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我原以为，在被上川同学拒绝后，自己不会再关注什么恋爱匹配度了。但是初遇伊藤的时候，我还是被她头上大大的100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个小动物般的女孩，从领结颜色看是新生，身形娇小，窥伺着别人脸色，有些畏缩。圆框眼镜和一丝不苟的麻花辫双马尾充满了好学生气质。

被我主动搭话后，她受惊的反应更强化了这种小动物的印象。

如果是两年前和她一样年纪的我，就算对那异常的匹配度再好奇也无从开口，但现在的我却能很自然地搭讪，或许这就是成长——心中闪过这种大叔式的感想。

我看到她手中那本某白胡子爷爷作家写的长篇奇幻小说，告诉她第五卷刚出版，图书馆只有前四卷。

「谢谢……前辈……也读过这本书吗？」她低眉垂目，用细若蚊呐的声音问。

「嗯，不如说我算是粉丝吧。其实我买了第五卷，要借你吗？」

这个后辈似乎对我的过度热情感到吃惊，鼓起勇气看了我一眼，但很快又红着脸摇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推辞。

我总觉得能理解这孩子，她和我——曾经的我大概是同类，都是班级里不起眼的角色，寡言少语，但内心小剧场倒很多，总怕被人嘲笑。

这种被动的孩子，要是被行动积极的人闯入生活，就会下意识地抵抗，但其实未必很反感。

所以我略显强硬地问出了她的姓名和班级，告诉她明天来图书馆，我把书借给她。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巴几乎是下意识地吐出了那些话。我为什么这样热情？是因为难得遇到这本小说的同好吗？

还是因为……她和我有100的恋爱匹配度，觉得说不定可以发生点什么？

这让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恶……明明已经决定不再迷信匹配度，可还是被数字蛊惑，顺势作出了如此轻浮的行为。

我最近确实融入上川同学为首的现充圈子了，但竟然得意忘形到，要在和曾经的自己同类的伊藤身上找优越感——回去的路上，满脑子都是这类想法。

直到拿起答应伊藤的第五卷，缓缓抚摸着封皮，我才逐渐整理好心情。就以小说同好的立场，真诚地交个朋友吧，想太多反而不美。

就这样，我和伊藤建立了联系。

第二天，到图书馆把书给她，然后顺势坐下各自看书，因为图书馆的规定，谁都没出声，直到闭馆才就书的内容和她聊起来。

伊藤意外地是这本书的铁粉。虽然这部书改编的电视剧很有名，和其他朋友也能聊几句，但很多原作细节是影视表现不了的，我也不会和朋友们说太多。

毕竟那种谈起小说或是漫画就滔滔不绝的宅男在一般人看来挺恶心的。

不过和另一个铁粉聊起来就没有这些顾忌，我们都对书里的各种细节如数家珍，还一起猜测未来可能的各种剧情走向。

伊藤聊起书来不再那么拘谨，甚至有些话多，但常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只有自己在说话而畏缩起来。

我心里暗暗好笑的同时，也为了不伤到她而立刻接着话头说下去。作为过来人我太懂了，情不自禁就想帮助她习惯和人交流。

我就像个农民，每天笑眯眯地盯着地里的秧苗，看看比昨天长高了几分。

不知不觉我变得常常和伊藤一起回家，话头也从那本奇幻小说出发，发散到各种小说、漫画。伊藤外表文静，品味意外地像个男生。

「直人君？你怎么还在学校？」

某天图书馆闭馆后，我和伊藤在校门口偶遇了上川同学。她灵动的双眸在我和伊藤之间来回飘动，接着脸上出现了促狭的笑容。

「哦呀？这位难道是……直人君的女朋友？」

原本不错的心情瞬间沉入谷底。这种调侃对现充来说只能算是打招呼，我早就习惯了，但唯独不想从她的嘴里听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心底还是喜欢着她。

「别乱说，要吓到后辈啦。倒是你，戏剧社忙到这么晚，够辛苦喔。」我努力掩饰自己的失落。

「有校庆演出嘛。这位后辈好可爱呢，我是三年一班的上川伊织，你叫什么名字？……」

上川同学对伊藤的搭话我没听进心里，浑浑噩噩地回家了。洗手池镜子里的自己，表情很难看，一句话就被打击成这样，我还真是没长进。

这时我才想起，伊藤去哪了？她是和我一起走的，还是被自来熟的上川同学拉住一起走的，记忆很模糊。

以往一起回家，分手的路口都会好好说再见的，今天有点失礼啊。

没想到，接下来几天伊藤都没来图书馆。

难道是意识到，我的交友圈子其实都是现充？像上川同学那样电影明星般的人，确实会像火焰一样让习惯阴暗的阿宅望而生畏，我懂。

反正她迟早要还我书，那时候再慢慢开导吧，要引导她这样内向的人急不得。

我倒没傲慢到非要把她改造成外向的人，毕竟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只是希望她能真正接纳自己。

