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歡迎，艾德蘭。」

　　在墨紅色的大門外牽起艾德蘭的手，我急急忙忙地將留著一頭翡翠綠長髮的艾德蘭給拉了進來。外頭的陽光很強，我不想讓那炙人的灼熱刺灼傷了他，畢竟，讓朋友在家門口空等是非常失禮的。

　　許久未見，艾德蘭的那寶石般的綠髮長了許多，個子也抽高不少，也許是為了避免變長的頭髮干擾日常生活，艾德蘭索性將及肩的長髮紮成了馬尾，這也令他給人的印象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稍加回想，一年前的艾德蘭還在傻憨憨地追著我的屁股亂跑，而如今的他，儼然已經成為成熟的大人。歲月在艾德蘭身上留下的足跡，顯然比我想像中的更多。

　　我仔細凝視著艾德蘭的雙眼，曾經在他眸子裡氾濫的那份稚氣已經盡數褪去，也許是開始學習掌管希倫克列斯家族事務的關係，如今的艾德蘭眼神裡瀰漫著自信還有些許──神秘？

　　艾德蘭眼神蘊含的那股神秘我很熟悉，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一時間說不上來。一邊抱胸一邊用食指抵住上唇，我呆呆地想著。

　　艾德蘭對我微笑，從背後掏出一大束艷紅的玫瑰，這次他沒跟我介紹花語，畢竟玫瑰代表的意義，大家都心知肚明。

　　他變了，徹頭徹尾地變了，從男孩蛻變為少年，短短不到一年，從膽怯到自信，從稚氣未脫到成熟優雅，原來嚴格的訓練能使一個人改變這麼多，這令我為他感到有些心疼：

　　「這幾個月，很辛苦吧？」

　　我覺得自己的笑容能鼓舞艾德蘭，所以為他獻上燦爛的微笑，同時，我緊握住少年的雙手，用肢體語言告訴艾德蘭自己是站在他那邊的。

　　儘管我對艾德蘭不抱持著男女之情，但他仍是我非常重要，無可取代的朋友。

　　艾德蘭的眼眶一下子濕潤了起來，但過沒幾秒，他又恢復到那高雅自信的模樣。

　　連細微的情緒都掌控的很好，這半年來，艾德蘭是真的歷經過不少磨難。

　　他原本就相當帥氣的臉龐，在自信的襯托之下變得更帥，只可惜不是我的菜，還是盧克那像陽光般毫無保留地綻放的笑容比較對我胃口。

　　等等，這樣說來我豈不是標準的外貌協會嗎？

　　不對，才不是這樣，絕對不是。

　　證據就是即使艾德蘭變得如此英俊，我對他依舊毫無感覺。

　　進了大廳，艾德蘭像往常一樣將玫瑰插在餐桌的花瓶，剎那間，我感覺時間倒流至兩三年前大家毫無芥蒂地相處的那一刻。

　　事跟物都沒有變，人倒是變了，為了各自的將來不得不做出改變。

　　艾德蘭懷念地掃視了大廳一遍，過去，他曾把這裡當作第二個家天天報到，而如今，他連何時能再度來訪都不得而知。

　　兒時玩伴不能像以前一樣天天碰頭對艾德蘭來說很寂寞吧？

　　我也是一樣的心情。

　　接著，照著慣例穿著一襲白衫的伊莎從二樓走了下來。

　　跟我一樣與艾德蘭睽違已久的她，眼裡滿滿都是驚愕，這也難怪，畢竟艾德蘭改變改變太多了。

　　「你變了不少哎。」

　　一下樓，伊莎的語氣就充滿挑釁，他們並不討厭彼此，相反的感情還算不錯，但在和平共處的時候總是會帶點火藥味，這就是他們一貫的相處模式。

　　「嘖！」

　　艾德蘭咂了個嘴，非常小聲，這令我不由得愣了一下，他以前不是會咂嘴的這種人啊？

　　「伊莎妳倒是沒什麼變。」

　　「我倒覺得自己變了不少，尤其是在面對自己這一塊。」伊莎先是站成了個大字型，隨後意氣風發的雙手抱胸。

　　不對，伊莎你變得不是這個，而是滿滿的戀愛腦，無藥可救的末期重症。

　　我在心底默默吐嘈。

　　「我看不出來，至少不是非常明顯。」艾德蘭笑著，笑的極端含蓄，我還有機會見到一年前他那個傻呼呼的笑容嗎？

　　「你的眼睛可能需要整治一下，這樣好了，我用火系魔法幫你燻烤，再讓佩姬用治癒魔法治療後佐以水系魔法幫你冰敷如何？」

　　瞧伊莎妳說的把這事當成跟作菜一樣。

　　菜名的話我想一想，燻烤眼球佐佩式涼拌這個怎麼樣？

　　我真是個天才。

　　「這套花式流程伊莎妳還是自己留著吧，我可是敬謝不敏。」

　　「不用客氣，我伊莎一出手包治百病。」

　　你能不能先治好自己的戀愛腦？望著伊莎，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那這個機會我就先留下了，希望不會有用到它的一天。」

