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萬幸，查茲里萬沒有完全泯滅良心，莫里安在心裡問候完他祖宗十八代，收拾好隨身物品，走出宮殿大門，被耀眼的日光包裹、溫暖後，看見不遠處，專門為莫里安返家所準備的穿梭機。好友的善意讓他心裡湧起一股暖流，讓他愉快的迎接返家之旅。不過若是查茲里萬遺忘了這件事，下次碰面，莫里安恐怕是會在合適的地方，想盡辦法往他臉上來一拳。

亞力克西斯-達姆拉是顆美麗的行星，這種美麗不是來自高度科技化的亮光造就的璀璨，而是保留下來的自然資源。與其他王國的政策不同，他們沒有選擇將首都變為征戰銀河的第一顆軍工廠，而是保留了美麗的海岸線與翠綠的森林，並仔細地將土地分配給工業區劃與住宅，但人口與帝國的成長最終導致首都的住民增加，陸地的空間無法容納，在不破壞環境的理念下，人們便進入了海中。

以上都是查茲里萬為這顆星球打的設定，實際情況是因為單純想看看海裡和森林有什麼特別的東西所以保留了下來，結果除了莫里安和其他人有時間可以看之外，查茲里萬忙到沒辦法去觀光。

莫里安搭乘穿梭機來到了海岸邊，航行過程相當安穩，窗外的景色迅速改變，不只是地面風景，連日夜都出現差異，最初因焦慮而無心在意的日夜變化，如今看起來是如此的令人愉快。穿梭機的速度不比運輸機快，因此可以慢慢欣賞窗外不同地區所呈現的不同地貌。莫里安也顧不上駕駛是否能夠看見他的表情。應該說，他也不在乎了，好友還在的喜悅化作一條暗流沖過他的大腦，心裡對遇見其他熟悉面孔的情感也愈發增強。他的嘴角自然的翹起，任憑情緒流露在臉上。我可是特使外交官，誰又能奈我何？

太陽的光芒在景色的轉變中漸漸黯淡，只剩下月亮固執的以微弱的月光壟罩在大地之上。窗外，高聳的懸崖將海洋包裹其中，海浪淹過沙灘拍打著岩石構成的高牆，濺起白色的浪花。潮起，潮落。無數光點在浪中擺動，一些住民從海中探出頭來，但距離遙遠，只能看見一道道閃耀著銀白色的身影。

穿梭機盤旋一陣，最後選定降落在一處加工過的平台，機翼兩側的螺旋槳旋轉至與地面平行，引擎持續運作，準備隨時起飛。駕駛沒有切斷能量供應，走出駕駛艙，走向後方，拉開客座的艙門，引擎運轉的轟鳴瞬間灌入耳朵，快速地抹煞掉莫里安的聽力。

世界突然只剩下不斷鳴叫的高頻蜂鳴，但莫里安還是禮貌性的對司機表示感謝，司機點了點頭致意，接著回到駕駛座中，關上艙門，螺旋槳在地面颳起暴風。莫里安險些被吹翻在地。暴風產生強大的推力，將穿梭機推離地面。

莫里安看著穿梭機離開後，從腰包拿出金屬圓球，隨意地向上一拋，金屬圓球成拋物線飛起，在砸至地面，大約位於莫里安胸口的高度時，金屬圓球不再下墜，側邊亮起一小顆紅點，像是被繩子拉扯般彈了一下，不自然的飄浮在半空中，圓球咕嚕咕嚕地旋轉，貌似是在尋找著什麼。

莫里安看到這有些可愛的反應不禁笑了出來，圓球貌似聽見了他的笑聲，方向一轉，鏡頭看向莫里安，莫里安一動不動，圓球就向找到主人的寵物，輕飄飄的朝莫里安飛去。

「等一下，」莫里安說道，他伸出手掌示意圓球停下，「諾利亞，我們要回家。」

這並非名子重複，而是眼前這個圓球就是星艦上的諾利亞，一般來說，國家軍隊武備中的人工智能不被允許私人持有，這一方面是避免危險的、足以影響國家的人工智能在市場流通，另一方面是避免黑幫等非法勢力能夠和國家正規軍抗衡。但外交官一類的星艦是例外，主因來自外交官大多不需要與人駁火，因此不需要戰略解析的功能——這是最主要導致戰艦的人工智能不被允許私人持有的原因，而且外交官的船本身不具有人工智能，更多是星船和宅邸館裡通用的型號，目的是讓重要的外交官在旅途過得舒適。

