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等到騎著馬的盧克心急如焚地返回軍官宿舍時，已經是艾德蘭做完自我介紹的十多分鐘之後了。

　　由於眩光劍那突破天際、渲染大地的熾白光芒，彷彿海嘯一樣鋪天蓋地的照亮了凱瑟琳皇宮週遭一帶的所有土地，因此在盧克為了確保大家的安全率先返家之後隔沒多久，菲利斯也帶著少量的精銳侍衛匆匆趕了過來。

　　聽完來自安娜的彙報，意識到中央教會隱藏在檯面底下的戰力，其實遠比自己想像中還要高出不少的菲利斯，眉頭不自覺地緊皺，表情也越發沉重。

　　至於盧克雖然被突然現身的伊莎，還有才剛清醒的艾德蘭給嚇了一跳，不過就在自己像是討取稱讚的小貓仰頭跟他解釋之後，盧克便立即露出蘊含著陽光的欣慰笑容將大家抱在一塊。

　　我能理解盧克的心情，畢竟誰也沒辦法想到在謝維圖拉領長大、錯開的彼此，竟然能在相隔千里之外的首都耶格凱爾再次聚首。

　　艾德蘭搔搔臉頰露出靦腆的笑容，噘起唇的伊莎則是別過臉，用聲「哼」來掩飾自己的不知所措：三個人裡頭，只有我坦率地揚起嘴角，讓唇瓣呈現燦爛完美的弧形，兒時玩伴能像現在這樣齊聚一堂真是件值得開心的事！

　

　　拂曉從樹林的盡頭悄悄探頭，遍佈血跡的漫漫長夜終於告一段落。

　　狗先生詹姆士、熊叔羅伯特、大樹艾登瓦三人由於傷勢過重，所以菲莉絲特地留下擅於治癒魔法的醫療團隊觀察他們後續的狀況，並同時希望佩姬能偕同他去一趟皇宮，詳細商討攻佔教廷的相關事宜。

　　疲憊到不行的我搖搖頭拒絕了他，因為自己已經超過一天未曾闔眼，現在佩姬腦海裡只裝得下一件事，那就是洗完澡後安安靜靜、舒舒服服睡上一覺。

　　也許是接連數日的突發狀況，讓自己的精神像是提琴的弦一樣過度緊繃，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徹底放鬆的自己這一睡，就一口氣睡到了翌日的凌晨，直到無論視力或是精力都遠超人類的公雞，用如同例行公事一樣的啼叫預先告知破曉的來臨，佩姬才從近似昏迷的睡眠中清醒。

　　盧克留下了有事外出的字條，看來昨天自己入睡之後，他又忙著跟菲利斯開會去了。

　　成年男性的體力跟未成年少女根本就不是同一個水平，想上輩子自己還是詹時一兩天不睡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在床上揉著惺忪睡眼的我，哈欠連連地想。

　　由於自己和盧克共同布置的「愛的小窩」在與軀靈的戰鬥中化作廢墟，所以我和伊莎一起睡在軍官宿舍三樓舊寢室的對面，為了應付隨時可能增加的住客而事先準備的空房非常整潔，除了欠缺生活感之外沒有任何值得不滿的地方。

　　不過，房間果然還是要亂七八糟一點才有歸屬感，等等就來給它增添一些屬於自己的顏色吧。

　　就在自己胡思亂想的時候，勻稱的呼吸聲從床邊傳來，仔細一看，伊莎那彷彿陶瓷娃娃般精緻的臉蛋，正散發著令人垂涎欲滴的光澤。

　　伊莎果然很漂亮，同時具備了美豔、俏皮，冰冷外加有點自我中心那種。

　　我用手指憐愛地輕撫伊莎的側臉。

　　伊莎嬌豔動人的唇使我忍不住想要親吻她

　　伊莎終於獲得了她夢寐以求的身體，可這同時也代表著在佩姬死後，她必須獨自面對長達千年的寂寞。

　　為了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自己會去尋找解除永生術式的方法。不過……要是費盡一生仍一無所獲──我會請萊爾的其他使徒為自己施展相同的術式，陪她一起走向時間的盡頭。

　　畢竟，佩姬跟伊莎早就在湖畔一起立下了永不分別的誓言。

　　我想，這很有可能就是萊爾將伊莎帶回現世的真正目的。

　　

　　……神明的思考總是摻雜著算計。

　　如果沒有特別指定時間，那麼在狄波盧奧瑪的文化裡，碰面通常都會是選在早上九點。

　　用修補完成的純白色斗篷遮蔽身形，我在「印荷爾德」的托格勒裁縫店前等待愛琳。

　　「印荷爾德」的意思是技藝的傳承之地，是帝國首都耶格凱爾內最大的布料研製中心。理論上所有跟衣料縫製相關的最新技術都可以在這裡找到。

　　愛琳在教會時倉促塞進自己口袋裡的字條上寫著要我在這裡等她。

　　老實說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愛琳為什麼要私下找我談話，生命缺乏交集的兩人，總不可能突然間就手牽手開始一起愉快的購物行程吧？

　　有鑑於這很有可能是教會設下的陷阱，因此自己已經做好全副武裝。

　　伊莎也以幽靈的模樣在自己身邊待命。　　

　

