自己把魔石送去的，但是，在被通知收到结果的那一刻，心中还是茫然无措。多莱恩因为激动喘着粗气，身体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其实不看结果，多莱恩也早就猜到真相，这个结果，只是一个追查用的线索罢了。魔族的每个个体，他们的魔力波动都独一无二，从魔晶中取到对应的魔力，就可用于比对追查，多莱恩已经等待追凶的那一天很久了。

但是，现在的多莱恩，有了必须要照顾的孩子。织和凌，早已成为了塞西莉娅走后，支撑多莱恩生活下去的意义，如果要踏上复仇的路，就要离开他们。

所以，多莱恩茫然了，塞西莉娅和孩子们，就像两条绳，现在在多莱恩心中拧成了麻花，纠缠不清，狠狠地绞着他的心。

「我该怎么做……」

无力的声音沙哑的响起。

时间不会在意某一个人的纠结，只是匆匆流逝。

多莱恩没有马上就前往边伯领，相反，他还推迟了预订要出发的日子。

他还没能解开心结。

人界历1259年 春

「多莱恩，早饭做好了，该起来了……多莱恩？」

凌敲了敲多莱恩房间的房门。

「呃嗯……」

含糊不清的呻吟声从门里隐约传出来，凌叹了一口气，然后猛地打开门，冲了进去。

多莱恩睡的天昏地暗，迷迷糊糊听见开门的声音，反射性的把头用枕头围起来。

凌一把扯开枕头，给多莱恩来了发爆栗。

「喂，醒醒，明天就要去边伯领了，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吧？」

「咳呃！」

凌没有理会身后大叔的惨叫，挥了挥手走出了房间。

「汤在锅里，面包在桌子上，我先出门了。」

按理来说，这时候身后会传来多莱恩的抱怨，但是今天多莱恩却没有多说什么。不如说，多莱恩这几天一直这样，好像有心事一样，没有之前那样活跃。

凌对他人的感情一向是比较迟钝的，但是多莱恩这几天已经把内心的烦恼完完全全表现在行为上了，即使是凌，也知道多莱恩心情不好。

凌向后看了看，多莱恩正呲着牙，揉着刚才脑袋上被敲的部位。

「哎。」

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凌走到村子里，今天出门要比平常晚一些，因为要最后一次确认各家各户有没有要额外带回来的东西，所以凌等到一个每家每户都应该有人起床的时间再出的门。

「凌，你来了，吃饭了吗，进来一起吃点？」

「不用了，米莉大姨，我已经吃过了，话说您家的清单还有什么更改吗，我要确认一下？」

「没有啦，谢谢你啊，每次都要认真确认这么多次。」

「这都是我该做的。」

像这样的对话，凌已经重复过不知道多少次。每次见到村子里的人，凌总是先挂起友善的笑容。这种笑容，真的很有用，自己只要笑一笑的话，和自己对话的人也能放松下来，凌感觉心情很好。凌摸了摸嘴角，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失，嘴角还在上扬着。

明明对话已经结束了，撤下笑容会轻松一些——本该是这样的。封闭住自己的内心，挂上一副假笑的面具来对待他人，这本来是自己的本能一般的反应。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在村民面前，自己好像不用再戴上这个面具了。

话说回来，第一次见到织、见到米萨奶奶的时候，自己也是用这副假笑来面对她们的吗？

好像并不是，奇迹般的，在那座山上，凌从一开始就没有将戒备放在脸上过。

真是奇妙的感觉。

凌这样胡思乱想着，没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熟悉的人家门前。

「呦，小凌，再低头想事情要撞我家栅栏上咯？」

凌猛地抬起头，发现自己距离栅栏只有一步之遥，格莱正满头大汗的趴在栅栏上看着他。

「格莱哥……」

格莱的身旁，放着一把造型熟悉的木剑，看起来他今天也在自己训练，而且已经训练有一会了。明明多莱恩以今天很忙为借口取消了今天的训练，但是学员在外面努力学习，教练倒是起的那么晚，真的是……

「我就不应该叫你，看看你会不会真的撞上来。」

「……」

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同情这个哥哥呢？凌的大脑中，格莱的身影正在和家里那个有点犯贱的大叔的身影慢慢重叠。不，这可不行，得赶紧矫正。

