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光劍「佩姬」-46 托托

  「──塔米雅,妳是塔米雅對吧?」


  留著黑色大波浪捲髮的男人抓住了我的手腕,他像是老虎鉗一樣充滿力量的手指令我的手臂隱隱作疼。


  但我沒有理會從手臂上傳來的痛楚,男人興高采烈的哭腔使自己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這個男人,認識媽媽。


  疼痛使我試圖抽回被男人扣住的右腕,察覺到我的畏縮,男人收回了像是木柴般粗壯的手,抱歉似地搔著臉頰。


  「不好意思弄痛妳了,妳帶給人的感覺與我認識的某個人實在太像,所以一不小心弄錯了。」


  他像香腸一樣肥厚的嘴唇在說話時閃爍著油光,莫名滑稽。


  「叔叔你認識塔米雅?」


  輕撫兀自疼痛的手腕,我試探著男人的反應。


  「塔米雅是我自豪的隊友,技術高超的高階水魔法使,不是我要臭屁,作為前衛的我跟塔米雅她的搭配可是非常厲害的喔!


  說到這裡,他用充滿惋惜與懷念的口吻接著說道:


  「不過她失蹤已經超過十年了……」


  「塔米雅她結婚了,也有了孩子。」


  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總覺得男人眼裡似乎藏了某種值得信賴與託付的神采──


  於是我決定脫下兜帽:


  「我叫作佩姬,是塔米雅的女兒。」


  男人瞠目的睜大了雙眼,肥厚的嘴唇化作了撒滿辣椒醬的甜甜圈。


  「竟、竟然是塔米雅的女兒!」


  控制不住訝異的他死命搖晃我的肩膀,晃的我頭暈目眩。


  看來是個熱情真誠的人呢,只不過能不能請您行行好,我覺得早餐都快被您從胃裡搖出來了──


  我摀住嘴,彷彿剛剛差點就真的吐了出來。


  意識到周遭不懷好意的目光逐漸增加,我重新披上了純白的兜帽。


  「大叔,讓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注意到了我的顧慮,男人頂著一頭黝黑的大波浪捲點了點頭。




  穿越了沒有任何規則可言,像是下水道般雜亂無序的街道,我找了間沒什麼顧客的小餐館領著大叔坐下。


  味道是否好吃一點都不在考量範圍之內,自己所著眼的點是人少,在這一點上,這間位於阿斯嘉街道尾巴的偏僻小餐館堪稱完美地符合了我的條件。


  抱歉了老闆,如果您家的餐點確實好吃的話我會跟您賠罪的,在此之前,請先讓我利用您那低迷的人氣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讀取到了我的心思,整體造型像是和尚一樣的老闆對我投來鄙夷的目光。


  啊……我跟大叔還沒開始點餐呢!


  於是我一邊掀開了兜帽,一邊拿著從冒險者公會「借」來的鵝毛筆敲打著菜單。


  看見我隱藏在帽子底下的容顏,男人那像是香腸一樣的厚唇屏住了呼吸,被稱為美人溝的屁股下巴彷彿嘆息般摺疊。


  「佩姬妳比妳媽塔米雅還要漂亮。」他讚嘆道。


  「才沒有呢。」


  我對男人露出甜甜的笑容。


  接著,他像是要展現自己的性感般緩慢地搓揉著下巴,試圖用深邃的雙眼加上油膩的肥唇激發雄厚的男性賀爾蒙。


  這招對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或許有用,可惜我並不買單。這種泡妞的手段自己上輩子還身為男人時就見識的多了,更何況大叔你這次拋媚眼的對象竟然還是朋友的女兒。


  「名字。」


  我將標註好記號的菜單推向他,又重複了一次:

 

  「大叔你的名字。」


  他恍然大悟地揚起了眉毛,似乎完全沒察覺自己剛剛正在對未滿十二歲的女孩作出挑逗。


  ──原來如此,這個男人是無法妥善控制自己表情的那種類型,性、冒險、揮霍就是他生命的全部,典型的西部牛仔。


  男人抓了抓他那彷彿貴族公主般的大波浪捲:


  「我叫薩托.歐.坎坎。要叫我薩托或坎坎都行,請多指教。」


  薩托伸出了他厚實的右手。


  「也請托托多多指教。」


  我用雙手搭上薩托遞出的手,不知道為什麼,名為薩托的男人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想要讓人跟他唱反調的味道。

 

  「……托托?」


  似乎還沒明白自己已經給他起了新的暱稱,薩托一臉的不明所以。


  「你新的名字。」


  我對薩托露出惡作劇得逞的奸笑。


  「一模一樣呢,妳使壞的表情,跟塔米雅一樣一樣。」露出了懷念的表情,男人感概地說著。


  薩托的話令我愣住,同時也讓我釋懷。


  ──其實我一直對自己帶著記憶轉生這件事抱持著愧疚感,我總覺得自己剝奪了塔米雅擁有一個真正女兒的權利。


  若是以塔米雅的角度去想,自己養育多年的女兒,小小的身軀裡頭裝的竟然是個老成的男人,不會感覺非常恐怖嗎?


