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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一声脆响，从多莱恩家院子里传来。

声音清脆悦耳动听，不禁想让人多听一会。

不过，「被」发出这种声音的人似乎不太想这样。

「里恩叔，别打了，别打了！疼死了！」

木剑现在变成了一块刑具，没有被用作剑，而是被当做了一块木板，啪啪抽打在格莱的屁股上。

「反应太慢了，就得挨打，魔兽不会给你思考下一步动作的机会。」

施暴者……不对，应该是教导者——多莱恩正一脸严肃的挥舞着木剑。不过他干的事可不怎么光彩。

「体罚学生！学个剑怎么还带抽屁股的！」

格莱捂着屁股，一蹦一跳逃离了多莱恩的魔爪。

「这才打了一下，你等成了士兵甚至加入骑士团以后就明白了，如果和别人对剑对不过的话，可就不止挨这一下了。站起来，继续练，今天教你斩击的角度……」

「多莱恩，别欺负格莱哥。」

屋子里走出来一个白发的少年——凌，他早就在门口看两人半天了。

「凌，你再去睡一会吧。」多莱恩转头对凌说。

「我也不是喜欢赖床的人，正好给你们做点早餐。」

凌的睡眠很浅，他的房间是储藏室改造，正好在院子旁边，所以早晨两人练剑时虽然有克制声音，但是凌还是会被吵醒。

格莱和多莱恩对此有点愧疚，不过凌本人倒是没什么感觉，起床以后就给三人做早餐吃。

一点咸肉，几片面包和寒麦粥，也不用复杂的调味，顺手就做出来了。顺便一提，咸肉是毕娜婶婶的自信之作。

起床，做早饭，然后来门口看两人的训练，是这个春天凌每天的日常。

「凌，你真的不来一起试试吗？浅浅学一点防身也好啊？」格莱朝凌抛着媚眼，他的目的绝对是想拉个人垫背，看别人和自己一块接受地狱训练。

「啪！」木剑敲击的响声再次响彻院子。

「上课还不专心？等会去空挥两百下再去吃饭。」多莱恩无语的看着格莱。

「不！」格莱惨叫起来。

「啪！」又是一声。

「小点声，大清早晨的，别人家还在睡觉。」

地狱般的训练，从清晨持续到各家各户早饭的炊烟升起。

「好了，今天早晨先这样，去吃饭吧。」多莱恩拍拍手，一脸轻松的样子。

「我没胃口了……」格莱跟在多莱恩后面，翻着白眼，脸色苍白。

凌起身，把两人对练时候打坏的木剑扫到一起。

又打坏一把，凌这样想到。

这些剑是村子附近倒下的的老树削成的，木质很差，打几天就会断一把。

「凌，来吃饭吧，那些等我们上午一块收拾。」多莱恩回头朝凌喊到。

「没关系，你们先去吧，我马上就过去。」

「快进来哦！」

「嗯。」

凌确认两个人真的进了屋子以后，抄起铲斗，把木剑破片铲到角落堆杂物的地方。他看向杂物堆里，木剑的剑柄上，还接续着相当长的一段剑身，大概是被破坏前的一半左右。

多莱恩持剑的画面像录像带回放一样，从凌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不管是今天早晨的，还是昨天、前天，直到多莱恩教剑的第一天，他的所有动作，都如复印一般，刻在了凌的脑中。

「这是基于冬国最广泛运用的骑士剑法，再掺上了点我自己以前在边伯领做骑士的实战经验创造的剑法流派，大概不能算什么主流剑法。但是在实战里，尤其是对魔兽的战斗，我是可以有自信的说，这套剑法是最有效的，跟我学准没错。」

教格莱学剑的第一天，多莱恩是这样说的。

那天，多莱恩像示范一样，把他的剑术几乎完整的展示了一遍。

而凌在旁观中，把每个动作都完全的记在了心里。凌随手挥了挥手上断裂的木剑。

「呼——呼——」木剑的断口切开空气，发出不自然的尖刺声。

「……」

一股冲动，从凌心中升起。

凌有着异常快的记忆能力和学习能力，这点，凌比所有人都明白。自己学习中部语的速度是异常的快的，能在短短几天内记住一个陌生的村子里所有人的名字、样貌，也是快到不自然的。这大概是自己的才能吧，如果这份才能，在剑术上也通用的话……

