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聖女大人蒞臨此地，不是為了讓我這貧瘠的肚子確認自己的投資是否石沉大海的吧？」羅蘭一邊隔著衣物來回撫摸他那像是孕婦般高高隆起的肚皮，一邊笑著接續說道：

　　「俗話說『狼群不會沒事向羊獻上祈禱』，讓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

　　於是自己在向雙頰上的肥肉彷彿鬥牛犬一樣微微垂下的神官羅蘭表明，佩姬是受到聖神萊爾的囑託前來尋找造型類似皇冠的特殊魔法道具之後，這位執掌邊境教會超過十年的神官露出了複雜的神情。

　　他不是不想幫助我們，只是在謝維圖拉爾領落地生根的他對萊爾口中的「臂環」也是毫無頭緒。

　　雖然羅蘭覺得自己比較偏向利用聖神萊爾之名，以及聖職人員身分謀取私利、中飽私囊的無恥騙徒，可他對人們口中的聖神萊爾仍舊抱持著一定程度的崇敬之心，像是欺騙神明以及『祂』麾下的聖女這種事情他可是連想都不敢想，羅蘭是這麼跟我還有盧克解釋的。

　　虧我原本還以為自己能透過羅蘭一下就找到萊爾吩咐過的那件特殊裝備，現在看來一切都只能從頭開始，用地毯式搜索把教會徹徹底底、仔仔細細翻過一遍……

　　事情變得比預想中還要麻煩的感覺真是不太好受，隨便挑了張長椅順勢坐下的我無奈地想。

　　「神明大人有提到任何方便教會這邊提供協助或是查找的線索嗎？」

　　上下眼瞼間留下的縫隙比蚊子翅膀還要窄上不少的羅蘭一邊說，一邊用帶有某種恐懼的視線來回掃視教堂內的聖神萊爾雕像。

　　以神職人員的身份斂財多年的他可能相當畏懼萊爾會降下神罰。

　　不過『祂』才沒有心思去注意這些無聊的瑣事，也沒有餘力去過度干涉這個世界，畢竟萊爾曾經提過九位神祇合力設下的結界就像漁網，『祂』只能透過撈捕網上的孔洞傳輸稀薄的力量。

　　因此還請羅蘭你儘管安一百二十顆心，萊爾不會沒事就施用力量制裁你，況且若是要認真細數『祂』底下所有信徒的罪孽，整個狄波盧奧瑪帝國的所有貴族有超過一半我看都會遭天打雷劈。

　　「萊爾『祂』曾經提過那是耶格凱爾所遺留下來的東西就是了。」

　　我沮喪地垂下了肩膀，一想到要像個偵探一樣拿著放大鏡東翻西找我就渾身乏力。

　　用拇指抵住下顎的羅蘭一臉若有思：

　　「如果昔日的英雄耶格凱爾所珍藏的道具，那很有可能被放在這座教堂底下荒廢已久的古墓裡頭……」

　　「荒廢？古墓？」盧克興致盎然地揚起了眉毛。

　　男孩子果然對冒險什麼的毫無抵抗能力。

　　像古墓那種又髒又臭的地方我才不想去呢，說到地下陵墓的標準配備就是怪物，我敢打賭教會下面的墓室肯定有咯啦咯啦的骷髏，或是呢喃著「啊……噁……」的腐屍，偶爾還會出現成人大小的巨型蜘蛛，牠一定會先用黏呼呼的絲將人通通纏起，再叫剛破殼的小小蜘蛛一點一滴將人蠶食殆盡──

　　夠了──！為什麼我的想像會那麼鮮明啦！

　　羅蘭抖著那彷彿帶皮五花般油膩的下巴微微頷首：

　　「那是昔日耶格凱爾為了安置將士的遺骸所開鑿的墓穴，這座教堂當初就是用來鎮壓這些偶爾會從墓室裡爬起和躁動的亡者而建。」

　　羅蘭先是抬頭看了看我，接著又望向盧克，他似乎很猶豫要不要接著說下去──

　　我想這是因為自己看起來實在興趣缺缺，只差沒擺出一臉滿不在乎的表情用小指掏起耳朵，只有盧克像個興奮的孩子雙眼發亮。

　　我說羅蘭你又不是在說故事，那麼在乎聽眾的反應到底是為了什麼？

　　聽聽別人敘述他們的冒險故事是還算有趣，可是一想到我等等也得跟著進去那除了又髒又臭之外，還連帶附贈許多蟑螂老鼠外加滿地都是的殭屍，自己就渾身提不起勁。

　　確認了盧克正滿心期待地聽著，精神一振的羅蘭又笑瞇瞇地接著說道：

　　「據說在那古墓的深處，還藏著許許多多耶格凱爾所留下的祕寶，如果聖女大人要找聖神萊爾在您夢裡囑咐過的那件的寶物，我想沒有什麼會比位於教會下方的地下墓穴更有可能的地方了！」