于是凌弹了格莱一个脑瓜崩。

「唔哦哦哦哦？！好快的速度！」

格莱一边捂着头惨叫着，一边称赞起凌的手速。

「我的手速确实快，多莱恩也经常这么说我。毕竟经常要一边记账一边清点货物，手不训练的快一点会乱掉的。」

刚才凌的手伸过来弹自己脑门的动作，格莱是真的没看清。即使自己的视力在猎人里并不算优秀，但是自己几年的打猎经验不可能让自己看不清一个孩子的手部动作。

「凌，你想学剑吗？」

「哇，格莱哥，你不会是想找个伴一起分担多莱恩的惩罚吧？」

「怎怎怎怎怎么会呢？不是，我是真心实意的问你要不要学剑的，持剑人的天赋之一就是手部动作要灵活迅速，这样才能迅速变更持剑姿势用于进攻和防御，刚才你的动作，真的很快。」

「嗯……」

凌沉默了。

格莱跟随多莱恩学剑已经有半个月了，虽然格莱学剑的本意是学一点皮毛，然后凭借自己打猎所获得的实战经验和体格，先争取加入卫兵队，再慢慢学习。但是多莱恩也是真的正儿八经的将自己的真才实学传授给他。

凌每天都在一旁看着，看多莱恩认真的神情，即使是外行人也能看懂。凌也思考过自己对学剑有没有兴趣，甚至自己偷偷上手试过。

不过……

「还是算了，只是商人而已，以后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我大概也用不太到吧。」

「是吗？」格莱看着也不想强求：「不过，学一门技术总是有用的，更何况小凌你学什么都很快。不过既然是你不愿意，那肯定有你自己想做的。」

「毕竟，小凌你自己一直是一个有想法的孩子嘛。」

「哦，小鬼，你来了。」

「医生，明天我要去边伯领，所以来确认一下。」

「烟叶除外」，凌强调了一遍，倒不是说为了这个邋遢老头的健康，只不过是这老头欠的烟叶钱越来越多了，只有给他断断粮才能逼他动起来。

「唉，每次都这些话，没什么别的了，买两袋寒麦就好，钱已经给你了。」

「之前不是一直要求处理好的草药吗？这次医生突然不要了，我有点担心。」

「我可是以前冬国的药学研究员，处理点最基础的药材根本不在话下，只不过我不喜欢做这些罢了。」

「好吧，那我先走了。」

凌转头准备离开，这时身后又传来医生的声音。

「喂，小鬼，不想要跟我再多学点东西吗？」

凌一开始认为，在北方山脉之中生存，至少要学些保命的技术，所以才跟随医生学了几样最简单的药物制法。

现在凌感觉没那么必要了。

「不了，大概……」

「看你动作挺利索的，制药的时候也有自己的想法，是干这一行的好手，我倒是希望你再多学一点。」

「我以后可能会考虑吧，不过现在我没有这种想法。」

凌挥挥手，离开了医生家。

走在路上，凌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有几个不像这个年纪的手会出现的茧子，虽然不厚实，但是能看出来。

