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卡芙卡的只言片语,再到我后来在星际间遭遇的奇人异事,我,开拓者穹,对于命运的不变与多变,也有了少许浅薄认识。
罗浮仙舟经历的建木生发事件,当初卡芙卡就已透露过,在「命运的奴隶」所看见的未来剧本中,也存在星穹列车未曾介入的发展,那样罗浮仙舟依然能够自力解决危机,只是代价将会无比沉重。
即使不至于像联盟历史失去的三艘仙舟完全毁灭,也免不了像「方壶」仙舟那样,重创至必须长期淡出星际舞台。
那是坏方向的一个极端。
面对「毁灭」与「丰饶」势力联手且有一位毁灭大君亲自参与的阴谋入侵,即使是最糟的可能性,罗浮都至少能惨胜而存,这也算是其底蕴的体现吧。至于惨是有多惨?又有多少我熟识的朋友在那个发展中遭逢不幸?虽不清楚,但大致可以有所猜想。
后来我又因缘际会,窥探了命运奥秘,顺带得知了建木事件的另一个可能性。
在那个可能性中,我们列车组不但介入了,且都做出了恰到好处的选择。除了幻胧早已造成的损失之外,仙舟整体战力基本完好保留,亲临前线的将军也只受了较轻伤害,短期休养即可痊愈,罗浮能以完整力量参与到未来的宇宙变局。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最好的发展,但至少肯定是很不错的结果了。姑且,就让我草率地将其视为好方向的另一极端吧。
我知晓这另一个极端的发展可能性时,心底不由得慨叹……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因为,我实际经历的发展并非如此。
既然有好坏的极端,当然,也就有中间值的可能性存在。
我当时的经历,虽然也算是偏向发展较好的那边,但仙舟的损失并没那么轻微。
药王秘传魁首丹枢逃跑,其组织也保留了绝大部分力量,此后继续勾结了其他外部势力,让全罗浮陷入了长期纠缠的内部动乱之中,几乎没有安宁的日子。
最关键的景元将军,虽未在幻胧之战中殒落,但也伤势极重。太卜大人长期代理将军,又忙着应对势头越演越烈的药王祸患,每次看到符玄时她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对于暗中牵线的星核猎手而言,他们并不一定需要最理想的发展。艾利欧的剧本既固定又自由,罗浮仙舟大致完好并与星穹列车缔结友好契约,在星核猎手看来似乎已经足够,命运仍朝他们期望的大方向前进。
但将命运视角缩限到个人角度,自然也有了更多的遗憾。
回想起来,最让我感慨命运歧异的事件,恐怕就是……
岁阳逃脱事件。
我所窥探到的,那个更好的命运发展中,十王司似乎是以一种较为……趣味的方式,将岁阳问题在台面下就成功解决。
我自己姑且不论,若我这世界的十王司人员知道了岁阳事件还有那种发展可能性,应该都会非常羡慕吧。
在我所经历的过程中,十王司一度也曾试图消弥民众不安,终因混乱扩大而不得不放弃,改而跟地衡司合作严密查缉,以雷霆手段陆续镇伏了流窜的岁阳。
我也不是意外卷入事件。本该贯彻神秘的十王司,因为实在疲于奔命,而主动联系了列车组提出委托。我作为战斗人员加入支援,度过了一段压抑肃杀的日子。
真要说起来,在我全部的开拓旅程中,罗浮岁阳逃脱只是稍微重要些的中等事件,算是值得记忆但不至于特别提出。
但,之所以会是此事令我最有感慨,是因为在这件事中认识的那位狐人女孩。
藿藿。