凌根据记忆，摆起架势，踏步向前。

木剑猛然挥下，发出切割空气的声音。

但是，感觉很怪。凌能感觉到，自己的动作，绝对是和多莱恩的有着很大的差别。不是剑的问题，自己的动作别扭且不自然，没有力量感。

果然，没认真跟着练习，也没有和多莱恩那样多年的经验和成人的身体素质，做出来的动作还是差的远。

自己还不成熟，不论是在身体发育的意义上，还是在经验积累的意义上，都远远不够。也是，如果一个仅仅旁观过，没有任何实践的剑士能发挥出恐怖的实力的话，全世界的剑士都会一起去声讨他的吧。

「回去吃饭吧。」凌自言自语道。

凌把断剑重新丢回原地，向家中走去。自己异常的学习能力并不是万能的，他的心中反而因此非常平静——人总是害怕异常的，不管是好是坏，这总让人感到不安。

初春，对于北方山脉来说，还没到万物复苏的时候。但是星落村的周边，绿芽已经悄悄的破土而出。世界树的祝福些许覆盖到了星落村周边很大一片区域。

当然，春之山上，还是一如既往的风和日丽，每天都在生长着新的生命。

这个冬天下了好多场恐怖的暴风雪，村民的房子也因此有了些损坏，所以在不怎么下雪的日子里，凌和多莱恩就来回给村子中运送一些救灾的东西。受损的房屋，大多数的加固手法都比较粗糙，再加上屋顶年久失修，雪一大容易被压坏，所以冬天难以出门的猎人们就开始互相帮忙，争着给邻居们的房子加固。

不过也因此，凌这个冬天也就没怎么去过春之山上，外面雪大，织也不能随便下山找他。

算过来，自己和织好像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过面了，凌计算着时间，向山顶走去。

但是，凌刚刚爬到半山腰，就远远的看到了他熟悉的青梅竹马的身影。

「嗯——嗯——」织提着一只小篮子，站在一棵树下，用尽全力伸长胳膊，想要摘下头上的浆果。

「呼……呼……」

不过她的身高好像没有让她如愿，她的脸憋的通红，只能用胳膊撑住膝盖，大口喘着粗气。

她好像还没看见自己，凌这样想着，小小的助跑了一下，然后在接近树下的地方跳了起来，轻轻松松摘到了果实。

「哎？」织看着突然蹦到自己身前的少年，傻了眼。

「醒醒，醒醒，再不清醒就要晚上啦。」凌把手放在少女没有聚焦的双眼前挥了两下，织这才回过神来。

「凌！你怎么来了？」

少女的表情在短短三秒内从迷茫、困惑再变成了惊喜，她把篮子往地下随便一扔，跑过来抓住了凌的手。

漫长的冬天过去，织的身体也像春日的野花一般成长起来，逐渐脱离以前那种小孩子气，少女的成熟逐渐代替了以前的稚嫩。

织的变化之大，让凌一下有点恍惚。

「凌？怎么了？」看凌一直盯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说，织有点疑惑的询问凌。

「嗯，没事，你在摘果子？」凌轻轻甩了甩头，让自己回到现实。

「嗯！这两天，这片山桃树熟了，奶奶喜欢吃山桃的味道，我给她摘一点。」

「这样啊。」凌应和着，然后微微一笑：

「先上山吧，还是要我帮忙再摘几个果子？」凌朝织的身后指了指。

「嗯？我摘了满满一篮，不用再……啊啊啊！」

身后的果篮不知道啥时候翻倒了，山桃果正在顺着山坡滚下去。织看到这副惨状，抱着头冲了过去。

「看来咱们要晚点再回去了。」

「明明我摘了好久的……」收拾完以后，还完好无损的躺在篮子里的果子，只剩一半了，织委屈的低下头。

「没关系，我帮你，马上就能再摘一篮的。」凌拉住织的手，小心的朝着果树走去。

没多久，两人就提着满满当当的篮子回到了山顶的家。

小木屋门口，站着一位老人，她扶着门柱，朝着上山的路焦急的探望着。

「哎呀，看来咱们回来的确实有点晚了，米萨奶奶担心我们了。」凌挠挠头，这是多莱恩尴尬的时候喜欢做的动作，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学了过来。

