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月光很亮。
篝火忽明忽暗的。
那些不配擁有名字的賤民在地上化為陰影被老鼠撕扯著。
其餘的,則載浮載沉。
鐵鎚刮著斑駁的牆壁。
愚直的白線延伸著。
延伸著。
前後都是夯實的人群。
鴨舌帽和禮帽。
「溝鼠。」
「你若是再前進,就是不給我面子了。」
「我尊重你是委員會的人,所以死了的人就算了,我認了。」
「但是你若執意要趕盡殺絕,我也只能反擊了。」
「他在哪裡?」
「我不懂。」
「你也知道我是人販子,找我來要人的目的是甚麼?」
「我才剛做完一筆生意。」
「抽菸嗎?」
「我最近搞到手的大陸貨,是用紙捲的。」
紙菸點起,燃盡的火柴隨著波浪載浮。
煙重重吐出。
「…他,在哪裡?」
錘面的尖端低垂著濃稠的血。
「老大!收手吧!」
手心的汗水浸濕了她的西裝外套。
「突然二話不說地殺進別人地盤不符合委員會的原則!」
「妳看,你的手下也這樣說了。」
「同樣都是吉諾維斯家族的人,幫規是不允許自己人內鬥的。」
「還是妳需要我找我老大來協調嗎?」
「只是她腿腳不便,需要妳等一下。」
白線又往前劃了一筆。
人群聳動。
「冷靜!」
火槍的槍口被壓低。
「我想我們之間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而且,晚上以這距離是打不準的,不要拿著新買的玩具丟人現眼。」
黝黑的槍口輕蔑的看著手拿短刀的我們。
「哈梅爾,你把他賣掉了嗎……」
「我聽不懂那個他到底是甚麼東西!」
「如果是奴隸我早就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跟平日判若兩人。
就像失去至親的孩子,跪在地上懺抖。
用沾滿血的雙手摀住臉。
到底是甚麼東西能讓她大受打擊?
錢嗎?權力嗎?聲望嗎?
男人?
不,不,她平常只會偶爾去妓院發洩,平日根本不見她左擁右抱。
根本就沒有情人,更沒有家室。
根本不可能。
那到底是甚麼?
是連身為幫內左右手的我都不能知道的祕密呢?
「老大?」
瞬間,她縮短了距離。
那是我不曾體會過的殺意。
「碰!」
「碰!」「碰!」
「碰!」
「碰!」「碰!」「碰!」
硝煙掩埋了月光。
刺鼻的濃煙讓人看不清敵我。
誰開了第一槍已經不重要了。
沉悶的重擊聲此起彼落。
金屬敲擊的嘶鳴。
根本聽不清是誰在嘶吼著。
口臭和汗臭。
憤怒的眼神失去焦點,消失在人群的踐踏裡。
溫熱的血在飛舞。
武器逐漸失去了意義。
破裂的眼球像是半熟的蛋白流淌在手心。
牙齒鑲嵌在手背。
不起眼的石磚和尖石變得致命。
海面破裂而後上下漂浮。
篝火的火焰不知不覺得在蔓延。
破裂的木桶裡散發出朗姆酒特有的甜味。
煙霧散去,月光再度灑落。
哪怕血已經染紅潔白的襯衫,鐵鎚仍然沒有停下。
背帶被切斷一條,灰髮披散。
曾經傲慢的女人失去了頤指氣使的下巴。
試圖開槍的手指在鞋底下扭曲。
最後的抵抗徒勞的斜插在肩上。
毫無疑問,是我們贏了。
「安潔莉卡!」
是誰?紅頭髮的女人?敵人嗎?
「他現在很安全!我保證!」
「停下來吧!已經夠了!」
「不要破壞這座城市的秩序了!」
「妳是甚麼人!把面罩拿下來!」
「我是誰不重要!」
「我是來停止這一切的!」
「自顧自地講甚麼屁話!來人啊!把她從屋頂上拖下來!」
鏘啷。
自那女人出現後,寧靜又再次被打破。
鐵鎚第一次從不再她手中。
她將滿手的血當作髮油,將灰髮向後梳理。
「我們回去吧…」
她臉上的通紅是血。
她的兇猛讓我不許質疑。
但是。
如此艷麗的笑容。
是我入幫以來第一次看到。
「他」到底是甚麼?
撲通。
「快!把老大帶去療養院!」
「一群白癡!還楞著幹什麼!」
「快啊!」
海風又再次吹起。
遠方出現魚肚白。
擦,擦,擦。
「大姊,請點火。」
「謝謝。」
「……」
手還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