如果害怕自己异类的资质而不敢去做，这反而会束缚自己。

不如这次从边伯领回家以后，就让多莱恩也教教自己如何拿起武器吧？

人界历1259年 春 边伯领

这是来边伯领的第三天。多莱恩正对着来信发愁。

本来多莱恩打算自己去一趟边伯府，把凌自己留在旅馆中，但是前一天和边伯提前联络后，今天却收到了两个人的邀请函。

「一定带着孩子来一趟，我也很想看看自己曾经的老队长的孩子。」

信上的大意是这样的。

于是凌就在稀里糊涂中被多莱恩通知：他要去见见管理这个边伯领的贵族大人，又在稀里糊涂间坐上了来迎接他们的马车。

不愧是贵族的马车，和多莱恩的破车完全不一样。凌少见的用完全不相干的事情来掩饰内心的慌张。

「多莱恩，咱们……咱们也没钱买正装，就这样去见贵族大人，没事吗？」

多莱恩叹了口气：

「没事的，边伯大人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大概……没事吧……」

「别用大概这种词啊，说点能让我安心的话！」

多莱恩看着眼前少见的露出慌张表情，不断整理着自己的衣领的孩子，心中多了点阴霾。

如果他不被抛弃的话，他本来应该是一个习惯坐在舒服的马车上，过着无忧无虑生活的大少爷。

想这些干什么呢，多莱恩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看向近在咫尺的边伯府。

原本，这里是自己经常出入的地方。从家乡逃出，找了一份佣兵的活计，一路上摸爬滚打来到这里，又在边伯手里混上一个骑士的称号。

「这里倒是一点没变，换了一代还是保持这样子。」

多莱恩笑了。

边伯府大廊

接待的管家带着他们沿着大廊走着，再往前走就是边伯的会客室。

管家好像认识多莱恩一样，一路上两人像认识人一样，简短的聊了几句。

「这大廊，还是这样，真不把客人当客人，也不做点装饰？」

「多莱恩大人，这似乎不是能在边伯府里随便谈论的事。」

「怕什么？和老边伯说话的时候我语气也没变过，我还会怕那小子？」

「真不怕么？」

大廊的拐角，突然冒出来一个披着厚厚的毛绒披风的男人。他脸色阴沉，直勾勾的盯着多莱恩。

「边边边边边伯大人，是小人失言了，请您千万要宽恩！」见到那个男人，多莱恩本来夸夸其谈的样子一下子凝固住，盯着这个男人看了一会，飞速的把头低了下去。

「边伯大人，杀我一个头没关系，但是孩子是无辜的！请让他活下去！」

凌在一旁被这一幕吓坏了，瞪大眼睛看着这三个人。

这时，被叫做边伯的男人捂着额头，叹了口气：

「快起来吧，老队长，别丢人现眼了。」

多莱恩抬起头来，满脸堆笑：

「谢边伯大人，大人真的是虚怀若谷，大人有大量，来，凌，过来打个招呼？这位就是边伯领的管理者，伟大的边伯大人！」

边伯本来紧锁的眉头无奈的舒展开来：

「老队长，别捧杀我了，你从以前开始就一直这一副浪荡样，我本来还以为你这几年已经老实了，看来生活还是过的太好了。」

然后，边伯走向了凌，好奇的打量着他：

「你就是老队长的孩子？看起来真有一副英气，没有提前说一下真的很抱歉。」

边伯伸出手，想和凌握手欢迎一下。

凌好不容易才平复了震惊的心情，虽然满肚子疑问，但是还是和边伯握了握手：

「您好，边伯大人，我叫凌。」

会客室中

「边伯领是边境要塞，危险之地，人人都需要学会一门武艺，更何况是边伯的继承人。所以我们边伯家总是会把自己的继承人下放到骑士队中历练，我那时的老队长就是多莱恩，我个人很尊敬老队长。」

「边伯大人那时候虽然年轻，但是天资聪颖，学啥都会，不用几年，便超过了我这个没用的队长……」

「快别提了，队长你不是还拿到了A级探索者的称号，我估计让我去很难有这种成就……」

两个大叔在一起叙起了旧，这场面让凌有点坐立难安。

或许是看到了凌坐立难安的样子，边伯便叫来管家：

「带小客人去府里转一转吧。」

「是。来吧，凌大人，我会为您介绍府中的设施。」

目送凌慌张离开的样子，多莱恩不禁笑了出来。

「看来队长真的很喜欢他。」

「自己的孩子，那肯定自己最喜欢，凌一直是一个不怎么强烈表达感情的孩子，看他这样慌张的样子还是头一次。」

多莱恩收起笑容，严肃的看向边伯。

「旧也叙了，孩子也介绍给你了，现在没有别人，说正事吧。」

边伯冒出担心的样子：

「队长，你真的没事吗？」

「看你，还是太年轻了，天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既然我敢来，那就说明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多莱恩摆摆手，但是他的表情马上又变的疲惫不堪：「说实话，我确实挣扎过。就在不久前，我还在想，是为了复仇燃尽自己，还是就此放弃，老老实实待着这里。」

多莱恩闭上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

「现在我想通了，没什么好犹豫的。迎接新生，比留在过去更重要，我觉得塞西莉娅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保留自己的想法，直到孩子长大成人为止。」

