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混沌被撕开,我在黑暗中被人牵着手向光明走去,越过了那道门,我看到的是洁白的天花板。
等下,我能这么清晰地看到其他东西了?我的眼睛不是被打得因为受损而几乎失明了吗?
对身体的支配感正缓慢地苏醒,我感受不到身上有明显的疼痛,我依然是缓慢地挪动着手,抚摸着记忆中伤口所在的地方,却发现那里只剩下柔软的肌肤。
我这是,到天堂了……?
我记得我昏迷期间,是被人贩子弄醒的,然后一双如同宝石般的灰色双眼盯着我,再然后我就到这里来了。
那么,我现在应该是被带到了新一位买下我的人,修复好我身上的伤口,也是为了要从头开始虐待我。
我转过头环视着周围,很容易就发现了坐在床边正在打瞌睡的人,他竟然是背对着我的!旁边的床头柜上还有一把尖刀,呵,怕是打算等我醒了就要动手了,只可惜没料到我竟然会醒的这么早。
我必须先下手为强!
为了不惊醒他,我缓缓地坐起身来,虽然身子很重,但是想到能直接杀了他,有逃出去的希望,我整个人都亢奋了起来,将尖刀拿到手后,直接扑了上去。
可为什么我反而心中有一丝不忍?不,这是不可能的,我必须要杀了他!
那人被我推倒在地,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我的尖刀已经从侧面插进了他的喉咙,这一刻我等了很久,插入的位置和角度也是我一直在脑海里演练过的,能够直接切断他的大动脉,鲜血喷射而出,将我持刀的手染得通红。
不!这还不够,我迅速地将尖刀换了手,然后瞄准了他的心脏,从他的背后捅了进去,一刀,两刀,三刀!每一次刀锋的插入,都在释放着我的怨恨;每一次刀锋的拔出,都引得鲜血飞溅!
也不知道捅了多少刀,我才感受到了身体的疲累,终究我的身体还没恢复,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
我现在就得离开。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当我站起身来,正准备走几步的时,眩晕感涌了上来。
是刚才……太用力了吗……
「你醒了啊」
我再次醒来时,发现我依旧是躺在了床上,从床边传来了声音,坐在椅子上的是一位美丽的少女,黑色的齐肩短发,眼瞳如有着无数切割面的灰色宝石,手上还拿着一本书,估计是发现我醒了之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看样子恢复的不错?」
她放下了手里的书,然后抓住了我的手腕,我下意识地把手往回抽,她并没有很用力,以至于我轻而易举地就挣脱了出来。
「哟,挺有精神的嘛!」
她笑了笑,然后脸凑了上来,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几乎都要贴到我的脸上了。
「你知道你几个小时前醒来的时候,捅了我多少刀吗?整整三十八刀!挺不错的」
「但是你知不知道,我花了五百金币把你买了下来,你现在可是我的奴隶啊!」
我记起来了,我上一次醒来确实是拿了把刀将坐在我床边的人杀死了,但是,竟然是一名少女?
我突然明白那突然而来的不忍了。
不,就算她只是一名少女也不能放松警惕,说不定她实际上是个老不死,只不过用了特殊的魔法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不然我捅了她那么多刀,怎么现在像个没事人一样?
她用手点了点我的侧脸,估计那里就是所谓的奴隶印记吧,她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接下来肯定会像之前那些人一样……
我毫不客气地与她对视,努力地表现出自己现在的气势,虽然可能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一只拼命挣扎的老鼠吧。
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她最后坐回到了椅子上,笑出了声来。
「算了算了,我可不是这种人设,憋不住了」
这是她说给自己听的话,但,这是什么意思?接着她不知道从哪变出了一个镜子,放到了我的面前,让我的脸庞能够从镜面中映射出来。
可以很明显地看到我的脸甚至恢复到我还没流浪的时候的样子,唯一突兀的地方就是脸上的标记。
「看好了哦!」
她的手指从我的脸上拂过,而那个印记也随之消失。
「我可没有在你身上签订什么奴隶契约,这个标记是做给那个奴隶商人看的」
什么?她没有在我身上签订奴隶契约,那她刚才为什么要那样?
