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光劍「佩姬」-121 決戰前夕

  再過沒幾個小時合聚之夜就會正式來臨。


  實際上,即使夕陽至今仍懸掛於湖的另一畔,尚未完全沉入海岸線,可與被染成橙紅一片的天空格格不入的湛藍色月亮已經從東邊悄悄升起,搶在繁星閃爍之前宣揚起自己的存在。


  依曆法輪流盤踞在厄瑞納夜空的三顆衛星其實各有各的名字,只是由於過於拗口導致自己一直無法記起來。再來就是上輩子將徘徊在地球夜空的衛星稱為月亮的作法實在太過好記與直白,所以自己一直沒有將三顆衛星的稱呼放在心上,反正在我心裡「它們」都是月亮,用顏色區分就相當足夠。


  自己曾經是這麼想的。


  可是隨著自己作為佩姬的時間逐漸增長,自己對於該如何稱呼這三顆大小不同、顏色迴異的衛星這件事開始有了不一樣的看法。


  佩姬對地球已經沒有留戀了,厄瑞納才是哺育與陪伴我長大的世界,自己應該找個時間去好好了解這片土地上的大家是怎麼看待與稱呼這三顆月亮……畢竟,佩姬已經對這片土地抱持著無比深厚的感情。


  作好心理準備的盧克和我此刻正在湖畔整裝待命。


  這裡是自己和伊莎曾在月下談心的那片湖泊,是詹和伊莎嘻笑打鬧了一整個下午直到夕陽西下的那片湖泊,是自己和詹聯手對抗使徒派屈克的那片湖泊,是伊莎在我面前死去,自己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魔女一臉得意在那為所欲為的那片湖泊──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第二枚月亮從東方冉冉升起,這顆衛星帶給人的感覺跟地球的月亮十分相似,那彷彿薄紗般輕柔且皎潔的銀色光芒令人不自覺感到心安。它的名字我有印象,依稀記得小時候曾經聽塔米雅提過,似乎是被人稱為「莎莉娜」的樣子,據說歷史上有不少人將它視為神祇並持續在默默獻上祈禱。


  從翡翠色的冰蝕湖另一畔吹拂過來的強風,一直不停拍打我的鬢髮還有臉頰,彷彿旗幟般隨風飄揚的淡金色長髮在日夜更迭下,化為與「莎莉娜」所散發的光輝相符的亮銀色,為了打發時間,我一邊靜待第三顆鮮紅色的月亮升起,一邊嘗試與躲藏於內心的詹進行對話──


  作為神祇的萊爾和祂的半身──也就是魔女的關係,令我不得不去思考自己與詹之間的聯繫。


  也許是因為最後一次變身,是被芮菈使用不知名的力量強行終止的緣故,詹的意識雖然稀薄,但卻被確實的保留下來,在這幾天裡,自己一直都在試圖與他溝通,但將內心徹底封印的詹,無論我說什麼他都不理不睬,只留下像是牆一樣高聳的透明立場阻止自己和他之間的接觸。


  我想詹之所以一直拒絕自己的原因是因為他不想繼續存活,也不想被拯救。


  在失去伊莎又遍尋不著羅莎莉的現在,詹已經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這一切都是我、都是佩姬所造成的。


  我幽幽地嘆了口氣。


  也許是自己侷促不安的模樣刺激到了盧克,笑容總是滿溢陽光的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盧克那佈滿厚繭的厚實手掌一直都是那麼的令人心安,令自己不由得感到有些安慰。


  戰鬥馬上就要開始了。


  由於魔女的目標是要讓作為萊爾使徒的自己品嚐痛苦,所以這次的決戰地點基本上等於是任我指定,自己之所以挑選這片充滿回憶的湖泊作為決戰之地,最主要的原因是由於伊莎……


  沒錯──這裡充滿了自己和伊莎的回憶,充滿了詹和伊莎的回憶,要弔祭伊莎,沒有比這裡更合適的地點了。


  另外,作為水屬性魔法使的自己能在充斥著水氣的地方取得巨大的優勢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盧克開始低頭檢視起他的裝備。


  全副武裝的盧克穿著他作為侍衛時習慣穿的雪白色軍裝,身上一共背了七把劍。


  當初在坎培爾後山森林瞬間解決外型類似墮靈的雄性魔物時,他也是穿戴著類似的武裝和配置。


  我並沒有問過盧克為什麼要特地帶上七柄劍,一來是覺得佩姬的實力並不夠格──畢竟自己從來沒有逼盧克認真使出全力;二來是我對盧克保持著完全的信任,無論是劍技或是為人處事,自己都沒看過比盧克更值得信賴的人,盧克在佩姬眼中就是這麼完美!


  雖然這份評價正因盧克那有些討厭的不良癖好──例如纏著菲利斯皇子要他巨細靡遺地描述品嚐女孩的心得感想,或是一旦病發起來就沒完沒了的性騷擾等等,導致他在我心中的形象正在雪崩式下跌,但自己還是很信賴盧克的──至少比起相信自己要來的堅定許多。


  沒錯,我其實並不相信自己……詹與佩姬不大信任自己這個心結事實上一直都在,即使以佩姬的身份重獲新生,成長過程中又被塔科特和塔米雅細心呵護,可這不知打哪冒出的自卑感一向如影隨形的跟著自己,完全沒有辦法甩開。


  在塔米雅的悉心照顧下,我曾以為自己已經克服這個心魔,但伊莎在自己面前悽慘死去這件事令我重新體會到自己對於命運的無能為力──


  我很害怕、非常害怕、害怕自己心愛的人一個接著一個離開自己,我好想叫盧克快點逃走,或是將自己獻給魔女好換取大家的生命安全……


  自己沒能成功守護的人實在是太多太多了,無論是塔科特、塔米雅,還是宅邸裡面的傭人跟伊莎,他們其實都不是死在芮菈的手中,而是死於自己的疏忽和自以為是。


  因此,為了不讓魔女繼續傷害我心愛的大家,一切必須在這裡做個結束才行,無論是毀滅魔女,又或是被她毀滅。


  只不過,我是不會輕易認輸的,不論情況再糟,自己都必須剷除派屈克才行,要是真的有個萬一,我也做好了自我了斷的準備。


  我不會再讓魔女找到機會傷害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羈絆了,絕對不會!


