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五年(1899)七月十四日,这一日的舞台,共计三幕。
第一幕 死斗
美浓国关原地带的某处,周围荒无人烟的小村落前。约莫两百人的士兵,穿戴整齐的火红色甲胄,装备着军刀与枪支的士兵,列做数队,整齐的排列着。一名军官位于最前方,在残阳的照射下,这只本就杀气腾腾的军队又添了几分冷酷之色。士兵们全部看着前方的军官, 身披重甲的他屹立于大地之上,有着可以硬抗45mm口径炮弹的装甲,削铁如泥的军官佩刀,仅军官一骑便可将两百人的军势屠戮殆尽。
这恐怖的压迫力正在向村庄散去,而此刻,雄厚的声音也朝村庄响起,发出声音的正是领头的军官。
「我们已经知道,有戊戌乱政的残党隐藏在这个村子里面,现在交出来,我们可以既往不咎。」军官看着聚集在村口的村民,「否则,全部歼灭。」
被命令的群众并不作声,他们并非不理解军官话语的含义,也不认为这只是一句空话。然而,他们并没有多少害怕,似乎早已对死亡习以为常。村民的脑海里不停游走着的并非恐惧,而是愤怒。
「无恶不作,豺狼成性......」
村人们并无大声喊出的勇气,却也窃窃私语。
「大清国!大清国!」
几乎要将那几个字千刀万剐一般,愤怒的低吟,诅咒着。
军官继续重复他的剿匪公告,没有回应,只有村人小声的咒骂。
「交出戊戌乱政残党。」士兵们将枪举起,对准民众,瞄准,「重复,交出戊戌乱政残党。」
村人的低语停止,对死亡的恐惧开始蔓延,然而,愤怒愈发膨胀。
突然变得喧嚣了起来,并非军队开火,而是民众们慌乱了起来,村人分成两半,空出道路,人声鼎沸中,一名军士走了出来。
——不要出去!
——会被杀的啊,军士大人。
——快逃走啊。
村民的劝告声如同滔天的洪水灌入那军士的耳中,而那军士并无怯意,简单的回了一句。
「这些日子承蒙各位照顾了。」
他走上前去,站至军官面前。他是一位穿了铠甲的军人,与威胁村子的士兵们一样。唯一的不同之处也就只有铠甲的状态了,士兵和军官的铠甲保养的都很好,毫无疑问都受到了悉心照顾,其性能足以让人引以为傲。而军士的铠甲伤痕累累,不少地方已经破损,性能的弱化甚至会影响军士的身体,让他的伤处恶化。
这正是政府军与逃亡者的差别,云泥之别的差距足以让任何意志坚定者绝望。
逃亡者向前踏出一步,士兵们散开,呈围捕之势,准备将逃亡者缉拿归案。
军官抬手制止,他亦是向前踏出一步。
村人与军队之间,二人彼此注视着,对峙。
「你想做什么,片仓小十郎景纲......」逃亡者说道。
「只是对过去的上级奉上最后的敬意罢了。张昌盛准将——前准将。」
「放过村子,此话当真?」
「是的,只要交出戊戌乱政残党,就不会问罪,我可以发誓。」
「但愿你能说到做到,」逃亡者握住自己的佩刀,「然后,你莫非想与我完成没完成的比试?」
「正是如此,」军官亦是握住自己的佩刀,「您过去一直以决斗七十余次而不败为豪呢。但是,身为清的军人,陛下的臣子,我绝对不会让你背负如此名誉踏上地狱。」军官拔出佩刀, 「戊戌乱政的残党,不配背负任何名誉死去。」
「......」
「您的羽装部分的机能看上去已经彻底损毁了,就让我们解除装甲决斗吧。」说着,军官解除了铠甲,露出了北陆人的外貌。
「真是一番豪言壮语啊,那么,你的性命就做我赴往黄泉的伴手礼吧。」逃亡者亦解除自己残破的装甲,是一个饱经沧桑的中年人。
「我要用你的头盖骨喝酒。」军官如此回应。
被称为片仓小十郎景纲的军队首领,与名为张昌盛的逃亡者,有着孽缘的二人就此不再交谈,拔出爱刀。村民与士兵死死的盯着对方,连呼吸都慢了几分。
