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光劍「佩姬」-41 生命並不等值

  我曾以為自己已經活得足夠豁達,但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這樣。


  跪坐在塔科特與塔米雅的屍首旁,我像是靈魂被淘空一樣呆愣地佂在原地,不發一語。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了多久,只知道眼睛已經腫到差點再也無法睜開。


  我還有好多話好多話想跟塔科特還有塔米雅說,我還想依偎在塔米雅懷裡跟她盡情撒嬌,我還想一邊欺負塔科特一邊告訴我有多尊敬他,我還想牽著他們的手一起共度無數個漫漫長夜──


  我還想──


  我還想──


  像滿天星辰般無窮無盡的「我還想」如今都已經成了泡沫。


  他們是我的願望,是我的生命,是我靈魂的歸處。


  上輩子是孤兒的自己這一世好不容易有了夢寐以求的家人,可是為什麼最後會是這種結果。


  ──誰來告訴我為什麼?


  祢此刻正在看著吧?


  告訴我為什麼啊!──『聖神萊爾』!


  迴盪在自己內心的咆嘯,沒有人能回應我,誰都沒有聽見。


  怎麼辦,我好想死。


  塔科特跟塔米雅是我生存的意義,失去了他們的現在,我好想死。


  吶,是不是死了就可以跟他們團聚了?


  是不是死了就能去找塔米雅跟她盡情撒嬌了?


  是不是死了就能去找塔科特跟他傾訴自己的思念了?


  是不是死了──


  不對,我不能死──在拖羅倫特那傢伙陪葬前,我還不能死


  黑暗在滋長,瘋狂在燃燒。


  如果現場有面鏡子,我敢發誓自己的瞳孔裡一定滿滿都是憎恨。


  塔米雅昨晚曾對我提過「羅倫特似乎在策畫著什麼,謝維圖拉爾領現在變得極度危險。」,仔細想想,塔科特與塔米雅的喪生,似乎無論如何都跟羅倫特脫離不了關係。


  生命並不等值,羅倫特那螻蟻般的生命並不足以償還自己失去塔科特與塔米雅的痛苦。


  生命並不等值,羅倫特那彷彿蛞蝓般臃腫的身軀怎麼能跟婀娜多姿的塔米雅匹配?


  生命並不等值,羅倫特那人渣一樣的行徑怎麼能跟高貴正直的塔科特相提並論?


  生命並不等值,羅倫特那將利益置於親情之前的臉孔怎能跟我摯愛的家人一概而論?


  ──決定了,除了盧克跟伊莎之外,我要把整個謝維圖拉爾家族都拖下來陪葬,既然羅倫特你如此戀棧權力,那麼我就要令你的血脈從此與這片土地絕緣。


  想到這裡,我的笑容微妙地歪斜了起來。


  仇恨成了提振精神的毒品,瞳孔因興奮而放大。


  我想現在的自己,臉上的表情一定與總是不對稱地笑著的魔女極度相似。

  

  這一刻,自己突然間完全理解了。


  塔科特與塔米雅是我生命的拘束器,失去了他們,我會陷入徹頭徹尾的瘋狂,而現在,那份瘋癲正在支配著我。


  我願意讓它擺佈,我甘願被它操控,只要它能撫平自己心中此刻正猛烈燃燒的憎恨就行。


  我親吻了塔科特與塔米雅那已經陷入僵直的臉孔,也許是能死在一塊的緣故,他們的臉龐瀰漫著淡淡的微笑。


  感情甚篤的兩人能同時辭世也算是一種幸福吧?只不過,為什麼不帶上我啊?


  吶、吶,塔米雅妳倒是說說話啊,像以前一樣用手刀輕敲我的腦袋然後笑著對我說「不要裝傻」啊!


  拜託了,求求妳……

   

  我又忍不住哭了起來,但這次,自己決定將眼淚吞下。


  我走向自己和伊莎共用的寢室,從那裡拿出了塔科特在自己十歲的生日宴會所贈送,由魔獸格瑞斯克的核心研製而成的法杖。


  將魔力注入了魔杖,法杖前端的菱形結晶開始綻放蔚藍的光芒。


  象徵著災禍的赤紅月光斜斜地照入了房間,與作為長杖核心的魔導石所揮灑的湛藍波長互相輝映。


  「──概念置換。」


  視野下方艷紅的阿拉伯數字開始激烈、澎湃的倒數,我準備化身為詹。


  就在我即將動用『祂』所賜與的技能動身出發的那一刻,『祂』叫住了我。


  時間的齒論戛然而止、世界陷入寂靜、萬物的靈魂彷彿慘遭剝離──


  「等一下。」


  『祂』的表情滿是悲傷。


  『祂』那看似哀戚的表情徹底觸怒了我。


  我不需要祢那假惺惺的同情。


  不要裝了,真的──不要再裝了!