　　「懂得珍惜就行。」

　　彷彿例行公事般的互相挖苦結束後，艾德蘭跟我步上了二樓。

　　「領主大人呢？」

　　「在廚房裡忙著呢。」走在兩人前面的我，拎著裙角邊走邊轉了個圈。

　　「領主大人會作菜啊？」

　　「不，只是當個出氣包供人發洩情緒而已。」

　　「……」艾德蘭瞪大了雙眼，一臉的不敢置信。

　　我能懂艾德蘭你的驚訝，畢竟最近我常覺得，塔科特腦袋裡裝的應該是糨糊而非腦漿。

　　這個可愛的爸爸既令人心疼，又令人困擾，要找個機會好好跟他溝通。希望他能多挪出些時間像這兩天一樣將大腦好好放空，徹頭徹尾的休息一下。

　　最後，抵達二樓書房的兒時玩伴三人組在毫無意義的閒聊中度過了下午。能跟久違的朋友好好聊聊真是愉快。

　　說是太多陌生人會令我感到不自在，這次自己十歲的生日宴會，除了伊莎與艾德蘭這些熟稔的朋友外，塔米雅基本上誰都沒邀請。

　　媽咪的判斷是正確的，一來是我實在是沒心思招呼那些為了趨炎附勢而上來攀談的陌生面孔，二來是因為如果到訪的貴族太多，自己一生只有一次的十歲生日宴會會因此變調，就像我五歲那年的生日變成爺爺羅倫特的領主接班人宣告大會一樣。

　　在宴會開始前，塔米雅拉著我進了主臥室，說是派對的主角不好好裝扮一下怎麼行。

　　一進門，鑲滿寶石、絢爛璀璨的禮盒就立即奪走了我的目光。

　　塔米雅打開它，宛如婚紗的禮服在燈火下閃閃發光，怎麼，我才剛滿十歲，塔米雅妳就急著要把我嫁出去了嗎？

　　「怎麼樣，很漂亮吧？」

　　似乎是非常期待看到我穿上禮服的樣子，塔米雅的呼吸變得像是賽跑過後的運動員一樣粗重。

　　我興奮地點了點頭，因為自己也很期待。

　　打了薄薄的粉底，輕輕地畫上腮紅，我被塔米雅牽著來到了一樓大廳，精心布置過的大廳失去了以往的熟識感，散發著不可思議的迷幻光芒，彷彿就算什麼都不做，光是佇立在此都會令人沉醉於其中。

　　抬起頭，我赫然發現營造這種迷幻感的是與爺爺家同款式的三盞水晶燈，一想到塔科特為了我弄來三尊這麼貴重的東西，心裡就升起滿滿的感動。

　　緊接著，伊莎在女僕們的簇擁下從二樓走了下來，她換上了款式與我相仿，但細節與層次都稍嫌遜色的禮服，漂亮歸漂亮，可是完全不顯得喧賓奪主，設計師隱藏在服裝下的用心清晰可見。

　　相似的服裝，差距不多的身高，還有同樣閉月羞花的美貌，這令我跟伊莎在外人的眼中看起來就像一對姊妹，可是，我跟伊莎的感情比姊妹更好。我終於明白，明明是自己的生日，塔米雅卻也不讓伊莎參與布置的理由了，因為伊莎也是主角，媽咪將伊莎視為自己第二個女兒這句話可不只是說說而已。

　　我跟伊莎一就位，艾德蘭就帶頭鼓起了掌，除了我跟伊莎以外，包含女僕在內的家裡所有人都換上了與這場盛宴相襯的衣服，生日宴會裡的大家沒有地位高低之分，每個人都是家人和朋友，塔米雅的好閨蜜，喜歡湊熱鬧的女僕妲莉更是搶在所有人之前拉響了禮炮。