军官刀尖指向前方,刀刃略高,与下盘呈现一个110°的钝角,双腿微微岔开做进攻之态。
逃亡者的刀剑亦是直指军官咽喉,呈110°,右脚后蹬,亦作进攻姿态。
二者刀刃交叉,进一步,退一步。退一步者,随后亦进一步。
迅捷如雷,逃亡者转瞬之间便朝着军官刺去,军官随即接住刺来的尖刀,二人在几秒内交锋了五六下,刀剑的交锋擦出片片火花。
军官将没有劈中的刀慢慢举起,做防守姿态,缓慢移动。与之对峙的逃亡者亦是小心谨慎的与军官转着圈。
秋风袭来,吹去了地上血红的枫叶,徒留一个圆形的空地与空地之上的二人。
二人巍然不动,犹如泰山,时间就这样缓缓流去。
村人们早已汗流浃背,士兵们的心也悬与悬崖之上。
逃亡者早已步入衰退期,而他的对手仍处于壮年。逃亡者必须尽快出招,他等不了多久。军官看着逃亡者,手心也满是粘稠的汗水,他知道,下一击将决定二人的生死,逃亡者必须挥刀。
清风拂面,吹过二人的发梢。
「......」
「......」
「......」
「......」
逃亡者逐渐有些体力不支,但他仍在等待。
军官有些焦躁,为什么还不进攻?不进则死,进还有一丝可活,他如此疑惑。
逃亡者突然大踏步袭来,军官措手不及向右转去,此刻,胜负就看谁能先把刀刃对向敌首。逃亡者没有停下他的攻击,在被躲开的一瞬就再一次举起佩剑乘胜追击,而军官也迅速反应过来再一次双手握住剑朝面前的逃亡者砍去。
鲜血四溅,一人倒下,一人收刀。
逃亡者终究因为身体而没能更快一步斩下敌人的首级,而军官则是更快的落下刀刃,将逃亡者的脖颈砍出致死的伤口。
至此,胜负已分。
「死吧,反抗大清国的叛逆者,你是最后一个。在大元帅袁世凯的率领下,大东亚共荣圈必将完成。天朝上国,必将重建。」
「绝无可能。」倒在地上的逃亡者反驳道,「还有,孙文先生,民间与海外尚有许多有志之士。绝不会有让你们有荣华富贵到死的一天。」
「孙文之流,不过是屡战屡败的无能之辈。那些躲在民间海外的苟活小辈,也只是在背地里造谣滋事,都是不值一提的失败者。」军官看向即将死亡的逃亡者,「你就在地狱里准备迎接那些人吧。」
「五十三年黄粱梦,冬梅秋枫留不住......」逃亡者念完自己的辞世诗便被砍下首级。
看着这一幕的村人默不作声,只是死死的将目光锁定在那个相处了数十日,宛如亲人的逃亡者尸骸之上。
「您的剑术着实厉害,」军官的副官接过了首级,「这村子怎么处置?」
「我早就说过,交出乱政残党,既往不咎。」
「遵命。」
「那个村子,只有一位残党么?」
「属下明白。」
副官挥了挥手,看到手势的传令兵便将携带的海螺举到嘴边,接着,士兵的呐喊与踏步声响彻天地。因逃亡者尸体而呆滞的村人这才反应过来,陷入恐慌四散奔逃。
即将发生什么,自己又会遇到什么,所有人已经明白。
第二幕 狂死
此乃狩猎,一方是手无寸铁赤手空拳的民众,其中不少是妇女儿童。而另一方则是精锐的士兵。这绝非是平等的又或为了公义的战斗,只是发泄兽性的狩猎。而这些两足的猎物远没有野兽矫健,现在又死了理智,更加不必多说。
士兵举起火枪瞄准,每射击一次便有一人倒地。被击碎脊椎骨的人倒地,嘴里呕着血,不停的啜泣,即便如此,士兵依旧砍下他的首级。只留下一句残党已歼灭一人这般冰冷的话语。
军队在屠杀,村民在被屠杀。
这连狩猎也称不上,双方完全是不对等的两个极端。
绝望之中,一些村民升起了斗志,菜刀,搬砖,亦或是其他趁手之物,潜伏起来,偷袭落单大意的士兵。而猎户更是危险的存在,不停的游走狙杀着士兵。
杀!杀!杀!把大清的走狗都杀掉!