现在是我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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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舟洞天,昏黄天光下,园林内金叶飘零。
「嘶嗄!!!」
即使是仙舟上司掌寿限引渡的十王司武弁,也不能逃过魔阴侵扰。甲胄间蔓生枝叶的魔阴武弁,嚎啸着挥舞大刀袭来,但力道速度皆已是强弩之末。
「喝!」
我大步踏前,银河球棒挥出,它便在甲胄碎块与飞散枝叶之间飞出,支离破碎。
比起打死血肉之躯,丰饶怪物的残躯结构更接近植物,虽然不像裂界怪物或军团怪物那样死得连渣都难找,至少也比繁育虫群死后一地甲壳酸液要好得多。
打死了刚刚那一个,战斗仍未结束。还有另一个也油尽灯枯的魔阴武弁,拖着最后一口气,不是朝向我,而是往我同伴袭去。
虽然我现在不是运用存护之力,但还是有充足反应时间从旁拦截此一袭击。
但我没有马上出手,只是身体蓄势发力。
这个距离,这个速度。面对已负伤的敌人,她应该是能够处理的……
「灵、灵符……唔哇……」
可惜,下一刻我就不得不改变判断。女孩诵咒之音抖颤断续,必然来不及应对。
「啧!」
于是我蹬地而出,拦挡在魔阴武弁突击的路径上,不过因为我起步稍慢,为了冲刺而失了些准头,手上同时挥出的银河球棒并未命中敌方身体,反遭它缠绕金枝的长柄利刃划开我的手臂,鲜血喷溅。
「啊……穹!」
女孩惊呼之声由身后传来,我无暇回应。毁灭命途之力满盈于身,伤口与疼痛只让我更怒更强,一棒挥空之后我反手再抡,魔阴武弁仓促招架,暗金色长刀被我一棒敲碎,它也踉跄地退开数步。
我可以追击,但仍只是开口而喊。
「藿藿!收拾它!」
「流、流金火铃,灵符斫命!」
女孩之声,仍有些许颤音,但总算是诵出了咒法灵言。
同一刻,咒力火焰凝聚成型,化作刀斧劈下,从魔阴武弁身上斩落。虽然先前稍费周折,至少这终于发出的一击仍是效果明确,怪物连嚎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已被劈分两半,变成两大摊青火灼燃的碎尸残块。
连味道也只像焚烧草木,可见其魔阴甚深,早已无药可救。
确认这最后一个敌人也被消灭后,我看向焚烟彼端。
双手紧握法器小令旗的狐人女孩,藿藿,也正看着地上燃烧的丰饶草木尸块。她急促地呼吸着,然后视线稍抬,看向我手臂伤处,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小脸更显苍白。
「血!你的手!我我我马上帮你治疗!呜呜灵符灵符……」
「啊不用的,伤很轻,我自己能处理。」
我现在所用的毁灭命途之力,擅长以伤换伤,以战养战,拚着受伤抢先消灭敌人再汲取力量滋养自身乃是常态。也就是说,我自己就有自愈能力,刚才那一刀也不深,对我而言确实只是轻伤。
我尽量轻松地笑着,抹了抹手臂血迹,展示已经在命途之力下开始初步愈合的伤处,主要是想表示我确实没有大碍。但藿藿双手缩在身前握紧令旗,咬着下唇,脑袋两旁一对长狐耳低垂,似乎只是更为消沉低落,
也难怪,即使已经开始愈合,伤口还是存在,这会让藿藿更明确地意识到……
「我又……搞砸了……」
「没这回事,实战总有风险,只不过……啊其实我还是有点痛,毕竟自疗只是应急程度,还是麻烦你一下吧。」