  壓抑著不停在心頭縈繞的不安,我深吸一口氣--


  會贏的,有自己一定有辦法獲得勝利,不只萊爾,就連盧克都在幫我,就算失去化身為詹的力量又怎樣?我才不會因為這點打擊就垂頭喪氣,我答應過塔米雅,我跟她約定好了,佩姬會成為更好的自己,會成為即使面對困難,也能抬頭挺胸笑著面對的自己!


  我用力地拍了拍臉頰。


  圍繞著厄瑞納不停旋轉的最後一顆衛星終於姍姍來遲。


  既像糖葫蘆又彷彿紅寶石般散發著不祥紅光的它,粗暴地將如同血一樣的鮮紅大把大把的灑向大地。


  魔女沒有到場,萊爾仍未降臨。


  只有穿戴詭異純白面具的派屈克從遠處緩緩朝著佩姬還有盧克走來。


  派屈克用來遮住五官的面罩自己非常熟悉──不,倒不如說正是因為戴著相同面具的魔物,在這兩年內實在帶給佩姬太多痛楚,以致於自己完全無法忘記。


  那是在榭菈領遊蕩的墮靈,以及在坎培爾後山森林屠殺學生的『它』都曾佩戴過的假面,銘烙在面具中央那類似眼睛的宗教符號恰好證明了這一點。


  於是自己立即就明白了,那隻象徵不祥與詛咒的眼睛正是邪神的圖騰,與該標誌扯上關係的人、事、物如果不是『祂』的血肉,就是任『祂』差遣的僕從。


  戴著面具的派屈克好整以暇的將手插入外套的口袋,儘管因為面具的關係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他帶給人的感覺十分悠哉。


  無數遍佈吸盤與棘口的觸手自湖岸登陸。


  派屈克這次沒披戴老鼠色的外袍,原先乾枯的身體也從上次的老態龍鍾變得精神奕奕。


  根本就像是換了個人。


  可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壓迫感以及使徒特有的惡臭,證明了眼前不管是體格或是外表都與先前大相逕庭的男人確實是派屈克。


  被魔女稱為派屈克的使徒此刻的打扮非常休閒,寬鬆的黑色上衣,還有不太在乎外觀,以舒適度作為首要考量的深藍直筒長褲,他身上的那件咖啡色的外套似乎並不是用來保暖,只是為了方便在口袋裡放些東西。


  很像艾德蘭會喜歡的穿搭風格,我心想。


  自山的另一端刮起的強風使派屈克外套的下擺還有褲管彷彿被人拉扯般抖動和用力攤開,也將自己好不容易才整理好的頭髮吹的像是海草那樣雜亂。


  我用手撥開攀附在臉上的髮絲:


  「塔科特跟塔米雅是你殺的嗎?」


  派屈克點了點頭。


  一度沉寂下來的怒火瞬間飆升──


  「為什麼要傷害他們!」


  他用舌頭彈了彈牙齒:


  「神明大人吩咐過,要讓萊爾的使徒品嚐絕望。」


  我氣的差點就哭了出來。


  就在這時,盧克伸手攔住了我:


  「你口中的神明就是為了這麼無聊的理由去傷害佩姬,甚至去傷害我深愛的家人嗎?」


  一直將雙手放在外套口袋的派屈克稍稍遲疑了一下:


  「事實上,我不太清楚芮菈大人要求我這樣作是為了什麼,作為使徒的我們一向無法違抗神明的旨意。」


  盧克輕輕頷首。


  這次輪到派屈克對我提出問題,他用鼻子指向自己:


  「妳不召喚那頭披著人皮的野獸嗎?」


  我咬住下唇。


  派屈克似乎很忌憚詹,自己必須隱藏詹已經再也無法現身的事實。


  我將手放在胸口:


  「沒有這個必要!」


  派屈克愣了一下,他似乎不太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接著,困惑了好一陣子的派屈克嘴角突然泛起古怪的微笑:「原來如此,不是沒有必要,而是沒有辦法啊!雖然不大明白,可是妳身上那股屬於猛獸的味道消失了呢。」


  「……野獸?」盧克一臉疑惑地望著我。


  我搖搖頭,假裝對此一無所知,盧克已經徹底遺忘了詹,讓他就此完全擺脫關於詹的一切對佩姬來說是件好事。


  「那是萊爾曾經託付給我,只能使用一次的王牌。」自己搬出準備已久的藉口。


  盧克頷首表示理解。


  在我們說話的同時,大批大批的觸手已經朝我跟盧克步步逼近。


  盧克對我投以充滿信賴的視線:


  「還記得該怎麼作吧?」


  我朝他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派屈克似乎也作好了準備。


  他像是打算擁抱空氣一樣的攤開雙手,身體因邪神的恩典稍稍離地。


  派屈克似乎打算讓自湖岸爬上的觸鬚絆住我跟盧克的腳步,再從空中持續發動攻擊。


  可是他的作戰計畫不會如他所願輕易得逞,畢竟自己跟盧克早已作好準備。


  決戰的號角早已悄悄吹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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