  如果我是塔米雅,一定會覺得自己遭受欺騙,非常痛苦,甚至難受到精神錯亂那種程度。


  但即使是這樣的佩姬,塔米雅依舊在我身上留下了屬於她自己的烙印。


  我的行為舉止,思考模式,甚至是人格都受到塔米雅的影響,不只是血脈或是遺傳,塔米雅的過往、人生乃至是一言一行都在我身上得到了延續,佩姬就是塔米雅曾經存在這世界上的證明──


  想到這裡,我不禁熱淚盈眶。


  怎麼辦,最近怎麼老是在哭呢?


  我好想妳,塔米雅──


  見到我泫然欲泣的模樣,薩托突然慌忙了起來。


  「怎、怎麼了,怎麼一下子就差點哭了起來?」


  他慌亂地擺手,試圖從口袋尋找任何可供擦拭眼淚的東西。


  「謝謝你……托托,你說我跟塔米雅很像這件事,讓我很高興。」


  噙住眼淚,我抽著鼻子斷斷續續地說道。


  「怎麼因為一點小事就哭成這──」倚著餐桌托住下頷,薩托一邊說一邊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


  「……我說佩姬,塔米雅她該不會──」


  他猛地站起,炯炯有神的雙眼突然震驚似地放大。


  我哭著對薩托點了點頭。


  「這樣啊……」


  不只表情,薩托整個人就像洩了氣的皮球般頹坐回椅上。


  「塔米雅她怎麼過世的?」


  薩托從兜裡掏出了菸,粗製濫造的濾嘴深深陷進了他厚實的唇裡,薩托叼著菸帶給人的感覺與其說是抽菸,倒不如說是抽著回憶。


  抽著他與塔米雅的回憶。


  「……詳細的原因我不是很清楚,我猜可能是貴族間的派系鬥爭。」


  抿著嘴,我說出了自己目前所調查出的答案。


  「佩姬妳爸爸是貴族?」


  薩托嘴裡呼出的煙霧變成了一個圈,與他隨時會變成甜甜圈的厚唇相當適合。


  我還來不及開口,覺得自己的問題似乎非常愚蠢的薩托立馬改變了提問的方向──


  「妳的爸爸,塔米雅的丈夫是個怎麼樣的人?」


  「是個彬彬有禮,正直高貴的蠢蛋。」


  吶、吶,塔科特如果你在天上聽到這些還請不要生氣,我對爸爸你的評價真的是這樣。


  「這樣的人不適合當貴族,貴族應該更無恥、更卑鄙,更不擇手段才是。」


  薩托笑了,諷刺地笑了,苦澀的笑了。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露出了懷念的表情,我抬起頭,回憶與他們共處的那段點點滴滴──


  「不過塔米雅在他的照顧下過得很幸福,非常幸福。」


  「這樣就好……」薩托熄了菸,連同心底對於失去塔米雅的遺憾一起:


  「作為塔米雅的朋友,我會照顧佩姬妳,畢竟妳身上那件斗篷是我送給塔米雅的。」


  「欸──?」


  薩托這一席話,令自己的腦袋差點轉不過來。


  他站起身,露出了與黝黑的臉龐極不相稱的清爽笑容,就像阿斯嘉的街道。


  「我曾經喜歡過塔米雅,比誰都還要喜歡。」


  薩托的眼裡瀰漫著無與倫比的哀傷。


  原來除了自己之外,還有人如此深深惦記著塔米雅妳,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說是要教導我一些作為冒險者必須學會的知識,薩托跟我約好隔天中午一樣在餐館碰頭。


  結果今天這頓午餐,最後是由薩托付帳。


  雖然說被人請有點不太好意思,但在薩托搶著結帳的情況下我還是默默收下了他的好意。


  「怎麼可以讓好朋友的女兒付錢!」在午餐時叫了一堆酒,最後喝得醉醺醺的薩托是這麼說的。


  看著薩托腫漲的股間,我猜他等等一定會跑去找小姐,被下半身支配生命的男人真是種可悲的生物。


  附帶一提,那間位於阿斯嘉街道角落,生意看似極為冷清的店,東西其實超級好吃,請大家有機會一定要去品嘗一下,我敢用性命擔保。


  我說真的,絕對是真的!



  

  翌日,我跟薩托在乏人問津的小餐館外頭碰面,小店的生意遠比昨天還要清淡,令人不禁替老闆擔心起他的財務狀況。


  怎麼會……東西明明就滿好吃的啊?