她仿佛听得到我的心声,一边收回镜子一边开始解释:
「抱歉抱歉,我其实是想试探一下你,但你果然很有趣啊!捅了我那么多刀,现在多少都出了些气吧?」
她的行为让我有些无法理解,因此我只好对她保持怀疑。
「能坐起来吗?」
我尝试着让腰部开始发力,明显地能够感受到比我上一次醒来还要艰难一些,怕是之前的动作让身体又有些受伤,我能够感受到我身体的虚脱,但依旧挣扎着在床上坐了起来,而看到这的她,也马上把枕头拿起竖着靠在了墙面,让我能够更舒服地靠在墙上。
接着她从床头柜上端起了一碗……汤?能够看到里面是将蔬菜,肉都切碎煮进了汤里,然后还有同样撕得很碎的面包。
她用勺子舀起了一勺,送到了我的嘴边,而我的怀疑让我并没有张开嘴。
「呃,我可没有下药哦,原本我还打算如果你要是不能醒来的话,过一会儿我就自己吃了的」
说着她自己吃下了这一口,重新舀了一勺,再一次地送到了我的嘴边。
说实在的,这碗汤对于我来说真的很诱人,虽然普通,但我却能感受到肉的咸香和蔬菜的清香,我真的很想吃,但是……
「哦对了,你现在可以说话了哦,你的喉咙我也修复了,你要不先尝试着发下音?」
啊?我能说话了!我感受着喉咙那里发声位置的所在,开始轻微地用力。
「我……我……」
重新获得声音让我真的很高兴,自从被骗着喝下那碗有毒的汤后,我就再也没有办法说出一个字,我都快忘了我的声音是怎样的了。
「诶,你,你别哭啊,你身体已经很虚弱了,要哭,要哭也先吃完再哭吧」
啊?我哭了吗?我竟然还能哭出来,我的眼泪竟然还没有流干?
她放下了手中的勺子,递过来一条手帕来给我擦掉眼泪,我也努力地控制住不流出来,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在哭。
见我止住了眼泪,她这才松了口气,然后第三次舀起了一勺汤,却不敢送到我的嘴边。
「我……自己……来……」
我伸出了手,想接过她的勺子,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汤,便把勺子递给了我,我舀起了一小口,送入了嘴中,这汤的味道正如其香味一般,在蔬菜和面包的平淡中,夹带着一丝微弱属于肉的咸味,咽下后便转换了一阵暖流,传遍了五脏六腑。
一口接着一口,等我回过神来,这一碗已经见了底,我把勺子放到了碗上,这时候我才发现,在我吃的过程中,她竟是一直为我端着碗。
「吃完了就好,但是你的身体现在一下子不能吃得太多,到中午的时候我在去弄点其他的给你吃」
她把碗放回到了床头柜上,重新回到了椅子上。
「现在,能告诉我的名字吗?」
她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把我的名字说出了口,起码,从我醒来到现在,她有很多次机会可以迫害我,但都没有去做,而且为了折磨我而花费许多工夫把我的身体修复的完好如初,冷静下来想想,这样的可能性……并不大。
「莉法莎斑·华法琳」
「华法琳,华法琳……」
她念着我家族的姓氏,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难道她认识我的母亲?
「原来是这样!」
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后,她露出了恍然大悟的微笑,再次看向我的时候,脸上明显地带着那种很像小孩子想要恶作剧的笑容,但随即又是想到了什么,重新坐正了身体。
「失礼了,我还没报上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是薇特瑞娅,没有姓氏,另外,我能叫你莉法小姐吗?」
我点了点头,得到许可的她一只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用两根指头撑住了歪着的脸。
「那么,莉法小姐,要不要跟恶魔签订契约?无论是活下去,或者是给你的家族报仇,都可以哦!」
「当然,代价就是你的灵魂!」
报仇,能给父亲母亲报仇?!!
我依然记得那三个人贯穿了挡在我面前的父亲和母亲的身体,然后我就被父亲母亲的魔法阵传送走了,因为这传送,我不仅离开了我的家,甚至整个人都到了大陆另一端的罗萨王国,我那时作为一个刚满12岁的孩子,甚至觉醒仪式都因为那三个人而打断,我靠着乞讨,一步一步地往我的家乡,露提亚斯王国走去,这时我已经14岁了,两年的时间里我走错过路,被魔物追赶,被好心人捎上一程,也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在我快要跨越摩提那的国境线的时候,被人贩子抓住了。
现在有人告诉我,她能够帮我报仇?
在弗里莱姆的国境线的那一端,便是魔族的地域,他们隔几年就会有一方发动战争来抢夺交界处的地盘,传言,魔族都是极具魔法天赋的,作为人类,普遍只能修炼三阶魔法,有能力者可以触碰到四阶魔法,而登峰造极者更是可以领悟五阶魔法,但是作为魔族,尽管他们同样顶多领悟五阶魔法,但是天生庞大的魔力和魔法天赋能让他们比人类更加擅长使用魔法。
我重新开始打量面前的少女,她的年龄应该和我相仿,大也不会大过三岁,但是她却有能力从人贩子手上把我买下来,把我的身体修复得完好如初,而且并不像其他人一样触碰到我就会出现不明原因的受伤,连我这种身上这种诅咒都伤害不到她,难道她真的是恶魔。
「你真的能帮我报仇?」
「嘛,单论战斗能力,这整片大陆应该没有几个能打过我的了,你也看到了,你刚才捅了我那么多刀,我现在却完好无损。」
她的气势伴随着这句话也在我的面前展开,那是丝毫不输给父亲母亲的气势,既然是这样的话,即便是恶魔,我也愿意与之交易,就算是以我的灵魂为代价,我也要杀了那三个人!