看到两人一起走了过来，米萨奶奶的表情在几秒内从焦急到安心再到惊喜。

织和米萨奶奶的表情变换都这么流畅，不愧是一起生活的祖孙俩，凌脑袋里充满着这种不礼貌的小想法，当然这不可能说出去。

「奶奶！我回来了！」织为了不让米萨奶奶担心，一路小跑到她的身边。

「哎呦，看你半天不回来，我都急的要下山找你了，没想到是带着朋友一起来的啊。」米萨奶奶笑的很开心，刚才脸上担心的神色早已消失。

「米萨奶奶，好久不见。」凌低头行礼，向她打了个招呼。

「一个冬天没见，小凌长高了不少啊，明明去年还是一副小孩子模样，几个月过去就已经长成出类拔萃的小伙子了！」

这个冬天，凌也正式迎来了自己的成长期，身体像雨后春笋一样拔高，声音也开始变的低沉。

「嗯嗯，刚才第一眼见到凌的时候，我都不太敢认他了！」织在一边叉着腰，就好像是在夸她一样，高兴的连连点头。

其实织的成长也快的吓人，自己的想法大概和织差不多吧，凌心中想到。

不过这些想法，凌是不会说出来的。

织去厨房洗一下山桃，凌则是扶着米萨奶奶坐到了茶几边上。

「这个冬天很忙吧？以前也是，里恩他一到冬天就忙的脚不沾地，你还小，跟着他一起会累吧？」米萨奶奶轻轻揉着膝盖。

「完全没有，休息的时间还是很多的。」

凌慢慢的向米萨奶奶讲着这个冬天经历的事。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忙碌，即使凌能大体记住冬天里都做了些什么，从这些时间里找出些能讲的故事，也并不简单，更何况凌本身就不太会讲故事。

什么样的事情能算是「有趣」呢？凌不知道「有趣」的定义，所以他不断在脑海中翻找着冬天里的记忆。哪一天下了暴雪，好几家的房顶被雪压坏了，只能临时修补一下，为了防止那些人家挨冻，所以雪停以后又去了趟边伯领；边伯领的冬天和村子里的一模一样，但是边伯领有些地方的石板路下雪以后会打滑，走起来很不方便，这又和村子里不太一样；回村子以后，村子里的人都一起给那些房顶破掉的人家重新装修，到最后反而人手有点过多了……

总之，就是些琐碎的小事，不过米萨奶奶听的津津有味，不知何时回来的织，也靠在他的身边，静静听他讲这些他自己感觉好像有点无聊的小故事。如果多莱恩也来了的话，想必他还会添油加醋的再复述一遍吧？

不知为何，来到这里以后，凌心中就一直很平静。真希望能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凌心中这样想着。

但是，每当凌这样想的时候，那天和村长的对话总会浮现在脑海中。

「这个村子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在，但是，离开这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村长那天，是这样说的。

星落村的一切，都如此的和谐，让人不想离开。

但是，自己的心中，似乎一直缺少着一些感情。这种感觉很怪，而且凌有一种直觉——如果只是这样生活下去，自己不会再找到这种感情了。

从名为「过去」的小小牢笼踏出一步以后，凌开始真正的思考起自己的「未来」。

名为「凌」的人的人生，应怎样被赋予意义？

嗯，时间还有很多，总有机会再去思考的。凌决定先放弃这艰深的人生问题。

自己，在真正面对这个问题之前，还需要成长。

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凌的冬日故事会好像也开的差不多了。事情很多，却又能在三言两语之内说完。