　　說完，體型肥碩的神官嘴角微微上揚。

　　那個彷彿新月般忽隱忽現的弧形並沒有逃過我的眼睛。

　　盧克興奮地轉頭：

　　「事不宜遲，我們立馬出發吧！」

　　一直低著頭默默等羅蘭把話說完的我伸手制止了盧克，同時冷冷地瞪著羅蘭：

　　「我說羅蘭……你該不會是想在我跟盧克找到藏在墓室裡頭的寶物之後，趁機分杯羹吧？」

　　意識到奸計曝露的羅蘭滿臉為難地撓著腦袋，像是蚯蚓一樣細長的眼睛為了遮掩尷尬而放大──我果然沒有記錯！自己在十歲那年所看到的睜眼版羅蘭確實並非錯覺！

　　結果，自己仍是跟盧克一起踏入了教堂下方的地下陵墓。

　　當然，羅蘭也沒有忘了一併帶上，我並沒有強迫身材跟貓熊一樣圓滾滾的羅蘭要一塊同行，只是對耶格凱爾所留下的祕寶深感興趣的他，無論如何都希望自己能親眼瞧瞧裡頭究竟藏著哪些寶貝。

　　毫不掩飾自己靈魂深處那份貪婪本性的羅蘭，就某些角度來講確實令人非常敬佩。

　　我想，地球上過去流傳在華語文化圈的那句俗諺：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指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今天我已經不知道在心底翻了多少次白眼。

　　總覺得一整個月份的無奈都被自己一口氣用光了呢。

　　通往墓穴的入口是個刻著華美紋路的大理石棺，推開棺蓋，拉下火把，被精心設置的機關巧妙掩蓋住的墓室入口，就會在機構和鍊條的牽引之下，伴隨著石板被拖曳的聲響在大家眼前出現。

　　以盧克為首，羅蘭和佩姬緊跟在後的三人小隊就這麼出發了。

　　……老實講，這座地下陵寢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無聊不少，在光屬性初階魔法「日光」的照耀下，蟑螂紛紛退避，老鼠也沒有想像中那般要多，偶爾竄出，體積跟成犬相去無幾的蝙蝠顯示這裡除了被特別隱藏在大理石棺底下的機關之外，應該還有其他可供中大型哺乳類生物出入的孔洞。

　　總之，這個被羅蘭描述的異常恐怖的地下墓穴，是個實際到訪後會令人難掩失望的無聊地方。

　　第一個為此感到失落的是盧克。

　　我想這個世界的男孩子多多少少都應該憧憬過英雄或是冒險生活，對於十歲就因奇蹟之子的身份被選為菲利斯皇子護衛的盧克來說，深入迷宮、挑戰魔物、撿拾戰利品外加締造一個值得被後世一再歌頌的冒險英雄譚，應該是個光是想像就會期待不已的事情。

　　又有誰能料到自己期盼許久的初次冒險會是這麼無聊的事情呢，盧克他一定是這麼想的。

　　過去自己和盧克講述在阿斯嘉領討伐女帝狼蛛時，他那恨不得自己也在場大顯身手的興奮表情，我至今仍沒齒難忘。

　　盧克原來也有這麼可愛的一面，那時自己是這麼想的。

　　下一個為了地下墓穴的難度與實際傳聞不符在抱頭苦惱的是羅蘭。

　　他的心思就不像盧克那樣可愛和單純了，我想羅蘭不停搖頭嘆氣的原因一定是跟他覺得自己無法獨佔耶格凱爾留下的寶物有關。

　　要是早知道過去那些跟地下墓穴息息相關的恐怖傳聞全都是空穴來風，自己早就單槍匹馬闖入這裡侵占所有寶貝──羅蘭身上的每一根毛髮、每一個毛細孔、每一寸抖動的肥肉都散發出了濃厚的抱怨。