阿宅也好现充也罢，喜欢上自己，逃离自我贬低的漩涡，才能享受生活。我在漩涡里挣扎许久才逃脱，转身发现漩涡里还有一个人。

事到如今，到底是为了帮助她，还是为了帮助另一个自己，已经搞不清楚了。

连续蹲守图书馆一周后，伊藤终于在快闭馆的时候来了。她的头比平时压得更低，像上刑场一样。

我接过她还来的书：「你可以慢慢看，不急着还。」

她摇摇头，我又说：「话说，我们交换联系方式吧。前几天都找不到你。」

伊藤吃惊地抬头看我一眼，但还是摇头。

「好啊，看完书，我就没有利用价值喽。」我故作委屈。

伊藤肉眼可见地惊慌起来，赶忙掏出手机，让我暗暗好笑。这种话我一天和朋友们互损几百句，但伊藤却都会当真。

我开始晚上给她发消息，最初还是些小说、漫画的话题。对内向的人来说网聊的难度比面谈要低许多，就先从这样开始。

不出所料，隔着屏幕，伊藤的胆子大起来，逐渐打开话题，甚至开始提及自己的生活。

我很高兴地听到她开始回应找她聊天的同桌佐佐木、发现和佐佐木是漫画同好、两人慢慢成为朋友，甚至周末一起逛街。

偶尔去图书馆见到她，她也能微笑着和我打招呼，而不再下意识地瑟缩起来。我像看到女儿成长的老父亲一样欣慰。

「前辈，听说我们学校的校园祭很热闹，要逛一逛吗？」某晚收到消息。

不错，伊藤已经很积极地去享受校园生活了。我立刻回复：「是的，强烈推荐。」

一小时后：「前辈那天有事吗？要不要一起逛？」

伊藤的成长超出预期，都开始呼朋引伴了。我很想鼓励她的尝试，不过真不巧，前一天我刚刚答应帮上川同学的忙。

据说是戏剧社的校庆演出缺一个配角，上川同学以请客为酬劳求我客串一下。

热心的上川同学也经常帮我忙，礼尚往来，我听到这一小小请求就答应了。我只好跟伊藤说明了这些情况。

「那我会去看演出的，前辈加油！」

虽说是配角，但还是要参与排练，因此这期间我和上川同学的相处时间大幅增加。似乎是件好事，我却高兴不起来。

对上川同学既不敢追求，要放弃也割舍不下，这样半吊子的我还好为人师地教导伊藤如何增加勇气，不可笑吗？

我没想到的是，这半吊子状态很快就要结束了。

戏剧社的男主演八木本和学生会长清野在体育课上差点打起来，我和几个男生把他们拉开。

这两人一直是现充集团的核心，好比狮群中的雄狮，现在剑拔弩张，立刻吸引了大批雌狮……女生过来。

平时一直是团体黏合剂的上川同学一反常态地严肃斥责了他们，两位大帅哥像小学生一样垂头丧气。

这时我这才明白，难怪负责校园祭规划的清野总是因为演出安排和八木本吵架，他们八成是在为上川同学争风吃醋。

这本身没什么稀奇，但体育课后，我无意中听到角落里三人的交谈。上川同学用温柔的语气说自己只是不希望破坏气氛，影响祭典的筹备。

「请放心——祭典结束后，我也不会再忍耐了，我会和喜欢的那个人在一起。所以，有什么想说的话请放在祭典庆功宴之后，可以吗？」

这基本等于明示了，她喜欢的人不是八木本就是清野，祭典结束当晚的庆功宴就要表白。

「大家的」上川同学，原来也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她其实一直有喜欢的人，只是过于顾虑气氛而深藏心意，毕竟不管是八木本还是清野，都太受欢迎了。

最近上川同学格外开心，大概是因为她已经下决心在演出结束后抛掉顾虑、追求幸福。这对于一直勉强自己的她来说，既是一种解脱，也是成长的证明吧。

只有我，毫无长进地停留在原地。

距离祭典越近，我越提不起劲，就连伊藤都察觉了，发消息问我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前辈很久不来图书馆了，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

这话有点怪，伊藤又没见到我，怎么知道我没有精神？

「那是指，晚上发消息变少了。」

还真是敏锐。为了不让后辈担心，第二天我久违地去图书馆看书，中途感觉伊藤一直偷偷打量我。

「前辈，要不要坐坐？」回家路上，伊藤指着路边公园说。

我很想逞强说「我没事，你回吧」，可最后还是和她一起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上。

「是和上川前辈进展不顺利吗？」

我喜欢上川同学有那么明显吗？

「我觉得前辈可以更乐观一点，或许上川前辈对你也很有好感……我是这么感觉的。」

伊藤安慰人的话术也太烂了。不过，作为前辈的我软弱得一塌糊涂，也没什么资格教育她。

「你不知道吧？我去年就向上川同学表白过了。」以这句话为开头，我再也刹不住车，把认识上川同学以来的事都说了一遍。

恋爱匹配度也好，告白也好，作为朋友守望上川同学也好，她其实另有心仪的对象也好。

竹筒倒豆子般，啰啰嗦嗦说个不停，直到天黑。伊藤始终默默地听着。

全部说出来后，我反而感觉浑身轻快：「抱歉，拉住你说些无聊的事。」

「我才是，谢谢前辈愿意对我说这些。」

伊藤的温柔让我惭愧。

我一直以来对她多管闲事，说到底不过是把自己映射到她身上的自我满足罢了。最后反而是自己从她这里获取精神支持。

让后辈安慰我也太逊了，抱着这样的心情，我反而振作了许多。

事到如今，不管上川同学和谁在一起，我都不会再害怕那样的未来了。因为我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失落，我知道至少有一个人不会因此瞧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