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光劍「佩姬」-155 人偶技術的真相

  「香格里拉」在入夜之後其實非常適合拿來當恐怖電影的片場,偕同盧克一起走在伊莎身後的我真心這樣認為。


  畢竟沒有什麼會比走起路來悄然無息的人偶,用空無一物的眼窟靜靜地掃視四周更可怕的事情了。


  就連廊道內用於提供光源的微弱燈火,都像是為了襯托詭譎的氣氛般顯得無比陰森。


  也許是因為配置在「香格里拉」的魔導人偶們沒有隱藏身份的必要,這裡每具人偶臉上,都不像一般外頭常見的那些型號一樣佩戴了方便遮掩外表的面具,那些毫無保留地曝露在燭火底下的金屬頭顱,更加深了一直瀰漫在空氣中的古怪氛圍。


  這哪裡稱得上是世外桃源,根本就是鬼都魔境!奧爾伯爵一定是瘋了才會將這裡稱為「香格里拉」。


  不自覺地扯住盧克衣擺,畏首畏尾地躲在他背後的我悄悄地想。


  佩姬是不是應該找個機會跟萊爾確認一下『祂』的對手中是否包含了克蘇魯系的神明?不然一會兒觸手,一會兒眼球,偶爾再來具陰森駭人的人偶,我覺得自己的精神衛生跟SAN值一直都處於非常不妙的狀態。


  自己上輩子明明就不是個膽小的人,為什麼轉生之後個性卻變得有些慫呢?我說詹你不要再裝死了,快點回答我,和解之後你已經睡了快兩個月,再睡下去就把你裝進泡水的棺材喔!


  可、可惡……找不到他,他該不會打算就這樣一路裝死到底吧?


  看到佩姬戰戰兢兢的模樣,笑容如同陽光一般溫暖的盧克忍不住伸手撫摸我的頭,只有在他面前,自己才願意化身為單純無害的小動物──要不然平時的我可是貨真價實的女王,嚴厲、冷酷、用冷冽刺骨逼退所有靠近自己的陌生人那種。


  不要懷疑,我說真的!


  話說回來,任務明明是調查、刑求外加拷問奧爾伯爵,怎麼感覺現在突然變成了鬼屋探險?


  一直以靈體狀態一肩扛起探路職責的伊莎突然伸手攔住了我,伸出食指比了個「噓」。


  我眨眨眼,輕扯盧克的衣角,用眼神告訴他前方可能遭遇的危險。


  盧克點了點頭,三個人一起屏氣凝神的等待編制約莫五人的巡邏隊伍走過。


  除了可以自由切換身體狀態的伊莎以外,盧克和我都在肩上披了一條臨時縫補出來的黑色斗蓬,畢竟用保護色去欺騙人類眼球,一向是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潛行技巧。當然,容易在地板上踩踏出聲響的鞋子也沒有忘記要進行降噪處理。


  其實若是盧克認真起來,將配置在「香格里拉」內的一千具人偶掃蕩乾淨不過也就兩三個小時的事,只是那樣大規模的戰鬥一定會引起奧爾伯爵的注意,令他趁隙脫逃。


  因為誰也不知道親手設計和打造這座「香格里拉」的奧爾伯爵,究竟在這棟鬼屋底下藏了多少密道。萬一他真的在城堡下方預留了連水管工兄弟都無法攻克的秘密基地,那麼一切都會變得非常棘手。


  為了避免這樣欲哭無淚的結局產生,還是靜悄悄地潛入「香格里拉」會比較萬無一失。


  小心翼翼地避開哈欠連連的侍衛。繞過看似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實際上正藉由精密的傳感測器搜尋敵人的魔導人型。再透過拋擲石子製造聲響,引開原本必定會撞見的人類士兵。