「咦?好、好的!灵符灵符……」
藿藿慌忙挥舞手上小令旗,泛着光芒的和煦暖流缠绕向我的手臂伤处。
虽然我没瞎扯,藿藿的咒法确实比我的自疗能力效果更好,但终究是没什么必要,更大程度只是找个理由减轻藿藿的自责。
不过……藿藿对此也是心知肚明的吧。
如果是在刚认识藿藿那段时间,十之八九会有另一道粗豪声音响起,可能点评一下战斗,也可能数落一下藿藿或我的表现。
甚至,在刚刚魔阴武弁冲过去时,可能就会马上一阵青火升腾,直接操控藿藿的身体把敌人给爆打一顿。
但这些都过去了。
现在能保护她的人,是我,也只有我。
虽然……我做得未必足够好。
……
处理完我的伤口后,我们没有再讨论刚刚的战斗细节,先回到工作上。
我翻拣着魔阴身与丰饶灵兽的草木尸骸,收集有价值的残留物,以及任务所需的魔阴武弁身分资讯。藿藿也蹲到曾经的同事们身边,轻声低诵咒文,再跟我一样翻拣了起来。
药王秘传藏身的这处洞天角落,其实风景挺不错,橙黄天光漫漫,搭配相近色调的仙舟式园林植被,不失为煮茶闲聊的好地方。
甚至,因为丰饶残尸不显脏污,反有草木焚香之感,就算是现在把战斗痕迹简单扫到一旁马上召开宴会,至少场面上都是合适的。
这里确实是刚经过杀戮之地,却也轻风吹拂,温暖祥和,悠闲宜人。
何等错乱讽刺。
或许……我和她,也一样。
……
好一会后,我们都找好了该收集的物品。我先在园林墙门边,抱臂靠墙看着风景等她,她也小跑步过来会合,在我身旁站定。
我将目光从昏黄的洞天风景收回,低头看向身旁的女孩头顶。
我们彼此有不小的身高差,她也正低着头,所以我现在首先只看到她头上的深色冠帽,然后是那双耷拉着的狐人族长耳,以及跟她长耳绿毛联为一体的浅灰绿长发。
不只是现在而已,她大多时候都是垂着头缩着肩。一直以来,这也是我们对话时,我低头第一眼最常看到的画面。
若是在更早之前,其实还会看到她腰后那显目的青火大狐尾,但那也已经是好一段时间前的事情了。
「藿藿。」
听我呼唤,她缓缓抬起头。
跟刚认识藿藿时相比,她有些地方变了,也有些地方未曾改变。
其中一个未改变之处,就是那一双大眼下肤色略深的眼袋,一看就是气色不太好的样子。再与她的娇稚面容,以及总是像提防着什么而小心翼翼又瞪大眼左右观察的神态,这一切搭配起来,让这娇小狐女显得有些神经质,以及惶然无措。
变化则是在于……至少,在跟我对上视线时,只要我不是刚好心情很差,她就会凝视着我并很快露出笑容。
现在也是,她抬起头,似乎先短暂确认了我的神色,然后弯起嘴角。
不过,她的笑容总让我觉得缺了些什么。
并不是质疑其笑容虚假,而是混杂了太多我难以论断的情绪,反而让她的笑容本身显得无比空泛。
更糟糕的是……我心里有数,这些恐怕不是我的胡思乱想。
暂收思考,现在还是将心思放在眼前。
「呼……既然你自己也意识到了,那我也不好做虚假的安慰。嗯,刚才的战斗,你的反应确实是可以再快点。」
我是以极轻的口吻讲的,说的也是藿藿早有预期之事,所以她并没有强烈的表情反应,只是从原本那有勉强讨好之感的笑容,变为苦涩低落的僵硬微笑。
「但是。」
我的转折语气,让正在垂下脑袋的藿藿又抬高视线看向我。
「最后的那招……非常俐落,威力十足。虽然我不是很懂仙舟咒法的奥妙,总之在我看来,效果很不错。」
听我这么说,藿藿的笑脸少了些僵硬,黯淡的眸光也明亮了些。
「我,有帮上忙?」
「有的,进步很大哦。你本来几乎只会辅助型的咒法对吧?刚才那招就证明了你的努力有所成效,相当不错。」
「那就好……哎嘿,嘻嘻……」
