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光劍「佩姬」-68 被重新賦予的價值

  全身上下彌漫著無法言喻的倦怠感。


  心情糟透了,彷彿做什麼都提不起勁。


  對了,自己最初是為了什麼消沉來著……


  (殺人兇手──)從腦袋裡浮現熟悉的聲音──


  那是誰的聲音?


  (殺人兇手──)高亢尖銳的嗓音在腦海裡迴盪──


  那是誰的聲音?


  (殺人兇手──)像是指甲刮著保麗龍的頻率正刺穿著腦膜──


  那是誰的聲音?


  (殺人兇手──)宛如刀刃割開磁磚的音頻正裂解著耳朵──


  那是誰的聲音?


  ──夠了!我在問妳到底是誰的聲音!我對空無一物的舞台大聲吶喊──


  舞台陷入黑暗,周遭一片漆黑。


  伴隨著像是銅鑼樂器敲擊一般的聲音響起,照明燈像是要凌遲自己似的打開。


  彷彿白晝般的劇場燈光聚焦在我身上,光芒刺的自己睜不開眼,我連忙用手去抵擋──


  然後我看到了,佩姬站在那裡。


  所以說,我是詹囉?那個永遠不會變成天鵝,在泥濘裡難看地打滾、不停掙扎的鴨子……


  我需要鏡子,我不想變回去,我不想變回那個難看的樣子,我不想回到那個不被人所愛的樣子──


  饒了我吧、求求妳饒了我吧……


  我瘋狂抓著自己頭髮──


  映入眼簾的是金色的髮絲、纖細的手臂。我用手掌搓揉著自己的身體、胸部、還有臉頰。


  我還是佩姬──自己仍舊是天鵝的安心感令我鬆了口氣。


  又一盞燈光被打開,這次效果燈聚焦的是位男人。


  男人有著混濁的眼神,雜亂無章的頭髮,歷經滄桑的嘴角瀰漫著惡鬼一般的氣息。


  ──那是詹!全身被鐵鍊與枷鎖所束縛的詹──!


  表情猙獰的詹與另一位冷漠的佩姬一同高聲歌唱──


  (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是殺人兇手,所以求求你們不要再唱了!


  他們似乎沒有要搭理我的樣子,繼續用堪稱完美的同步一邊鼓掌一邊歌唱:


  (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就說了我不是,到底要我強調幾次──


  「騙人,妳明明就是。」


  清澈明亮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那是佩姬。


  「一直逃避很有趣嗎?妳明明就是!」


  充滿怨毒的男聲在另一隻耳朵旁邊迴盪,那是詹。


  如果詹與佩姬同時在這的話?那我是誰──?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一男一女的兩個自己同時開口:


  『妳是殺人兇手!』





  我從噩夢中驚醒。


  整張床單還有棉被被我的汗水浸濕。


  銀色的月光溫柔地曝曬進房裡──好奇怪,明明說是溫柔,自己卻想形容成曝曬。


  自己的腦子一定是燒壞了,才會做那樣可怕的噩夢。


  水、我需要水──


  喉嚨在燒、牙齒在疼,給我水、我需要水。


  我從床上起身,接著一個踉蹌跌落至地板。大大小小的布偶像是雨滴接二連三地打到我身上,那是朵朵為了幫我打氣而特地準備的東西。


  好疼……


  那些娃娃明明沒什麼重量,敲在自己身上卻是那樣的疼。


  我與橘色的貓咪娃娃對上了視線,玩偶那烏黑的眼珠映照出自己毫無生氣的臉孔。


  憔悴、落寞、乾枯……好難看啊。之前我明明還為自己的美麗引以為豪,怎麼現在變成這幅如此難看的模樣呢?


  我捉起娃娃,想要將他們放回床上,那是朵朵為我準備的東西,自己必須珍惜……


  就在我一隻一隻地將布偶拎回床上時,自己赫然發現床上坐了個人。


  是『祂』,是賜與自己一個能夠變身為天鵝機會的『祂』,被這個世界的居民稱為聖神萊爾,我所信奉的『祂』。


  只不過,就算『祂』令我的外表變成了天鵝,自己卻始終是隻鴨子,靈魂仍然是鴨子,渾身散發著惡臭的鴨子──


  可是,今晚是合聚之夜嗎?我明明只看到一個月亮……


  「現在的妳,什麼都看不見吧。」


  神明的聲音在房間裡迴盪。


  啊……是這樣嗎?是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呢。


  我抬起頭,赫然發現『祂』正在用哀傷的表情望著自己。


  吶、我說祢啊,為什麼要露出那種表情,我沒事的,這幅提不勁的樣子一下就會過去的,我很快就會恢復正常的。


  祢可以相信我,擔心什麼的大可不必。


  嗯、嗯!


  「你連對自己的內心都要說謊嗎?」


  ……說謊?萊爾祢在說什麼啊,真是的──什麼說謊?我才沒有說謊!我才沒有脆弱到需要說謊!


  我很堅強、我比誰都堅強、我不需要祢假惺惺地關心我!六十年、六十年、長達六十年的寂寞我都挺過了,我才沒有你想像中那麼脆弱!