　　從天而降的緞帶跟花朵灑滿了我跟伊莎全身，此刻我跟伊莎彷彿成了真正的新娘。

　　在眾人的掌聲抵達高峰，最為熱烈的那一刻，塔科特從秘書蜜莉妲手中接過兩柄被藍色的絨布所包覆著，像是掃帚一樣長長的棍狀物。

　　塔科特將其中一柄交給了我，另一柄則交給伊莎。

　　「打開看看。」塔科特催促道。

　　於是我跟伊莎很有默契地對上目光，接著一起點了點頭。

　　隱藏在觸感細緻的布料下方的，是兩柄無論質感、外觀，又或是手感都一模一樣的法杖。

　　魔杖尖端的魔導石是宛如成年男性拳頭大小的菱形結晶，而在被打磨得如同鏡子般明亮的菱形結晶側邊上，則有著數塊與法杖尖端的魔石以等比例縮小的晶狀體。

　　我試著對法杖注入魔力。

　　只見圍繞在魔杖前端，小小的，可愛的結晶體先是微微漂浮，然後像是蜜蜂般圍繞著中央的菱形結晶快速地旋轉了起來。與此同時，中心宛如藍寶石般清澈透明菱形結晶的開始綻放海藍色的光芒，令現場眾人彷彿置身於海底，發出了讚美的驚呼。

　　「好美。」我由衷地讚嘆道。

　　只不過，法杖前端的菱形結晶與它所散發出來的光輝，怎麼好像有點眼熟哎？

　　「散發著深藍色光芒的魔導石，是由魔獸格瑞斯克背上的核心研製而成的，製作的過程中發生了些困難，這幾天才緊急完工，不然更早就要交給妳們才是。」塔科特一邊搓揉著鼻子，一邊繼續解說：

　　「伊莎跟詹一起在魔獸背上奮戰，佩姬則是不顧自己性命救了我跟塔米雅，這是妳們倆應得的獎勵，把這兩柄法杖拿來當作生日禮物來贈送我還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只是我暫時也拿不出更好的東西了。」

　　「──沒這回事！」

　　伊莎的聲音忽然高亢了起來，我側過臉，只見伊莎低著頭緊緊地將法杖抱在懷中，開始啜泣：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她將法杖視為寶貝，一刻也不願意放開。

　　於是我馬上就明白了，對伊莎而言，法杖前端所鑲嵌的那塊，她跟詹一起在魔獸格瑞斯克背上擊碎的核心，是那場夢境的證明。

　　所以那時她用來輔助我，同時也是為詹獻上的咒文，才會是「灑落吧，我的夢境。」。

　　對伊莎的愧疚令我緊緊地篹住了法杖，不發一語。

　　看到我跟伊莎表情忽然黯淡下來，搞不清楚狀況的塔科特開始慌了起來──

　　「怎、怎麼啦？」

　　抬起頭，我對塔科特露出了笑容：

　　「謝謝你，爸爸。」

　　塔科特為我和伊莎付出的努力和用心，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為了不令這份感動流失，我噙住險些奪眶而出的眼淚接著說道：

　　「能夠生為你跟媽咪的女兒，實在是太好了。」

　　好想將這份溫馨的時刻定格成永遠，我好愛好愛大家。

　　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塔科特摸著我的頭：

　　「說那什麼傻話！」

　　塔米雅也跟著靠了過來，她拍拍手，試圖緩解微妙的瀰漫在空氣中的悲傷氣氛。

　　「大家一起相處的日子還長著呢，總之先切蛋糕吧。」

　　明明心裡滿滿都是感動，怎麼卻把場面弄僵了呢？自己真是太不成熟了。

　　於是我親暱地牽起伊莎的手，拉著她一塊奔向蛋糕。

　　被逐漸改變的現場氣氛所感染，伊莎破涕而笑。

　　歡呼、鼓掌、口哨、分送蛋糕，然後在叉著腰豎起食指的塔米雅嚴重的告誡之下稍微啜飲了一些雞尾酒。呼呼……頭暈暈的，可是好開心，非常開心，感覺身體輕飄飄的，像這樣在家人簇擁下過生日，還是七、八十年來第一次。吶吶，塔米雅妳怎麼那麼漂亮？塔科特你最近看起來怎麼總是笨笨的……

　　「呼……呼……」

　　「她睡著了。」將食指豎於唇前，塔米雅對塔科特低聲說著。

　　媽咪你不要胡說，我很清醒，非常清醒！

　　才剛在腦中抗議完，我就失去了意識，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