不過諾利亞不是市售的產品，而是客製化的品項，所以許多的能力進行了加強，在系統分類上諾利亞是輔佐型，在之外還有戰爭、解析、服務等類型；輔佐型和服務型的職責相近，基礎核心都是服侍主人，但輔佐型大多要比一般的服務型人工智能更加聰明、強大以及攻擊性更高，因為他除了服侍之外還有保護宅邸的任務。

諾里亞調轉鏡頭，先是看向崖邊的某處空地，那裡光禿禿一片，除了岩石，還是岩石，莫里安搞不懂他的用意，接著諾利亞的身體旋轉半圈鏡頭看向莫里安。

「怎麼了？」莫里安有些疑惑，「難不成通道卡住了？」

這是對莫里安來說回家的唯一通道，經由這台磁懸浮梯，下到懸崖底下，如果磁懸浮梯無法移動，那就只能等待有人來維修，或是跳進海裡想辦法不要摔死或淹死。

諾利亞向上看了眼莫里安的臉，又看了看他的鞋，緊接著莫里安突然感覺到腳下的岩石鬆動，但很快他就發現不是岩石在鬆動，而是腳下的地面在隆起，一條，更準確地說，是一柱內部中空，能容納五六十人在內的圓柱體，直接將莫里安推離地表。

莫里安趴在岩石上，以滑稽的姿勢避免自己一個重心不穩摔破腦袋，等到地面不再移動，他小心爬向邊緣，手扶兩側，跳下地面。

莫里安膝蓋微彎，為降落減輕一些衝擊力，但從約一層樓高的地方跳下，讓他一時難以起身，他雙腳捲曲，單手扶地，恨恨地看向諾利亞，諾利亞漂浮在半空，月光藉由鏡頭反射進他的眼睛。

我在跟人工智能爭什麼呢？莫里安心想。

蹲坐一陣子，莫里安感覺膝蓋好多了，扶著大腿起身，方才從地下鑽出的圓柱體表面閃著微光，頂端是和地面相同的岩石塊，當其沒入地底時頂端會向周圍膨脹，將兩者嚴絲合縫的融合在一起，避免碎石或是沙子侵入。磁懸浮梯平滑的外層看起來沒有可供進入的門扉，連按鈕都沒有。

莫里安走上前，諾利亞緊跟其後，他在平面的反射中看見諾利亞的光點，他又走進了些，鏡面般光滑的牆面出現裂痕，裂痕向周圍擴散，靜候短暫的時間，裂痕變成了碎片浮起，浮起的碎片向周圍移動，在牆面上開出一道恰好可容一人進入的破口，從中露出了燈光。

莫里安走入其中，雙腳邁入圓柱體內，牆面碎片歸位，創口癒合，恢復如初。磁懸浮梯的內部牆面是平滑、不帶有一絲髒污的潔白金屬，地面乍看像是打磨過的平滑黑曜石，當踩在其上時，腳底周圍會產生不同的顏色。輕柔的傳動聲在周圍響起，磁懸浮梯開始下滑。潔白的牆面和天花板的接縫藏著一圈光源，亮度足以點亮整個空間，如果輕觸牆面，會發現平滑的表面會跳出許多資訊，可以選擇觀看外界景色或是觀看節目。

莫里安沒有選擇任何一項功能，只是點開後呆站在原地，看著眼前的許多選項陷入了迷惘。

磁懸浮梯停下，到達目的地——懸崖的最底部，大型的傳送室在外頭，這是為了不破壞海底景觀所做的改動。諾利亞加強反重力裝置的出力，飛高至耳朵周圍轉圈，莫里安才回過神來，驚覺自己居然盯著選單過了近五分鐘。

可能是太累了吧。莫里安心裡暗自決定回去後要好好的洗一次澡。

傳送室的整體風格大致和磁懸浮梯相同，只不過腳下所踩的換成白色的大理石，以及牆底有著一道淡金色的裝飾做點綴，讓整體環境不會是具有具有壓迫感的純白。

傳送室中有著六台小型傳送平台，以及一台用以運輸家具的大型傳送裝置，藍色的電漿閃著亮光 在特殊的管線裏頭流動，環抱著基座，隔著一面透明的擋板，勾勒出圓弧的基座輪廓。

皮靴的硬質鞋底走在台階上時發出結實的悶聲，諾利亞和傳送裝置連接，為莫里安設置好了目的地，諾利亞移動到莫里安肩上，伸出三隻蜘蛛細腳般的固定架夾在莫里安的肩膀。

藍色的電漿躁動著發出亮光，越來越強、越來越強，直至那光亮使人睜不開雙眼，直到整個世界只剩下一種顏色。

再次睜開眼睛，莫里安已經出現在一處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諾利亞離開他的肩上，獨自飛向遠處。