「成交!」
我伸出了手,而她反而是愣住了,接着大笑了起来,握住了我的手。
「成交——哈哈哈哈哈哈」
我不明白是什么让她如此好笑,甚至能让她笑了这么久。
「好了好了,我不闹了,这个契约已经成立了,不过事先声明两点,第一,我不是什么恶魔,我是一名魔女,死不了只是我的魔法而已,刚刚是想试试看你的反应,没想到你还当真了,抱歉抱歉」
「第二,则是我们之间的契约早就在奴隶商人那里就签订下来了,只不过签订下来的是同伴契约,现在有的功能只有类似于心灵相通这之类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还可以加深这个契约」
听到她说的话我愣了神,半晌才回过神来,那她刚才……我突然想到了我刚醒的时候她也这么闹了一下,莫不是她本身就喜欢这样玩闹?
「喂,喂,能听见我说话吗,听得到的话就把你的左手举起来~」
她的嘴唇没有任何动作,声音仿佛是直接传入脑子里的,我试探着抬起了左手,她立马就也抬起手,抓住了我的左手与我十指相扣。
「就是这样,既然你有这个觉悟了,那我就来帮帮你,但是这可不是免费的哦!」
「那,你要什么?我的灵魂吗?」
「诶,我要那个没用的,更何况现在某种程度上我的灵魂和你的灵魂是连通状态。」
「那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的了……」
我不知道我身上还有什么是她想要的了,直到看到她的眼睛在我身上上下扫视,我不由得拉了拉盖在身上的毛毯。
「你……你要我的身体的话……做人体实验……或者其他的……不是不行……但……请你温柔点……」
都是女孩子的话,应该没问题吧……我在心里这样劝说着自己,而还没等我说完,她却赶忙上来捂住了我的嘴示意不让我继续说下去。
「不行!女孩子不能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那种事是要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做的!」
她认真的动作让我有些惊讶,我点了点头,表示我已经知道了,她才把手拿开。
「我只是想,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陪着我一起旅行,我是魔女,需要到世界各地去旅行,需要一个助手,也需要一个旅途上的同伴」
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话:
「我绝对不是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的,当然,你要是不愿意的话,在把你治好之后我就离开,至于报酬以后有缘再算」
看来是我刚才的想法让她感到害羞了?还是因为能报仇了,反而对这件事没那么在意了?
以前的我在谈及这方面的时候也会像她一样害羞,但或许,如果我跟在她身边的话,根本没必要考虑这些了?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你现在先说下你的故事吗?起码让我知道你要向谁报仇,又或者你要是累了的话就先继续休息一下吧,报仇这种事急不来的」
她的声音把我拉了回来,至于我的故事,我还要想想怎么样跟她说了。
如果没有那一晚上的惨剧的话,也许我现在也是个冒险者了吧?
我出生在露提亚斯的一个名门世家,母亲是这个家族里的独女,在和父亲组成搭档后开始了他们的传奇冒险者生涯,即使家族里的产业足以让我们一家三口不用去参与危险的冒险也可以过上富裕的生活,但正是因为父母的努力,才让他们在冒险者中获得了十足的声望。
而就在我要进行觉醒仪式的那天晚上,家里来了三个不速之客,家里的仆人被一扫而光,面对三人的联手,连父母联合起来都在节节败退,最后他们两人挡住了朝向我的杀招,并把我传送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实际就是大陆的另一端的罗萨。
我刚开始在罗萨当地的教会待了一段时间,做好准备后我踏上了回家的旅途,最刚开始还是坐着教会所属的车队,花了几个月到了罗萨和摩提那的边境,谁想到从这里变故就开始了,盗贼的出现让车队几乎全灭,我可能还只是唯一一个在那场屠杀中活下来的人,于是我便开始了一个人的流浪。
我何曾体会过身无分文,需要穿着破烂一样的衣服跟着一群乞丐抢食物;我何曾体会过,为了活下去,我偷了一个小面包最后被一群人追着打;我何曾体会过,被魔物追击,距离我成为它们的食物只有一个大石头的距离?
当我从错误的路线中绕路回来,以为终于可以回到露提亚斯的时候,我被一个伪装成商人车队的人贩子抓住,最后辗转送到了一个貌似是有钱人的家里,肥胖的身体压在未着一件衣物的我身上,我将要遭受最可怕的噩梦之前,这个满身脂肪的有钱人却因为突发心脏病而不得不停止了他的行为,接下来的噩梦更加可怕,不能满足他邪恶欲望的我被他当成了发泄愤怒的工具,鞭子在我身上的伤痕我都不记得有多少了,旧伤痕上面又有新的伤痕,最终他玩累了,把我卖到下一家,而下一家也是这样,当知道兽欲没法发泄后便开始了对我身体的摧残。
到最后,我知道我身上有一个诅咒,一个能让未经过我同意的人直接触碰我身体后立刻突发疾病的诅咒,但我也开始变得麻木了,我一边仍然在寻找逃出去的机会,一边却又觉得疼痛也好,毒药也好,可能我一辈子就会在这个没有一丝光亮的地方待着了,我再也没办法回到家乡,更没有办法去找杀害我父母的凶手报仇。
到最后逃脱出去的想法被埋在了黑暗中。
直到一束光,撕开了混沌的黑暗。
「你想活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