  要是不小心遭遇人偶,能夠自由選擇要以何種狀態現身的伊莎,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飛魚砍下它們的腦袋。而感知能力異於常人的盧克偶爾也會在敵人現蹤前,就預先擲出琉璃七光的子劍切斷人偶的頭顱。


  到頭來,在這次入侵行動中完全派不上用場的就只剩我一個,儘管說自己並沒有什麼特別想要表現的慾望,可是一路上只能被動地欣賞盧克和伊莎大顯身手,感覺多少還是有些懊惱呢……佩姬又不是什麼只會裝傻賣萌的小動物,我也想為這支隱蔽於夜色之中的小隊貢獻點力量啊!再這樣下去總感覺自己在隊伍裡的地位,會從成員逐漸降格為吉祥物,還是能夠透過讓人恣意拔除佩姬腦袋上那根能夠無限生長的呆毛,好令他們釋放和紓解壓力的那種。


  哎……這樣一講怎麼感覺有點像地球上用來保護貨物用的包裝氣泡紙,在緩解焦慮上的治療效果,遠比最初預設的使用方式更有價值。


  話說回來,從吉祥物再次降格為日常生活用品是這麼簡單的事嗎?雖然這樣譬喻有些奇怪,可是氣泡紙是不是比只會賣萌的黃色小鴨更能派上用場啊?


  可、可惡……自己在隊伍中的地位好像越來越尷尬了呢?


  就在自己在不停感嘆和胡思亂想的時候,伊莎、盧克和我已經默默抵達奧爾伯爵位於「香格里拉」三樓的寢室。


  花費的時間比預期的要少,我想這很有可能跟奧爾伯爵配置在城堡內部的人偶數量實在太多,以致於一路上被迫清除了許多人偶的我們,不得不搶在那些倒下的屍塊引起更大規模的騷動前加快腳步有關。


  年紀約莫六十歲左右的奧爾伯爵沒有妻子,仔細想想,這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畢竟沒有人會想跟終日繭居在古堡內的年邁伯爵一起生活,更遑論他還住在這種鬼影幢幢的地方。


  一直以半透明的幽靈狀態為大家帶路的伊莎,在歷經短暫的遲疑之後終於在眾人的注視之下化作實體。


  高掛於夜空的血月,從牆壁上方接近天花板的數個孔洞粗暴地闖進走廊,那些猩紅的不祥光照除了將原本昏暗無光的長廊染成鮮紅一片之外,也為伊莎那蒼白的側臉增添了幾絲晦暗的陰霾。


  奧爾伯爵的房間一定非常噁心,才令伊莎每次想起都心有餘悸。


  一邊用手輕抵胸口,一邊緩緩調整呼吸的伊莎用眼神告誡我最好事先作好心理準備。


  我點點頭,收起先前擔任吉祥物時一臉憨呆。


  嘴角應該沒有殘留口水或是些其他什麼的吧……?還是用手擦一下好了,畢竟自己剛剛腦袋可是放空了好長一段時間,這全都要怪罪盧克跟伊莎沒有留給我任何表現機會,跟佩姬是不是白癡沒有任何關係!還有,佩姬真的不是白癡,請伊莎妳不要用充滿質疑的目光瞪著我!


  我生氣地瞅著伊莎。


  偷偷翻了個白眼的她一面嘆氣,一面轉動伯爵寢室的門把。


  她愣了一下。


  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能以靈體狀態在各個房間來去自如這件事,其實是個特權的伊莎站在門前呆滯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抽出「琉璃七光」的盧克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要她讓開,伊莎才從錯愕中回神。