「如果孩子们成人了以后呢？」

「他们都是好孩子，到那时候，他们肯定也有能力照顾好自己了，那我的任务就结束了，这时候，我就该做自己的事了。」

「那你的母亲呢？」

「我妈她……有孩子们陪伴着，一定会很幸福的。」

「你这不是还是没能从过去走出来吗？」

边伯叹了一口气，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份被结实的包裹住的文件。封住文件的印子上，一个代表着上锁的法阵，紧紧地焊在上面。

「取一滴血，滴在上面，锁就会打开，我尊重队长的选择。」

「好小子，从以前开始，就是你最靠谱。」

多莱恩微微一笑，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一滴血，缓缓滴在法阵上，紫光乍起，光消失之时，封印已经消失了。

多莱恩抽出文件，扔给了边伯：

「官方文件用词太复杂了，我一个粗人看不明白，你帮我读吧。」

边伯看了一眼，烫金边框的纸张证明了这个文件确实是从官方发来，不带半分虚假。

「那我读了。」

边伯深吸一口气：

「对疑似魔晶的样品3382号的检查结果如下……」

「凌大人，这边是边伯府的训练场，也是边伯领占地最大的地方，平日里，边伯领的骑士们都会从训练场对面那个侧门进入，来这里训练。」

「这里是多莱恩以前训练的地方吗？」

「对的，多莱恩大人以前，在边伯领的骑士里也是最有实力的，所以上一代边伯大人直接让多莱恩大人做现在的边伯大人的队长，带领他修行。」

「以前的多莱恩，是什么样子的？」

「恕我年老，记忆不甚好，记不得太多事情，但是以前的多莱恩大人是个意气风发的人，跟着他学习，边伯大人想必也能学到很多东西。」

「是吗？」

凌想了想多莱恩教格莱的样子，突然感觉没什么实感。

训练场上，骑士们正在一对对的进行对练，喊声如雷。一半的人，在拿着木剑进行对抗，另一半的人看起来年纪相对更大一些，他们没有拿剑，而是两人一组对峙着，运用体术放倒对方。

而训练场最靠近凌所在的看台的一角，一个和凌差不多大的少年，在拿着剑，对着木人桩摆着劈砍的姿势，他的旁边有一个骑士给他矫正着姿势，但是很快，那个骑士又听到命令，跑向训练的人群中。

「请问，那位是？」

凌指向那个少年。

「这位是小边伯，是边伯家的长子，他一个月前开始接受基础的训练。」

即使离得很近，那个少年也只是沉浸在练习中，没有听到离他很近的两个人的谈论。

凌无言的看着那个少年，少年学习的剑法，和多莱恩的很像，大概是因为多莱恩的剑法也是基于自己学习的骑士剑法改编的。

但是，看着他的姿势，凌总是感觉有些不对劲，总感觉和多莱恩教导的姿势有些差异。

「不管是什么流派的剑法，持剑和挥剑的方式总是有一个定式，如何在省自己力气的情况下，加大对目标的破坏力，是每个流派都必须做到的事情。来，我给你演示一下我在边伯领学的正统骑士剑的发力方式……」

多莱恩教导格莱时的场景，在凌的脑袋里浮现。

凌俯下身子，对练习中的少年说：

「我觉得，你右边的胳膊要在往上抬一抬才对哦？」

正沉浸在挥剑中的少年被吓了一跳，转头向凌看过去，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很多。

「你……你是谁？！」

「我……我是……」凌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对边伯的继承人说了这种话，他犹豫着要不要说出自己的身份。

这时，管家帮凌解围了：

「卡伦大人，这位是曾经的首席骑士的孩子，是边伯领的客人。」

「对疑似魔晶的样品3382号的检查结果如下：

经魔导署查验，该样品中确实含有魔气，且魔气浓度极高。魔晶中含有破碎的法阵纹样，因为本身碎片较小，法阵不完整，功用不能准确辨别，但是因为纹样特殊性，经过与数据库中现有纹样比对，我们可以大致确定是大陆中部活跃的一支魔族，其特点是擅长运用死灵术。

该支魔族人数较多，但在数十年前被大陆中部国家围剿一次，目前仅有数支残党分散在大陆中部。

经过纹样推断，该魔晶可能具有以下功能的一种或多种：

死灵召唤、死灵控制、死灵融合。

该样品为提供大陆中部魔族踪迹做出重要贡献，感谢您提供的线索。

                                ——冬国魔导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