  一到正午,日正當中的豔陽曬的令人透不過氣,我彷彿能看見從地表裊裊上升,像是海市蜃樓一般的熱光。


  不只自己,薩托也是大汗涔涔──還有他準備為我介紹的兩名隊友們,大家額上的汗珠,都快比溪邊的鵝卵石還大


  於是大伙像是畏光的蝙蝠般接二連三地竄進了冷清的小店裡。


  明明已經進入初秋天氣還是熱到不行,秋老虎用牠那毛茸茸的小爪子撕烤、灼燒著阿斯嘉領每一位居民和旅人的皮膚。


  ……冷氣,這個世界需要冷氣。我心想。


  現代社會利用空調調節的溫度的作法令自己靈機一動,我捉起魔杖,往法杖尖端的魔導石注入魔力,滿盈著魔力的菱形結晶在小吃店內綻放純粹而湛藍的光芒。


  像是磁石一樣附著在法杖中央的小型水晶,開始圍繞著魔導石快速旋轉──


  想像著塔米雅當初用來攔截我跟伊莎的那堵冰牆,我開始詠唱:


  「凍結,然後化為壁壘──冰牆!」


  散發著森森寒氣的蔚藍冰晶在餐廳內聳立,令人心煩氣躁的高溫一瞬間降了下來,整個室內瀰漫著快活的氣氛。


  「佩姬妳竟然是高階水魔法使嗎?」


  像是完全不在意別人眼光似地用臉磨蹭著冰牆,薩托像是融化的麻糬一樣椅著冰塊滑下,那個毫無節操可言的身姿,就像是脊椎被人抽出的軟體動物。


  我說托托,你能不能多注意自己的形象一點?


  我先是嘆了口氣,隨即一臉得意地鼓起乾癟的胸脯,試圖尋求更多的稱讚。


  只要再多誇讚我一點,就會有比冰牆更加厲害的福利唷!


  個頭矮小,頂著猶如酒桶一般肚子的大叔搶先發難:


  「年紀小小就熟練地掌握了高階水系魔法,著實令人驚嘆!」捋起灰茫茫的長鬚,莫名地散發一股執拗氣息的中年大叔如此說著。


  瞧他大大的肚腩、健壯的四肢,還有幾乎要被視為奇幻世界矮人的標準配備,豪邁粗曠的大鬍子,自己直覺地認定這位大叔應該是名矮人,儘管我不確定這個世界是否存在矮人就是。


  「俺叫道盧.干.瓦干,如小妹妹妳看到的,是名矮人。在薩托的隊伍裡擔當的位置是前鋒,負責幫你們擋下任何可能造成傷害的攻擊。」


  道盧笑著用手指著自己的臉,拇指的位置正好對準紅紅的酒槽鼻。


  很好,我似乎找到可以用來辨別道盧與其他矮人不同的地方,畢竟自己一直都是個臉盲,如果不是像薩托那種充滿特色的長相的話很難記得清楚,道盧你那佈滿紅疹的鼻子真是幫大忙了。


  這時,薩托帶來的另一名夥伴向我遞出了手。


  她潔白纖細的手臂令我想起伊莎,但微微隆起的二頭肌充分顯現了她久經沙場的淬鍊──那不是可以透過單調且重複的訓練能鍛鍊出來的肌肉,我心想。


  「我叫蒂特,沒有姓也沒有中間名,就只有蒂特。」


  蒂特的自介簡短有力,一如她像是軍人般的短髮,細長的鳳眼帶有東方特有的神秘,風格明確,非常好記,不會有辨識困難的問題。


  「我叫佩姬──佩姬.塔米雅.謝維圖拉爾,擅長水屬性魔法,同時也是名治癒術士。」


  我脫下兜帽,回握住蒂特那修長的手指,並同時向蒂特與道盧介紹自己。


  蒂特用她那彷彿能戳破紙張的下巴頷首表示理解,道盧則露出了他那黃黃的牙齒大剌剌地笑著慶祝隊伍成形。


  不過我說薩托,你帶來的兩名夥伴都非常正經,感覺都是能將後背託付給他們的人,就只有托托你表現的像是插科打諢的小丑,你到底行不行啊?


  似乎是聽到了自己內心的抗議,從冰牆出現開始就一直像個麻糬般癱軟在地的薩托猛地站起,開始了像是勁歌熱舞般的自我介紹──


  「我叫薩托.歐.坎坎,阿斯嘉領風靡萬千少女,首屈一指的戰士,我說小佩姬,要不要來領會一下薩托叔叔我的萬種風情呢?」


  薩托比出了像是特攝戰隊登場時用來展現氣勢的奇怪姿勢,然後噘起像是甜甜圈一樣的厚唇,眨著眼、俏皮的揚了揚眉。


  怎麼辦?我好想揍他,可怕的是我發現自己竟然正在付諸實行!


  ──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的舉起魔杖,法杖前端的魔導石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


  「匯集唷、匯集唷、匯集唷──」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臉頰正在抽搐,這似乎是即將中風的前兆呢?


  果然,不徹底教訓托托一下,自己一定會氣到發瘋。


  察覺到我狂風暴雨般的怒氣,薩托連忙擺手──


  「……佩、佩姬妳想做什麼?」


  我深深吸氣,然後將魔力凝聚在法杖尖端,準備賜予托托殘酷的神罰──


  「水球!」


  蘊含著大量水氣的泡泡,接二連三地朝薩托臉上砸去。



  

你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