「凌，我们去外面吧！」织兴奋的提议道。

「哎呦，小祖宗，这不刚从山下回来，还没歇多久，又要出去闹腾啦？」米萨奶奶慢慢吃着山桃，笑眯眯的调侃道。

「奶奶！」

「出去吧，别走远了，注意安全。」

可能是很长时间没见凌了，织今天的兴致格外高涨。两人在山顶的花海中漫步着，织走在凌的前面，步伐轻盈，好像是在跳舞一般。

而且这个舞步，凌看起来有点熟悉。

「这是……祭典上米萨奶奶跳的舞吗？」

「啊？嗯，最近正在和奶奶学这些，如果脑袋里突然想到某个姿势，就想跳出来。」

织轻轻展开双臂，踏出一步：「予河海以游鱼~予群山以巍岩~」

她的身体优雅的转动着，手臂轻轻摆动，脚步在花田之上画出一个漂亮的S型，就像江河中一条自由的游鱼一般。

「虽然祭诗是这样唱的，但是春之山上没有江河，只有一条小小的溪水。我不知道江河中的鱼儿是多么自由，我只能看着这条小溪中的小鱼们，想象着它们长大后的样子。」

两人面前，一条小溪正静静的流淌着。这条小溪从世界树的根部发源——这也是世界树给这座山的加护，春天的加护，产生生命、维护生命，而这道水也是它给予生命的「延续」。

「听奶奶说，这道水的名字是『伊萨内斯』，也是我们春之巫女代代继承的姓氏。这是个古代语，意义是『存续』。」

织轻轻脱下鞋子，把脚伸进水流里。

「哈哈，真凉！凌，你也来吧！」

「我就不了，山外面还有点冷，我穿的棉鞋，不方便踏水。」

「好吧……」织脸上浮起一点失望的神色，不过她马上又朝着凌笑了起来：

「你看，这些小鱼，动的多欢快。」

她指向小溪的水中，小溪非常浅，浅到刚刚没过女孩的脚踝，但是水非常的清澈，里面的所有景色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几条银色的小鱼因为水的扰动，吓得四处逃窜。

凌看着水中的小世界：小鱼，石子，泥土，水苔，这都是这片山顶独一无二的景色：虽然它们本身渺小，生命力却无比的顽强。凌看的有点出神。

忽然，凌感觉自己脸上有凉凉的触感，抬头一看，是织把自己刚刚放在水流中的手贴到了他的脸上。

于是凌顺势把手划过水面，溅起的一点水花洒到织的脸上。

「啊，凌，你偷袭！」被偷袭的女孩子自然不甘示弱，用手舀起溪水，准备反击。只不过凌早就跑的远远的，还顺手带走了织的一只鞋子。

没有鞋子，织自然不能光着脚在草地上走，只能急得用脚拍打水面：

「耍赖！耍赖！不和你玩了！」

眼见马上就要玩过了的凌只好带回织的鞋子，一番道歉和安抚后道歉，才让织慢慢消了气。

两人顺着溪水慢慢走着，不久便走到源头处，也就是环绕着山顶的世界树之根。

溪水的对面，是巫女管理的墓园，而此时，只有一个坟墓和二人相望，两个孩子都知道那是谁的归处。

而向前看去，世界树的根将山顶的这一面围的严严实实，几乎看不到外界，而清澈的水流，从盘绕的根须中流出来。

破出土外的根，早已演化出和树枝一样的结构，绿叶从树枝上抽芽而出，叶子细长，叶缘画出优美的弧线。

织摘下一片叶子：「嗯，这片正好！」

「凌，奶奶在闲时很喜欢将叶子稍微折叠，像这样——轻轻一吹，能发出声音。」

织顺着叶脉，轻轻折起叶片，举到嘴边，轻轻一吹，小小的尖细的声音便流淌到空气中。

「奶奶叫它『叶笛』，是自然赐给我们的乐器，你想听一首吗？」

「只要织想吹，我就想听。」

「哎~有点不好意思~」织的脸上写满了开心：「那就来一首，奶奶第一次给我吹叶笛，就用的这个调子，名字是《春归》。」

「哼~啦啦啦~」

少女轻轻靠在世界树的根上，吹起了悠扬的曲调。因为是用原始的自然乐器演奏的，所以整个调子变化并不多。但是，少女在吹走之外，自己还随着调子轻轻哼唱起来。

叶笛的声音不是很尖锐，也不是很厚重，有一种恰到好处的自然感，配合着少女清澈的声音，给人一种轻快的感觉。

凌似乎真的能见到冬雪融化，草木破土而出的画面——轻盈，又生机勃勃。

凌轻轻随着她的声音拍手，为她打着拍子，时间也在轻盈的吹奏中慢慢流逝。

人界历1259年的一个春日，就这样平淡结束。

——只不过对山下的多莱恩来说，这一天的结束可能并不平淡。

「先生，这是您的信，是领主专门嘱托我送给您的。」就在凌还在春之山上时，星落村中，一个巡山的士兵将一个结实的信封交付到多莱恩手上。

「好的，我收到了。」

仿佛要壮胆一般，多莱恩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揭开了信封。

即使没有看到内容，他也早已知道信中会写什么，他已经等待这天很久了。

与厚重的外壳不同，信封之中只有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用尽可能简短的话写到：

「魔晶检查结果已出，我暂时帮你封存，择日来府中查看。

                         ——边伯   埃瓦内·德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