  只見盧克舉劍一削,鑲嵌在房門的鑰匙孔便隨著劍芒的閃爍應聲落地,看來除非是城堡或是墓室等級的大型石門,不然一般門鎖在盧克面前根本毫無意義。


  推開房門,率先映入眼簾的是彷彿屠宰場的豬隻一樣內臟被剃除乾淨,一具具倒掛於鈎上的人類屍體。


  這些失去生命,無論性別、身高或是年紀都大不相同的人形屍塊,在褐紅色光芒的照耀下,就像地底洞窟中的鐘乳石叢般那樣密集且怵目驚心。


  因缺乏潤滑而產生的門軸轉動聲吵醒了酣睡中的奧爾伯爵,使他那彷彿烏鴉般尖銳嘶啞的嗓音在房裡迴盪──


  「三更半夜到底在那裡吵什麼……」


  隊伍中沒有人理他,包含伊莎在內的大家只是繼續用充滿震驚的目光掃視房內的一切。


  除了那些明顯經過防腐處理,如同等待風乾的臘肉般倒掛起來的屍塊,房間裡到處都是封裝了人類臟器的玻璃瓶罐,那些被浸泡在不明化學液體中的臟器內臟器官,從大腦、眼球、肝臟到子宮應有盡有,完全無法理解奧爾伯爵為什麼要收集或是保存這些內臟器官。


  看起來再也無法壓抑憤怒的盧克率先跨出腳步,他將琉璃七光筆直地指向奧爾伯爵的咽喉,用瀰漫著濃厚告誡意味的口吻恐嚇他:


  「我建議你最好保持安靜,不然要令你腦袋跟身體分家只不過是眨眼間的事,當然,如果你執意要成為自己收藏品中的一部份,我也不會勸阻。」


  兩鬢斑白的奧爾伯爵呆愣地望著盧克,他似乎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人能在不觸發任何警報的情況下,避開不斷巡邏的千具人偶來到自己寢室。


  更何況他早在「香格里拉」建造之初,就決定將這裡設計成如同一座小型迷宮那樣複雜。


  盧克將劍尖輕輕刺入伯爵的皮膚,用冰涼的觸感告訴他輕舉妄動的危險性。


  眼見奧爾伯爵已經成功被壓制,我朝天花版施展日光, 讓整個寢室盡可能的明亮起來。


  在遍佈於房內的晦暗和陰森終於被日光去除殆盡之後,奧爾伯爵那如同海豹般滑稽的長相終於首次暴露在自己眼前。


  稀疏的白髮,宛如在囊頰塞滿食物的倉鼠一樣高高鼓起的臉頰,還有在漫畫表現手法上可以用一個黑點隨意帶過,類似淡水魚類一般混濁的眼睛。因為獨自入睡而赤裸著上身的他,那堆滿脂肪的腹部上處處都是古怪的縫線,就像是歷經無數縫補仍捨不得丟棄老舊娃娃。


  顫抖著嘴唇的奧爾伯爵用手顫顫巍巍地指向盧克:


  「我……我認得你,你是菲利斯身邊的侍衛!」


  盧克朝奧爾伯爵露出冷酷的笑容。


  看來奧爾伯爵恐怕活不過今晚。


  正義感強烈的盧克是那種不會主動去介入貴族與平民間的糾紛,但發生在眼前的欺凌與不公不義卻無法置之不理的那一類人,就算菲利斯曾經提過「如果奧爾伯爵願意表態支持帝國皇室的話,饒他一命也是無妨」,可奧爾伯爵那幾乎不將人命當作一回事的處世態度,絕對不是盧克有辦法饒恕的類型。


  「近半年來接連發生在耶格凱爾平民區的失蹤案件,是你在暗中搞鬼嗎?」盧克單刀直入地問。


  個性耿直的盧克看起來完全沒有打算跟奧爾伯爵繼續在那浪費時間。


  呼吸因為恐懼而變得急促的奧爾伯爵目前看起來仍處於狀況外:


  「……失蹤?什麼失蹤?」


  考慮到性情豪爽的盧克可能不太會應付這種老奸巨猾的人渣,我決定換個方式詢問:


  「你能解釋一下房間裡那些屍體是從哪找來的嗎?」


  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一線生機的奧爾伯爵激動地大喊:


  「監獄,我花了大把大把的盧布從監獄弄來的,看幾位的打扮,我想你們應該是貴族對吧?耶格凱爾這裡不是有很多得罪貴族的平民嗎?我只是把遲早要被處決的那些傢伙,拿來當作製造魔導人偶的材料而已!」


  我蹙緊眉,奧爾伯爵床邊的無頭女屍令自己感到一陣反胃:


  「你能保證自己說的每字每句都出自真心嗎?」


  差點就吐了出來的自己決定用手遮住眼睛,儘管感覺起來有些鴕鳥,但我決定撇開視線:


  「你有沒有辦法看見明天早上的太陽,全取決你的態度是否足夠誠實。」


  當然,這話是騙他的,我相信盧克絕對沒有讓奧爾伯爵活過今天的打算。


  臉色慘白的奧爾伯爵不住地點頭。


  思考著該從哪邊開始問起的我用手托住下頜:


  「關於近半年發生在耶格凱爾的平民失蹤案件,確實不是你幹的嗎?」


  奧爾伯爵表現的有些怯懦:


  「我只有花錢跟監獄收購罪犯或是屍體,偶爾也會有貴族向我推銷他們底下老弱或是病重的平民,對我來說,花錢請人綁架平民根本是多此一舉,用錢就能解決的事情如果還要特別請人去辦的話,不是拿石頭砸自己腳嗎?」從驚慌中逐漸平靜過來的伯爵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繼續補充:


  「我這裡有定時找我販售屍體還有活人的仲介清單,如果小妹妹妳需要的話我很樂意把名單交給妳,如果幾位願意讓我活過今晚的話,我願意協助你們逮捕那些向我兜售活人的人口販子,也願意將我一直賴以維生的人偶技術交給皇室。」


  高舉著雙手表示臣服的伯爵眨了眨眼:


  「如果有需要的話,要我公開表態支持皇室也行。」


  一直用劍抵住伯爵咽喉的盧克臉上同時出現了猶豫與厭惡。


  這就是我之所以決定要介入質詢的主要原因。


  奧爾伯爵的政治嗅覺非常靈敏,盧克跟我明明什麼也沒提,他卻有辦法憑藉著自己似乎曾經在菲利斯身邊看過盧克這件事,去推斷敵人背後有帝國皇室在介入,甚至還主動提出了向皇室獻上忠誠的邀約,看來奧爾伯爵之所以有辦法在狄波盧奧瑪的政治版圖上持續站穩腳跟的理由,除了他精良的人偶製作技術之外,也與他擅於分析和判斷情勢脫離不了關係。


  我嘆了口氣,奧爾伯爵在交涉上的老謀深算確實為他爭取到了一線生機,看來還是依照原定計畫將他綁出去交由菲利斯處置會比較容易。


  更何況奧爾伯爵的解釋根本無懈可擊,家財萬貫的他確實沒有必要去綁架平民,花錢收購還比較省時省力。


  既然如此,與其繼續懷疑或是糾結奧爾伯爵是否參與了近半年來不停發生的平民失蹤事件,倒不如趁現在把一些困擾自己許久的疑惑給一口氣弄個清楚──


  「你為什麼會想開發這麼殘忍的技術?」


  奧爾伯爵滿臉疑惑地皺緊眉頭:


  「……什麼技術?」


  我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這個男人連自己研究出了何等嚇人的東西都不知道嗎?


  「人偶啊!魔、導、人、偶!」


  奧爾伯爵深吸了一口氣:


  「小妹妹您剛剛曾經提過『我有沒有辦法存活全取決我的態度是否足夠誠實』,對吧?」


  我點了點頭,這確實是自己在質問之初提出的條件。


  確認了這個稍早之前才剛訂立的口頭約定依然有效,奧爾伯爵頹然垂下了肩膀:


  「其實,魔導人偶的技術並不是我開發的……」


  盧克和我一起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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