她低下头,两手垂下,手掌互握于腰前,轻轻晃动着身子。如果她身后还有尾巴的话,大概这时也会摇个不停……然后那条尾巴会没好气地哼声说别得意忘形吧。
我不会把联想到「尾巴」的想法说出口,只是伸手往她头侧的绿毛长耳,连同她的那头长发一起顺毛抚摸。
藿藿现在戴着冠帽我才这样摸,没帽子时我更喜欢搓揉她包括耳朵在内的整个脑袋瓜。
但,本来乐呵呵的她,很快又消沉了下去。
「如果我能发挥得再正常些就好了……不只是对你,我给大家都添了好多麻烦……」
我抿了抿嘴,一时难以安慰。
我不能说「你平时也发挥得很好」「你并没有给别人造成麻烦」之类话语,因为那是太过显而易见的假话。
即使是刚才的状况,其实也已经是藿藿超水准的表现了。
从某一段时间起,藿藿只有跟我在一起时,才能发挥出她长年修练的咒术灵符。其他绝大多数时候,藿藿咒法就频频失灵,基本没有了面对危险的战斗自保能力。别说判官之职了,连一般冥差都不如。
以藿藿如今的状况,本来不适合再担任十王司判官,比较可能降为文职冥差,甚至直接离开十王司……
这之间也经过一番折腾,总之,如今藿藿依然待在本来的岗位上,只是工作任务有了调整,平常主要处理内勤,我回到罗浮时才跟我搭档一起出动。
我原本就在罗浮各司打出了名声,虽然也包办各种杂事,但十王司主要还是从武力角度挑选给我的委托。于是,就结果而言,跟我搭档的藿藿变成了某种特殊小队,平常不出动,出动就是解决大麻烦。
由此,藿藿一定程度上摆脱了表现不稳导致的难堪处境;十王司能有效运用战力;我们列车组也跟本来应该很难搭上线的十王司有了频繁合作,接取大量丰厚委托。可以说是一个多赢的好局面了吧。
但……
这样,真的就好了吗?
「这样就好了,我会陪着你的。」
我低头看着身前的娇小女孩,不由得将声音放得更轻,抚摸着她的绒毛长耳与发丝。
藿藿轻「嗯」了声,脑袋往我手掌靠上,回应我的抚按力道。虽因她低着头看不到脸,但能想像到她眯阖着眼的放松表情。
原本就站得极近的她,身子微微前倾,身体重心逐渐贴靠过来,她冠帽前缘抵着我的胸坎,同时我的另一手也抬起,自然地环向藿藿那纤细的肩背……
这时,藿藿突然站直,稍微退开了些。
「那个……我们……先离开这吧?」
她低头说着,面孔方向稍微转往园林内。
虽然现在看上去一片祥和安宁,但地面与造景的几处损毁正是先前的战斗痕迹,满地看似普通的落叶枯枝,其实混杂了不少魔阴身粉碎残骸,实质上是尸骸遍野。
虽然风景好,但确实不是适合温存之地。
「也是,那我们走吧。」
「嗯……」
开拓之力让我能够运用「界域锚点」进行便捷的传送,但也不是随处可用。这附近就没有设置锚点,必须走到渡口搭乘星槎离开。
此处洞天盘据的敌人虽不弱,但形势情报已被十王司掌握详实。敌人都处理掉之后,这里就不再是险境,除了建物无人稍嫌冷清之外,天色到林木都映着昏黄金光的此地,在仙舟各区之中也称得上风景宜人了吧。
行走于此,刚经历战斗的我也和缓了心情,牵握着藿藿柔软的小手,她也顺从地任由我牵握而行。
我们很少有外出逛街的机会,除了因为忙着处理积累的任务以外,更重要的原因是,藿藿没事也不是特别喜欢外出。
所以我们牵手行走的机会,也不算太多。
但只要是适当的场合,我就会牵起她的手,不然她会自己捏着我的衣角走路。
保护她,是我应该做的。包括刚才战斗刻意让她面对敌人,也是为了她的必要之举。
这也是我与「尾巴」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