  「祢背叛我!」扯著自己的長髮,我歇斯底里地大吼。


  銀色的瀏海遮蔽我的視線,視野所及之處全是一片血紅──


  「祢明明有能力阻止這一切,祢卻選擇袖手旁觀,祢背叛我!」


  無法壓抑的憤怒令我逐漸拉高了語調──


  「祢曾說過『作為妳心靈支柱的塔米雅,我不會讓她犧牲。』,可是現在呢?祢背叛我!」


  遭『祂』背叛的怒火令我抓狂──


  「祢背叛我、祢背叛我、祢背叛我、祢背叛我、祢背叛我──!」


  我不停地吼著,直至聲嘶力竭。


  在自己瀕臨崩潰的憤怒稍稍得到緩解後,『祂』用瀰漫著寂寞的聲音開口:


  「神明間互相訂立的規則令我的能力遭受限制,我所能看到的,除了三名使徒之外,僅限那些對我獻上忠誠的土地所會遭遇到的『最壞的結果』。」


  『祂』低著頭,繼續解釋:


  「七年前當初塔科特如果遭遇到傷害,謝維圖拉爾領地會迎向『最壞的結果』。四年前魔獸格瑞斯克襲來,如果不出手解決的話這片土地會面臨『最壞的結果』,我所提點妳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避免『最壞的結果』的產生……」


  『祂』抬起頭,眼神跟語氣裡滿是悲傷──


  「而如今,塔科特即使死了,這片土地的命運也不會因此而改變,所以我看不到這一切……儘管對妳來說,這確實是『最壞的結果』。」


  凜冽的寒風拍打我的雙頰。


  憎惡令自己的牙齒不停打顫。


  『祂』口中咀嚼的每字每句,自己怎麼一個字都聽不懂?


  「我很抱歉。」


  祢為什麼要道歉?


  明明只要祢露出滿不在乎的笑容,一臉無所謂地推卸責任,我就可以盡情地將憤怒發洩在祢身上。


  連祢都露出哀戚的表情,我到底該如何是好。


  「我到底該怎麼辦祢倒是回答我啊!」


  抓住『祂』的衣襟,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祂』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只是用難以讀出情緒的平穩聲音回答:


  「我可以跟妳保證,羅倫特跟這件事的關係不大。」


  都到了這個時候還在想要如何保障自己的利益嗎?真是可惡的傢伙欸。


  「對,我很可惡,所以縱使妳再怎麼怨恨我,都只能算是我自作自受……我明明應該多放一點心力在妳身上的。」


  「我不要祢的道歉。」推開『祂』,我幽幽地接著說道──


  「羅倫特有沒有罪,由我來定奪。」


  捉起法杖,我化身成了詹。



  


  

  乘著夜風,我在謝維圖拉爾領的街道上奔馳。


  從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實在是太過明顯,負責看守道路、披著斗篷的人偶一個接著一個向我靠了過來。


  對付這些傢伙不需要劍也不需要魔法,我捉住了那些試圖靠近自己的怪物,抓住它們的衣領一擲就是一個。


  數十隻人偶既像骨牌,又像保齡球一樣飛散出去。


  這片土地上,沒有任何值得我擔憂的敵人或是對手。


  沒幾分鐘,自己就抵達了羅倫特的宅邸。


  屋子的守衛異常嚴密,就像羅倫特喜歡躲藏在幕後操弄一切的心。


  卑鄙齷齪的傢伙總是因為擔心他人報復而提早做足準備,任何意圖暗殺羅倫特的正常人,一看到這副景象肯定馬上就會選擇放棄吧?


