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被投影在紙張上的「格瑞斯克」那支離破碎的核心,伊莎跟我同時陷入沉默。
從喉嚨傳來了像是火燒一樣的刺痛。
我抿了抿唇,用無比嚴肅的眼神看向愛琳。
從起床後就一直疏於整理的瀏海在視野中輕輕晃動。
「……愛琳妳是在哪裡找到這個的?」
「塞維亞聖殿大廳底下的地下室。」愛琳垂下眼眸,瞳孔裡瀰漫著某種說不出來的憂鬱,她在猶豫了一會兒後接續說道:
「妳們先翻到下一頁。」
伊莎和我一起點了點頭,房間內剩下翻動紙張的沙沙聲響。
這次出現在資料上的投影,是四肢都被綁住的男人慘死在刑床上的畫面。
男子的頭骨遭人鋸開、腐爛中的大腦被插進了許多類似玻璃的碎片。從這張投影開始,接下來有好幾張圖片都是這名男人身體各處的特寫,以及從不同角度拍攝的潰爛腦組織。
不過,這些資料中最引人注意的,還是從死者左右兩頰逐漸往鼻子方向集中的白色碎塊。
如果自己沒有認錯的話,那應該是軀靈臉上的面具。
──不,不只軀靈,包含以歌聲衝擊、拉扯靈魂的墮靈,還有實力與位階都遠比這兩者要高出不少的「融和個體」在內,牠們臉上通通戴著造型相似的面罩。
我抬起頭,面色凝重的愛琳正好與自己對上視線。
她從牛皮製的格紋提包中拿出了生長到一半的邪神面具,從鼻翼附近那尚未接合的部分來看,應該與圖片中男人臉上的那個是同一張。
愛琳隨手將半成品似的面具擱置在桌上。
看起來十分古怪的金屬薄片上,到處都是類似電子迴路的奇特紋理
愛琳交疊起雙臂:
「阿戈泰爾離開後過了幾天,塞維亞聖殿大廳底下開始傳來陣陣腐敗的惡臭,教眾們在將整個教會翻箱倒櫃仔細找過一遍後,終於在走道盡頭的牆壁找到通往地下室的入口,而教徒們在地下室中發現的,就是我如今給你們看的這些資料。」
我深吸一口氣,從厚厚一疊資料抽出男人的腦組織被許多碎屑刺穿的那張投影:
「我說愛琳,這些受害者腦袋裡那些像是碎玻璃一樣的東西,該不會是……」
她嚴肅的點點頭:
「那些全是在第一張圖中出現過的,天災型魔獸『格瑞斯克』的核心碎片。」
撥開一直在視野中微微搖晃的瀏海,我用手指摩娑著嘴唇:
「……這就是阿戈泰爾將人類改造成軀靈的方法嗎?」
也許是嫌不停輕搔臉頰的長髮太過煩人,從手提包掏出髮圈的愛琳順手紮了個馬尾:
「只是轉化率好像不太能令阿戈泰爾滿意的樣子,就算成功,這些被改造成魔物的受者們似乎也得等上好一段時間,才能真正變成阿戈泰爾期待的模樣。」
從半個巴掌大小的化妝鏡中確認頭髮沒有綁歪,愛琳隨手將化妝盒收入包包,選擇在我右手邊的沙發上坐下:
「就像釀酒要等它發酵,要將一個正常人成功變成魔物很有可能也是一樣的道理。」
她用手托住了臉頰,帶點嬰兒肥的腮幫子在手掌的擠壓之下微微變形:
「阿戈泰爾以教會的名義向羅蕾萊海港租下了不少倉庫,根據教會事後的調查,在塞維亞聖殿攻略戰當天,羅蕾萊海港有超過半數的居民目睹了軀靈跟魔導人偶從庫房中走出的畫面……我想,那些尚未轉化完畢的軀靈,之前應該都被阿戈泰爾堆放在港口的貨倉裡,直到發育完成後才會被正式投入戰鬥。」
伊莎好奇望向愛琳:
「愛琳妳怎麼會知道圖片中那些類似玻璃的碎塊是『格瑞斯克』的核心?」
感覺起來極度疲憊的愛琳將視線移向伊莎:
「教會那邊有非常詳盡的魔物圖鑑,裡面記載了目前所有已知魔物的具體情報,跟『格瑞斯克』有關的資訊就寫在圖鑑的第一頁,敘述中還提到了一些像是『邪神』之類難以理解的詞彙。」