　　獲得身體的伊莎能夠自由選擇要在什麼時候現身，就算肉體受到損傷也只要補充光屬性魔力就有辦法復原，就某種角度來說，伊莎處於非常適合戰鬥的狀態，只要不是像墮靈那種針對靈魂的攻擊，一般人拿伊莎基本上可說是毫無辦法。

　　當初開發這個永生術式的傢伙考慮的非常周到，令人不得不懷疑萊爾是不是有暗中協助這個術式的完成。

　　任由秋天的蕭瑟拍打自己的髮鬢，用手扯住帽緣，防止兜帽被風吹掀的我嘆了口氣。

　　萊爾非常奸詐這件事，自己心裡其實早有預感，只是一直不太願意去承認罷了。

　　畢竟如果不是這種性格，『祂』又如何能成為邪神口中的「準勝利者」。

　　望著飄盪在自己視線內的淡金色髮絲，我疲憊地想。

　　拎著格紋皮包的愛琳終於姍姍來遲。

　　她腳下的黑色墊高皮革涼鞋，在紅磚道上踩踏出規律清脆的腳步聲。

　　愛琳今天罕見的穿了便衣，不是輕飄飄地仿若薄紗一般煽情的聖女裝，也不是在她成為聖女之前總是習慣穿著的那套藍白神官服。愛琳那以米白色針織上衣作為視覺重點，加上黑色百褶長裙去修飾腿長的穿搭選配，讓我徹底認識了她作為女孩的厲害之處，也令自己明白佩姬在梳妝打扮上，仍有許多值得向她學習的地方。

　　另外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覺心底升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懊惱和敗北感……怎麼辦，自己除了長的比愛琳漂亮一些，身材也比她標緻一點之外，佩姬身為女孩的其他部分跟愛琳相比是不是輸的一蹋糊塗啊？

　　早知道愛琳今天會打扮的這樣漂漂亮亮，自己就不會穿的跟平時一樣以強調便利與功能為主了。

　　望著愛琳紮成馬尾的烏黑秀髮，頹然垂下肩膀的我覺得好不甘心。

　　有別於以聖女之姿替教會安撫群眾時的金髮金瞳，愛琳今天無論瞳孔或是頭髮都呈現黑曜石一般亮眼的墨黑色，這令原本就瀰漫在她身上的大和撫子氛圍又濃厚了幾分。

　　雙手提著格紋側背皮包的愛琳朝我嫣然一笑：

　　「不好意思讓佩姬小姐久等了呢！」

　　愛琳和我漫步在「印荷爾德」的街道上。

　　她一邊四處領收跟各個店家預定的衣飾，一邊像是惡作劇得逞的孩子一樣，在瞇起眼睛的同時將食指置於唇前，小小聲的「噓」──

　　拎著一堆紙袋的愛琳俏皮地吐舌：

　　「我把教會給我的零用錢都花在這裡，這是我為數不多的樂趣。」她抬頭望向天空：

　　「雖然沒什麼機會能穿……」

　　周遭的街景隨著彼此前進的步伐慢慢改變。

　　一直瞇著眼笑的愛琳突然轉頭：

　　「話說佩姬妳穿的總是那幾套衣服呢。」

　　我偷偷瞅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褲裙、長襪、皮帶還有襯衫。

　　愛琳真是溫柔到不可思議，自己房間內的衣櫥明明還有好幾件一模一樣的衣褲，她卻顧慮到我那脆弱的心靈，選擇使用「那幾套」這個字眼，實際上佩姬的穿著不要說「套」了，根本是同樣款式和造型的衣物在不停換穿，自從塔科特還有塔米雅過世之後，自己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挑衣服都以功能性作為主要訴求。

　　就連曾經為了參加坎培爾空中花園所舉辦的舞會所特地挑選的禮服，如今都沉睡在衣櫃中某個不知名的角落。

　　我嘆了口氣。

　　一直以幽靈狀態飄在自己身邊的伊莎戲謔地噗哧一笑，我決定忽略她。

　　愛琳一臉好奇地繼續追問：

　　「話說我一直都很在意，佩姬妳身上那件既不像褲子也不是裙子的衣服是什麼？」

　　我對愛琳豎起食指：

　　「這叫褲裙，是可以防止內褲被人看個精光的劃時代設計！」

　　將視線移向空中不停思考的愛琳遲疑地點了點頭：

　　「怕走光的話為什麼不穿長裙呢……？」

　　我就知道她沒有搞懂──

　　我掀起褲裙的裙襬，讓愛琳仔細看清楚裙子內側的構造：

　　「穿長裙戰鬥很容易被絆倒，穿短裙行動又很沒有安全感，所以我決定為自己設計這樣一件衣服。」

　　愛琳疑惑地歪過頭：

　　「佩姬小姐總是在戰鬥嗎？」

　　我噘起唇仔細地想了一下，圍繞在自己身邊大大小小的紛爭確實接二連三，這可能就是使徒無法逃開的宿命吧。

　　我向愛琳露出苦澀的笑容：

　　「麻煩事總是接連不斷呢……」

　　愛琳用那她彷彿蔥白一樣纖細潔白的食指抵住下頷：

　　「那是因為佩姬小姐身為聖女的緣故嗎？」

　　她那毫無預警直接切入核心的坦白，令我怔怔愣在原地──

　　狄波盧奧瑪的首都耶格凱爾總是吹著永不停歇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