  可惜的是,自己並不正常。


  瘋狂與憎惡佔據了我的腦袋,並且將自己的思考當作養分促使它們萌芽。


  自己能感覺到那些邪惡的念頭在腦海裡正慢慢昇華成更加無可救藥的東西。


  我沒有遏止它們,現在阻饒它們的話,塔科特與塔米雅的死這個殘酷的現實一定會令自己瘋掉。


  我踹開了大聲吆喝著警告,如狼群般一擁而上的警衛。


  揮舞棍棒,氣勢洶洶的士兵跟侍衛沒兩下就被自己收拾的清潔溜溜,連熱身運動都稱不上。


  ……真脆弱啊,這種程度不要說是詹,搞不好連做足準備的佩姬都有辦法搞定。


  推開大門,我踏著豪邁的步伐走上二樓。


  羅倫特的宅邸基本上就是我與父母共同生活的那間屋子的豪華放大版。


  除了家具之外,結構配置基本上都一模一樣,連用來辦公的書房都位於相同的角落。


  這令我輕易地就找到了躲在辦公室角落瑟瑟發抖的羅倫特。


  我冷血地將羅倫特那臃腫的身軀拎了起來,露出陰鷙而瘋狂的笑容──


  「我們來玩個遊戲。」


  此刻自己語氣中瀰漫著的幼稚,連佩姬都會覺得可笑。


  「我問,你答。」


  我將羅倫特的右手按在桌上,用水系魔法凝聚出了一把冰製的小刀。


  詹的身體跟佩姬不同,用起魔法來隨心所欲。


  「只要讓我察覺到你說謊,我就會剁掉你一根手指,想要完好無缺保住自己的手指,就請你老實回答。」


  「你、你、你想問什麼?」


  羅倫特那油膩的聲音令我厭煩,於是我先剁下了他的小指。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發出殺豬似地慘叫,不對,那臃腫的身體本來就像隻豬。


  「追加規則,只有我能提出問題,你聽懂了沒?」我惡狠狠地盯著他。


  臉色宛如紙一般蒼白的羅倫特一邊低喃著「好痛」一邊驚慌地點了點頭。


  竟然還有臉喊痛?

 

  我在淌血的心不知道比你痛上幾倍?塔米雅與塔科特所遭遇到痛苦不知道比你疼上幾百倍!


  於是我又剁下了羅倫特一根手指,這次是無名指。


  羅倫特那油膩的污血濺上了我的臉龐。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呼呼──」


  「追加規則之二,不准亂叫,也不准喊疼,聽到了沒有?」


  自己愜意地拋擲著冰製的小刀,羅倫特顫顫巍巍地頷首。


  「遊戲開始。」


  我以冷酷的聲音進行宣告。


  「第一題,領主夫婦塔科特跟塔米雅是你派人殺的嗎?」


  「老夫的兒子他們死了嗎?老夫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肥厚的雙下巴不停抖動,羅倫特拼命辯解。


  「騙子。」


  我剁下了他肥碩的中指,羅倫特這次很堅強,努力忍住逼自己不要叫出來。


  「呼、呼──老夫沒有騙你,我是真的不知道……」


  這次輪到食指。


  右手剁完之後還有左手,下面還有生殖器,我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陪你消磨這無聊的審訊。


  羅倫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皺著眉頭,看來他是真的不知道。


  「第二個問題,你知道殺害現任領主夫婦的最有可能是誰嗎?」


  他大口的喘著氣,開始向我解釋起來:


  「老夫的兒子,塔、塔科特他自從推動改革以來已經得罪太多人,布勞斯家、羅道提爾家、巴德斯克家、希倫特列斯家,埃盧迪布家每一個都有可能對他下殺手,不顧隱藏在檯面下的反對執意推動自己的理想,那個天真的傢伙被殺我一點都不意──啊啊啊啊啊啊啊!」


  羅倫特的拇指被我剁下。


  「我叫你回答問題,不是要你呈報心得感想。」


  我將臉湊向羅倫特的耳畔,對他冷酷的低語。


  不過塔科特你得罪的敵人還真多啊,罔顧現實的理想家難道就只剩這種下場嗎?


  我應該要早點加入塔科特的工作以博取他的信任,這樣才有辦法接觸到隱藏在領主事務底下的黑暗面。


  歪著頭,我靜靜地想著。


  不過這樣看來,羅倫特對於誰殺害了塔科特與塔米雅確實是毫不知情,以他那種貪生怕死的個性,不可能在被剁了五隻指頭的情況下還能說謊。


  於是自己放開了一直按住羅倫特臂膀的左手,將像手術刀一樣的冰霜匕首崁進牆上。


  「如果讓我調查到你在說謊,我還會再來的,到那時候可不是剁剁手指就能解決的事了。」


  側過臉,我用陰鷙的眼神向僅止於血緣關係的爺爺作出道別。


  一腳踹開了書房的窗戶,我將身影隱蔽在夜色之中。


  今晚的合聚之夜,比過去幾年都還要來得悲傷與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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