　　結果除了自己之外，盧克和羅蘭都不大在乎聖神萊爾究竟交辦了什麼，這個世界的人對於信仰怎麼有辦法如此不虔誠，包含身為聖職人員的羅蘭在內，大多數人對待宗教的態度似乎就像對待貓狗，需要時找你過來摟摟抱抱，不需要時用腳輕踹兩下叫你滾邊。

　　不過他們都要定時獻上祈禱（飼料）就是……

　　──也許這就是『祂』默許信眾胡搞瞎搞的理由？

　　噢佩姬真是太聰明、太厲害了！簡直就是福爾摩斯再世呢！越想越得意的我悄悄挺起胸部。

　　到頭來我們三個最先遭遇到的敵人，是由於墓室變得如同白晝那般明亮而嚇得四處逃竄，體積約莫佩姬半個身體大小的老鼠，如果連牠那彷彿蟒蛇一樣的尾巴一併納入計算的話，恐怕比個頭嬌小的我還要大隻呢！

　　抽出長劍的盧克唉聲嘆氣地一劍砍下了巨型老鼠的頭。

　　盧克一邊抖掉劍上的血跡一邊一臉倦怠地恢復警戒。

　　看來期待的冒險變成無趣的清掃對他而言確實是種折磨。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還好在墓穴裡頭徘徊的是半個佩姬大小左右的老鼠，而不是尺寸相近的蟑螂，不然我一定會哭給你看，還是哭到淚水可以淹滿整間地下墓穴那種。

　　臨時拼湊的三人冒險小隊此刻正在狹窄但卻光亮無比的甬道內前進。

　　盧克似乎隱約察覺到了這場本來就令人提不起多大興致的冒險，如今為什麼會變得像是居家清潔一樣毫無緊張感的主因。

　　笑容失去陽光的他一臉陰鬱的轉過頭：

　　「佩姬妳能不能稍微減少一點『日光』的照耀範圍或是強度？要不，減少施放的次數也行？」

　　我拉高尾音：

　　「我才不要──！」

　　男孩子就是因為喜歡追求冒險和刺激，才去拼命去幹類似飆車或是極限運動之類容易賠上性命的蠢事，佩姬我可是眼裡容不得丁點風險的穩健派，若是將來有了小孩一定會要他背上一打防狼噴霧的那種母親。可以的話，我希望最好能為他打造類似鋼鐵人那種可以隨時遠端通訊，還能保障使用者安全的全套金屬戰甲。

　　「可是這樣冒險變得很沒氣氛……」氣勢萎靡的盧克試圖辯解，可他最終仍選擇放棄。

　　盧克放棄抵抗的原因非常簡單，因為在家裡他與佩姬的地位有著無法言喻的差距。

　　佩姬是盧克的飼主，像是小狗一樣不停對我搖尾乞憐的他，是絕對無法違逆佩姬所下達的命令的。

　　離開耶格凱爾之前菲利斯皇子對於盧克的觀察非常正確──佩姬是個強勢的女王，而盧克則是個可憐兮兮的妻管嚴。

　　這樣子的家庭地位無論多久都不會改變，絕對不會！

　　

　　另外，儘管等到現在才描述整間地下陵墓的外觀有些太晚，不過整間墓穴其實是由遍佈各種特殊紋路與圖騰的紺藍色石壁作為主體開鑿而成。

　　穿過時不時滴落水珠的狹長甬道，走過一間又一間堆滿乾屍的寬敞石室，整間地下陵寢雖然荒涼，可是理應瀰漫於此處的詭譎和神祕卻沒有因此而增加，反倒是由未知材質所打造，一有人路過就會自動釋放光亮的聖神萊爾像為這裡增添不少莊嚴肅穆。

　　走在隊伍最後一路東張西望的我，開始逐漸明白盧克為什麼會希望自己減少日光的使用次數，畢竟若是只有那些不知為何會自行產生光芒的神像作為黑暗的點綴，整間地下陵寢還是滿有歷經動盪之後所應殘留下來那股的滄桑以及淒涼。

　　在盧克接二連三砍倒幾具穿著盔甲倉促爬起的乾屍之後，漫長的走道終於抵達了盡頭。

　　在陵墓深處的王座前等待我們的，是一具身高約莫三公尺左右，穿著全套金屬護具的屍鬼。它頭盔上那對與牛角相仿呈九十度彎曲的尖刺，似乎正強調著自己與那些臥倒在地的尋常屍鬼之間的與眾不同。