用手抵住下頷的伊莎若有所思地抿緊了唇。
意識到讓沉默繼續漫延對大家來說都不是好事,望著愛琳,我連忙追問:
「那些受害者的身份都調查出來了嗎?」
「跟菲利斯從掮客還有人口販子那邊調查出來的一樣,那些死者絕大多數都是平民,遺物中也找到了一些可以勉強用來辨識身分的東西。不過,阿戈泰爾這些年來到底害死了多少人已經無法進行統計,他以教皇的身份在帝國活動太久,掩蓋犯行非常容易,要不是佩姬小姐你曾在我面前展現過神蹟,現在我很有可能也成為了那些成天只會在嘴邊不停嚷嚷──『聖神萊爾拋棄了我們』的異教徒。」
「那正是阿戈泰爾所期望的。」我柔聲說道。
低下頭,將手放在膝上的愛琳用力捏住裙子:
「上次分開前佩姬小姐您曾跟我提過,『智慧生命的信仰會成為神明的力量』這件事是真的嗎?」
「是真的。」我點點頭,凝視愛琳陷入黯淡的側臉:
「所以『祂』才會要我保護你們。」
愛琳抬起頭,將臉轉向我,漆黑的瞳孔裡滿滿都是對『祂』的質疑,同時倒映出佩姬那與聖女應有的聖潔相去甚遠的邋遢模樣:
「那神明大人為什麼能對阿戈泰爾三十年來的所作所為置若罔聞?」
我盯著愛琳的眼睛,試圖安撫她的情緒,阿戈泰爾離去前在廣場發表的那段演說非常有感染力,就連像愛琳這種信仰虔誠的孩子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響。
「萊爾『祂』看不見。」
愛琳愣了一下──
「佩姬小姐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對著愛琳豎起食指:
「神祇間的互相干涉讓萊爾『祂』只能看見使徒,以及對帝國來說『最壞的結果』,例如大型的天災,一次會死傷超過萬人的災厄或是疫病等等。另外,如果是能夠左右領地存續或是國家發展的關鍵人物,只要目標的死亡會引發『最壞的結果』,那麼萊爾就會委派底下的使徒出手干涉。」
在略為停頓之後,我接著說道: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阿戈泰爾一直都在戰戰兢兢地避開『最壞的結果』,他之所以專挑平民下手,外加明明有能力像『塞維亞聖殿攻略戰』那樣將首都耶格凱爾攪個天翻地覆,卻遲遲沒有行動的原因,我想應該都是為了防止自己因為誘發『最壞的結果』而被萊爾盯上。」
愛琳用拇指抵住下顎,低頭陷入沉思,過了好一陣子之後,她開口問道:
「阿戈泰爾他是怎麼知道神明大人只能看見『最壞的結果』的?」
「他是使徒。」
愛琳疑惑地皺緊眉頭:
「……使徒?」
啊……又到了說明跟解釋的環節了呢。
不管是創造聲波振記器的里昂也好,還是研究出留聲機的愛迪生也罷,拜託你們兩位其中一個快點轉生過來發明錄音機好不好?佩姬總有一天一定會因為解釋這些事情而陷入崩潰。
我說萊爾,這種事情對祢來說就跟動動小指一樣簡單對不對?多體恤一下祢那婀娜多姿美麗大方沉魚落雁清俗脫俗的可愛使徒好不好,算我求求您了!
……話說自己最近一直在跟別人講解這些事情是可以的嗎?會不會被『祂』罵啊?
──管『祂』的,『祂』又沒說不能講,規則什麼的要事先講明才行。
嗯嗯,沒錯,就是這樣。
聽完自己解釋的愛琳一臉恍然大悟。
至於愛琳她之後會怎麼想,佩姬我就管不著了。
这一话怎么重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