  啪──


  熾熱的痛楚躍上臉頰,萊爾狠狠地賞了我一巴掌。


  我摀住兀自火辣的側臉,惡狠狠地望著『祂』──


  「不要對不起那些被妳拯救過的人。」


  萊爾的表情非常嚴肅,說實話,自己還是第一次看到『祂』那麼生氣的樣子,不過,這不重要。


  我發出冷笑,不是嘲諷也不是揶揄,是發自內心的冷笑:


  「我倒是想知道自己究竟救過了誰?」


  「塔科特、塔米雅、伊莎、盧克、阿斯嘉會長,還有妳所有曾經下定決心要保護的他們。」


  萊爾試圖說服我,但我不會上當。


  「那是我拯救的嗎?我說不是吧,那其中的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自己都之所以能力挽狂瀾,都是因為祢的庇佑,我是祢的使徒,幹這些事情不過是工作,那些人是祢拯救的,跟我毫無關係,我只是剛好出現在那裡而已,我什麼都沒有救到──!」


  萊爾用瀰漫著哀戚的眼眸盯著我:


  「佩姬妳一定要這樣否定自己嗎?」


  「我這才不是否定自己,我只是在陳述事實,我說的到底哪句有錯,在背後默默看著這一切的祢比誰都清楚不是嗎?」


  我朝地板狠狠啐了一口,會有這種動作的不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佩姬,而是野蠻無禮的詹。


  『祂』深深吸了口氣──


  「可以的話,我原本想把這個當作妳完成使命的獎勵贈與給妳的,只是現在看來不得不提前動用它。」


  使命?獎勵?不管了,那些都不重要了──請祢先讓我好好靜一靜!


  『祂』沒有理會,只是自顧自地接著說道:


  「他們的靈魂已經不在了,重新步入了輪迴之中,我為妳留下的不過是他們的人格、他們的記憶、他們的斷垣殘壁,雖然並不完整,可是用來讓妳振作應該是夠了。」


  說完,萊爾的掌心浮現了一顆散發著和煦光芒的小球,像是乒乓球大小的光輝靜悄悄地飄到自己的胸前,然後逐漸變大──


  最後,盪漾著金色光輝的球體將我整個人都包覆進去。





  我回到了謝維圖拉爾領的老家大宅。


  自己身處的本該是富麗堂皇的一樓大廳,然而整間房子此刻卻空無一物。


  沒有桌椅、不見燈飾、酒紅色的地毯與樓梯扶手全部消失,整間屋子看起來就是一幅才剛完工的模樣。


  同時,大廳裡也沒有被自己永恆的冰封起來的大家。


  塔科特跟塔米雅在大廳裡等我──


  眼淚潰堤,我再也無法按捺住哭泣的衝動,像個孩子一樣嚎淘大哭起來。


  我衝過去抱住了塔米雅,她輕撫著我的背,而塔科特則是溫柔地摸著我的頭──


  「很難受吧?」


  摯愛的母親塔米雅拚了命地不停親吻我的側臉,像是要將這些日子欠缺的份量給一口氣補上一樣。


  「我好寂寞、我好寂寞、我好寂寞……」


  我將臉埋在塔米雅的胸口不停地撒著嬌。


  「妳不是答應過媽咪要成為更好的人嗎?」


  塔米雅柔情地望著我、望著佩姬。


  「我不確定自己辦不辦得到,我很努力地去做了,可是我覺得自己沒有那個價值……」


  自己的心就像是亂成一團的毛球,連想要好好釐清自己的想法都辦不到。


  「傻孩子……」


  塔科特蹲了下來,用他粗大厚實的雙手拍打我的臉頰:


  「妳很厲害、妳比誰都要厲害,妳在魔獸格瑞斯克試圖殺害我們的時候救了大家──」


  「那不算什麼!我只是作了自己該做的事,那是萊爾賦予我的使命,我不得不去完成的事情。」


  沒錯,那並是不是值得抬頭挺胸的事情,我只是在履行責任而已。


  「萊爾有要妳不惜犧牲生命也要保護我們嗎?」


  塔科特嚴肅地盯著我──


  沒有……『祂』確實沒有要我拚上性命去保護爸媽,『祂』交代的是「不要死了」──


  我愣在原地。


  「聽好了!佩姬,作出抉擇的是妳,付諸實行的是妳,拯救我跟塔米雅的是妳而不是聖神萊爾,這點妳絕對要記住,我跟塔米雅之所以能再陪伴妳那麼多年,都是妳不惜犧牲自己所換來的結果。在爸爸心裡,妳比誰都厲害,妳比誰都還要偉大,妳一定要對自己保持自信,知道了嗎?」


  我哭著點了點頭。


  接著輪到塔米雅抱緊了我:


  「佩姬妳還記得妳四歲時為了保護媽咪而向爺爺大聲抗議的時候嗎?」


  「我都記得,我全都記得。」


  自己就是在那時候訂下了要和塔米雅一同冒險的約定,那一刻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


  「那也是聖神萊爾吩咐妳的嗎?」


  我怔怔地望著塔米雅──


  「那是妳自己決定的事情,對吧?」


  塔米雅先是對我嫣然一笑,隨後接續說道:


  「媽咪說過很多次了,佩姬妳是媽咪的光芒,是驅逐黑暗的光芒,沒有妳,媽咪可能早就自殺了。是佩姬妳為媽咪帶來了勇氣,是佩姬妳為媽咪帶來了力量。沒有妳,媽咪無法繼續承受貴族的黑暗,是妳讓媽咪能對世界抱持著希望。」


  塔米雅親吻了我的額頭──


  「妳是媽咪的光芒,是驅逐黑暗的光芒。」


  塔米雅與塔科特的身影隨著時間逐漸透明──


  訣別的時間要到了,我心裡清楚。


  塔米雅和塔科特溫柔地牽起我的手,就像童年記憶中的一樣。


  『我們愛妳。』


  身形逐漸消散於光芒的兩人異口同聲的說。


  「我也愛你們。」


  噙住眼淚,我向塔科特與塔米雅道別,不能總是讓爸媽看到自己哭哭啼啼的樣子。我心想。


  溫暖的夢境終究會有結束的一天,可是他們帶給自己的力量卻會永遠留下。


  我步出了謝維圖拉爾宅邸的大門。


  這一次,自己會從夢中徹底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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