然而这份愿望终究不能实现,他已经被盯上了。
这位经验老道的猎户,绝不可能在地面上被士兵发现,也正是因为这份引以为傲的经验,使他忽略了上空。
猎户并非激起恐惧的死神,在空中观察的军官看来,不过是只自作聪明的蝼蚁罢了。
猎户准备换一个地方继续狙击,而他一回头便看到军官那钢铁的铠甲,这便是他六十年人生中看到的最后光景。
军官一刀劈下,猎户便已经被分成了两半,工整无比的尸体。
屠杀仍在继续,每当士兵挥舞一次刀剑,便会有村人死去,或被劈成两半,或被斩去首级,亦或是彻底碾碎成肉泥。
「老人,该杀!」
「病人,该杀!」
「无用之人,都该杀!」
「年轻男人做劳逸,年轻女人卖做妓,小孩切了足筋,也能卖个价钱!」军官喊道,「不许放过任何人,这些叛逆者的命运只有奴隶和死,这就是向清政府挑衅的下场。」
士兵们筛选村民,杀该杀之人,抓该抓之人。不论何种形式,也无关村人的意愿,将人道主义彻底粉碎于此。
「去死吧混蛋!」有个手持枪械的男人喊道,那枪是猎户的么,还是遇袭士兵的枪械呢,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枪是绝佳的杀人工具,不论隶属于谁,都是绝佳的致命武器。
男人所射出的子弹都命中了,称之为奇迹也不为过。然而,他的攻击是无效的,不命中铠甲覆盖不到的地方的话,枪械也不过是小玩具罢了。
男人的勇气值得敬佩,然而男人已经绝望了,他丢下枪试图逃跑。
但终究是无用功,才跑了几步便被士兵们击杀了,打成了筛子。
他们的命运与他们的选择无关,只是军官的一道命令,真是残酷啊。反抗与否皆无意义,军队仅仅贯彻着长官的命令不停的杀!杀!杀!。
此乃暴力。
被抓捕的愚者思考,为什么村子会有这样的下场,在这不久之前大家还在吃饭。日复一日,毫无变化的度过仅剩的人生。古人云,恶有恶报,村子是做了什么恶事吗?明明村子里的人做的都是好事,为什么会有如此下场。连村子都受到如此残酷的惩罚,那这些行使暴力的人也会遭到惩罚吧,更加残酷,更加暴力的惩罚。
可是谁能给予惩罚,村子被军队惩罚,谁又可以惩罚军队。如果谁都不能的话,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太奇怪了,谁都好,快来惩罚他们吧。
难道恶有恶报是错误的吗?
自己恶有恶报的价值观错了?
不,根本没有错,做了坏事就要被惩罚,这是公认的真理。
不,真理应该是——
真理应该是——
真理应该是杀杀杀,没错,善恶与否都会被杀,那么真理便是杀杀杀了罢。
第三幕 疯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有士兵如此嚎叫着,射杀了相邻的友军。
这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人类的血液里有着许多根深蒂固的东西,无论在我们看来如何自私如何残暴的人,也总是会对别人的命运感兴趣,关注别人的幸福,尽管他除了因为看到别人幸福而感到高兴一无所有。这本性就是怜悯活或者同情,即当我们看到,真正感到他人的不幸遭遇所产生的感情,这是根植于人类本能的,即使是一个罪大恶极,无视一切社会规范的无赖也会心怀一定程度的同情,而不会同情的人,在某种意义上已经不是人类了。
新兵还没有被驯服,因此疯魔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即使是老兵,内心的良知有时也会觉醒疯魔。
「什么,你在向谁射击,你是想造反是吗!」
疯魔者不会回答,只是继续射击,而随着疯魔者的射击,一部分士兵的良心也蠢蠢欲动,疯癫起来。
「片仓小十郎景纲大人,现在?」在天空中观察情况的副官询问道。
「反抗者格杀勿论,无论是谁。」
屠杀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