　　不過其實不用它身上那套造型奢華的盔甲特別提醒，任何來到此處的冒險者都能一下就明瞭屍鬼將軍與其他魔物的不同之處，畢竟那如同臂甲一樣攀附巨型屍鬼前臂左右兩側的大型骨刃，已經清楚地闡明了這位鎮守陵墓的屍鬼將軍生前是名獠族。

　　一直為自己初次冒險竟然是如此無趣的墓穴探索感到耿耿於懷的盧克，突然間變得精神抖擻，看來他是真的很想締造一起屬於自己的冒險詩歌。

　　只不過以盧克的身手來看，我怕屍鬼將軍很難令盧克感到滿意。

　　果然，盧克才一拔出劍，屍鬼將軍那壯碩而乾癟的身軀就立刻化為七零八落的屍塊。

　　定睛一看，還可以發現盧克每劍都是往屍鬼身上缺乏盔甲保護的關節或是間隙斬去，只要盧克的劍術一直如此偏離常識，我怕整個狄波盧奧瑪帝國境內都找不到可以令他滿意的迷宮。

　　要是自己的猜測沒錯，剛剛那具由獠族轉變而成的屍鬼，它的強度起碼有女帝狼蛛的四到五倍，畢竟從它帶給我的壓迫感來看，屍鬼將軍的強度可能只比在坎培爾後山森林肆虐的男版墮靈略遜一籌。

　　雖然自己身為使徒的那份力量由於身體尚未發育完全的緣故並不完整，可是我並不覺得取得完整神明支援的自己有辦法打贏盧克。

　　──證據就是自己還沒看過盧克使出全力，畢竟就連對付實力強勁，外表類似墮靈的「它」時，盧克看起來都是如此的波瀾不驚、輕鬆愜意。

　　我想盧克所無法處理的，只有像是格瑞斯克那種必須用大範圍殺傷魔法才能削減觸手數量，或是給予其致命一擊的大型魔物，不然以體積相仿的敵人作為對手，盧克的戰鬥能力可說是完全不輸使徒。

　　

　　解決了屍鬼將軍的盧克心滿意足地將劍插回了劍鞘，被盧克那樸實無華卻無比凌厲的劍技給嚇到目瞪口呆的羅蘭，過了好一陣子才想到要拍手讚嘆。

　　「好厲害……真是太厲害了……」

　　盧克沒有理睬羅蘭的稱讚，只是逕自走向放在紺藍色石製王座上的鐵箱，並一口氣將箱子給拎了起來。

　　「讓我們回到教堂去開獎吧！」

　　笑顏逐開的盧克臉上再次瀰漫著陽光，他像個孩子一樣興奮地露齒微笑。

　　大英雄耶格凱爾所遺留下來的寶藏嚴格來說還是挺令人失望的。

　　又或許，對這些金銀財寶還有魔法道具感到失望的只有我一個而已？

　　箱子裡頭並沒有聖神萊爾所囑託的臂環，也沒有外表類似皇冠，卻可以透過輸送魔力來改變外觀的寶物。

　　這下事情又回到原點。

　　盧克想嘗試冒險的心情得到滿足，羅蘭想一夕致富的願望獲得實現，我覺得自己就像是順手幫人買了張彩券，結果對方贏得頭獎，自己卻一無所獲那樣難堪和鬱悶。

　　我生氣地走向教會後方的講台，用手指不停旋轉打從今天與羅蘭碰面開始，他就一次也沒帶上的純白主教冠。

　　造型精緻的主教冠是由幾塊剪裁高貴的硬布料，加上暗黃色的金屬骨架組合而成，這頂帽子在自己五歲那年第一次看見羅蘭穿戴時就對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畢竟這種東西給滿臉橫肉又總是瞇著眼笑的祭司戴上，真的很像暴發戶為了彰顯自己的庸俗，所特別訂製的金飾或戒指那種蠢到令人發噱的玩具。

　　就在自己不耐煩地拉扯這頂與羅蘭看起來意外匹配的主教冠時，帽子上由布料組成的部分突然與骨架整個分離，在失去了那些猶如血肉一般依附在金屬結構上的純白織物之後，整頂主教冠乍看之下就像是個樸素的王冠，雖然不太起眼，卻令人不由自主地感覺到高貴和優雅。

　　靈機一動的我嚐試對那貌似皇冠的金屬骨架注入魔力──

　　果然，王冠在發出熾白的劇烈光芒後化作了尺寸合身的臂環。

　　「找到了──！」

　　我興奮地尖叫，尾音不自覺地稍稍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