前方傳來機械固定的聲響，金屬相互摩擦、接觸、碰撞，啪的一聲，莫里安頭上的電燈亮起，接著諾利亞的聲音在黑暗中迴盪。

「歡迎歸宅，莫里安大人。經十六個標準時五十七標準分又二十六標準秒的觀察，判斷當前生理狀態為：『疲憊』，已為您在浴缸中填充熱水，只需等候一分三十秒即可開始沐浴。」

「行吧，」莫里安解開衣服的扣子，機械爪細心的抓住皮鞋的鞋底，同時解開鞋帶，莫里安只需要稍加施力，就可將腳從鞋中拔出，「我有些餓了。」

「您想要進食何物，以及何時進食？」

「隨便準備一些容易消化的食品，我洗好澡之後才要吃。」

莫里安走進客廳，客廳明亮且整潔，透明的玻璃將屋內屋外分隔為兩個世界，屋外是水生外星族群的領域，蜘蛛狀的大型機械在走道上為每個家庭提供服務。莫里安脫下身上的大衣，只留內襯，大衣往一旁一放交由諾利亞收拾，向後一靠，癱坐在沙發上。

「呼——」莫里安長呼出一口氣。什麼都不想做，只想癱軟在沙發上裝死，今天心情就跟坐雲霄飛車一樣，上下翻飛的幅度之大，連跳傘運動員都會瞠目結舌。

「莫里安大人，洗澡水放好了。」

莫里安眼睛半睜著，一動不動。諾利亞再通知一次，避免他沒有聽見。第三次的時候，不知為何，莫里安感覺好像從他的聲音中聽出怒意，總算抬起腿往浴室走去。

走去洗澡的路上，莫里安在心中感慨，遊戲中不常居住的宅邸，光是客廳就比自己現實中的家都要大，身分更不用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使得權力爭奪都失去意義；只不過，縱使有這些，還是對現實抱有眷戀，等下睜開眼就回到現實這樣的想法，也還是存在的，沒辦法如此快的就放棄。

莫里安打開浴室的門，在梳妝台前看清自己現在的模樣：一頭黑發平整的梳至腦後，身體纖細，脖頸氣管的部分帶有一小層金屬，右手整支都是鋼鐵，延伸至右胸。外貌與其說像是個外交官員，倒不如說更像一個騙徒，或是牛郎，反正不會是什麼正面的形象。

莫里安脫光衣服，在帶有點鹹味的水中沖洗頭髮，水蒸氣充盈在整間沐浴間，在手上擠了些帶香味的洗髮乳，指尖敲在腦殼上是金屬撞擊的清脆聲，莫里安不在意，在頭頂搓出泡沫。

沖淨全身泡沫後，莫里安浸入溫度宜人的熱水，浴室的風格相當的傳統，磁磚牆面和切石地板，搭配乾溼分離的沐浴間和象牙白的圓型浴缸。這樣的搭配來自莫里安當初設計之時的偏見，不過現在反倒成了少數能夠完全放鬆的環境，因為不那麼華麗和具有科幻感。

莫里安背靠浴缸邊緣，感受熱水從外而內溫暖身體。

「莫里安大人，有訪客來訪。」

誰啊？

「叫他等等，我洗好就出去。」

莫里安將熱毛巾放在臉上，蓋住眼睛，讓蒸汽撫慰疲憊的雙眼，然後就這樣感受到疲累和各式情緒竄上心頭。

「等一下子叫我起來。」在睡去前，莫里安迷迷糊糊的意識提醒他需要下達這個命令。

不知過了多久，諾利亞掀開毛巾將莫里安喚醒，莫里安睜開眼的同時，浴室的燈光被打開，他眼睛打轉一陣，接著轉過身爬出浴缸，諾利亞從牆壁中伸出抓著浴巾的爪子擦拭他的身體，同時遞來淺灰色的浴袍，供他穿上。

莫里安穿上柔軟的浴袍，束起腰帶，穿上室內用的拖鞋，右手拿著一杯無酒精飲料走回客廳，重新癱坐在沙發上。

莫里安嚐了一口飲料，讓酸甜的氣味充盈鼻腔，突然，他想起在睡著之前諾利亞通知的訪客，莫里安呼喚諾利亞，向他拿取監控房屋的數據版。

莫里安叫出立體投影，只見一個女人，趴在鏡頭前，那女人長著魚的下半身和人的上半身，皮膚蒼白，一頭紅髮如鮮血般明亮，利牙塞滿了整張嘴，他抓著監視器上的石磚，指頭間的薄膜讓影像的一半有些模糊，那女人張開血盆大嘴，對著鏡頭喊道：

「裡面的傢伙快給老子開門啊！」

莫里安隔著投影，看著他全身癱軟下去，接著剩下細聲哽咽。

「拜託，算我求你了，我需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