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神沼小姐，你……认识我吧?」

维澄小姐突然将话题推进到了这个地步，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继续声称自己认错了人？」、「继续保持清白？」

我也预料到了她可能会有这样的反应，从最初维澄小姐疏远我的态度中，我就感觉到她绝不想让人察觉出自己身份的那股强烈意志。

尽管如此，维澄小姐却突然提出了直逼近核心的问题。这简直就像自己公开自己是「名人」一样。

毕竟从带领我走进去开始就保持着不带任何感情的店内介绍与说明，我只顾着自己的遐想却疏忽了这些。面对突如其来的「最终答案」，我根本想不出该怎么回答。

尽管如此，我还是在回答前的那一小段时间里，绞尽脑汁地开始了所有的「设想」。

因为这个回答绝对不能够出错。

首先，我考虑到自己有过消极的过去，可能是出于我自己的妄想。也许会有「谢谢你认识以前的我!」的回复？说不定她有这样想的可能性?

不不不，百分之百不可能。她所展露给我看的表情全都在明示着四个字——令人不快，那无疑是「想要隐藏起来，不想让人知道」的确凿证据。

那么，维澄小姐那个不愉快的表情，是一些艺人常有的「应对粉丝很麻烦！」的神情，如果只是这样意义上的话，细究深层理由感觉也说不通?

不对，不对，可别忘记了。经过化妆品柜台的时候维澄小姐可是脸色阴沉地面对着我，这可不像是抱怨的表情。

只要一想起「曾经是模特」的过去，就会露出那样难以释怀的表情，绝不可能会是那么简单的理由。

毕竟我不是她，无论我怎么去想象，也无法保证脑内构思的那些就是正确答案。所以用那种近乎妄想的想象是不可能推导出正确答案的。

如果是这样，我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是的，只集中精力回避最坏的情况。

最坏的情况是什么呢?

那我明白了。

也就是说，道出话语之后我和维澄小姐的关系瞬间就会破裂。

那就是彻底的被拒绝，完全有可能会是这种展开。不，应该说只要回想起维澄小姐所表现出的一系列不快的表情和举止，就能得出这个结论。

怎样才能避免这种情况呢?

我再次回想起最初的违和感。对了，是我怒斥了维澄小姐，正是这个理由。

「美到极致的原明星」在东北乡下的小小的商店中工作，那是不可能的「非日常」情况。

安逸的想象是致命的，最大的疑点还是在于她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异常的事情？果然她就是在隐藏自己。只是话又说回来，她防备我的理由是什么?

害怕被追究过去的事情，害怕将之传出去。思来想去也只能是这样的结果了吧，这也是最能理解的推测。

所以，根据我的回答，她很可能会拒绝我，更甚至会离开这家店。好不容易遇到了憧憬「IZUMI」小姐，无论如何我都想避开这样梦想破灭的结局。

我一边抱着不安，一边重新看向她的脸，确实从她的表情能让人想到那样抱有决心的「气息」。

如果敷衍过去，结果一定会是失败，我有这种感觉。但我只能实话实说，尽全力让她明白我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我绝对不会为难她，那么就全力传达出自我吧。

一瞬间，各种各样的想象在我的脑海中盘旋……

「对，我、我认识你。」我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的表情，把刚才用犹豫引出的回答，先慎重地说了事实，仅此而已。

但是，就像在嘲笑我的犹豫不决一样，我的行为似乎走向了最坏的方向。

在我这么「回答」的瞬间，维澄小姐的表情渐渐消失了。视线朝下，眯起半边眼睛。她的眼睛渐渐失去了生气。而且，强烈的失落感似乎从全身渗透出来。从浅浅的眼神里勉强能看到的是一种想要放弃的表情，失去「生气」的她简直就是虚假的存在一般。

我因为过于焦躁，在雾霭中陷入了恐慌。可就在回答前，我就已经做好了应对所有可能性的模拟……

在那之后，只是为了掩饰当时尴尬的场面，敷衍了事的话语一个接一个地脱口而出。

「是因为一张照片。」

「我只是喜欢那张照片，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不打算探个究竟。」

「所以蓝原小姐在这里的事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想了半天，终于放弃了继续说下去的打算。在我紧张地说话时，维澄小姐的表情一动也不动。

被失落感所包围的她一定已经隔绝了我的声音。最后，维澄小姐似乎觉得我说话的声音很烦，离开了我，她这一走更是让我陷入更大的困境。

啊，完全被拒绝了……已经结束了，被她讨厌了。

「被她讨厌了。」

我在心里反复回味，悲伤从心底不断涌上心头。我明明那么喜欢你……换来的却是被讨厌的结局，明明一直很憧憬着你。

「被讨厌了。」这次，我低下头，彻底沉默了。

沉闷的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

算了吧，打工的事也就此作罢。只有我一个人高高在上，把自己的私欲强加于人，让人感到不快那是必然的结果。

更何况对象还是我最重要的人。

「啊，蓝原小姐，请放心，我不会再提打工的事了。我也不会再来这里，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我见过你，我也不会……忘记你……」

我又撒谎了，我是打算忘记这曾经的喜欢的。可话刚说完，又觉得这句话太过唏嘘，还没说完就已是哽咽。

泪水从我的两眼奔涌而出，放弃了一切抵抗。啊，情绪不稳定的状态。真是令人恶心的反应啊。

「你没必要放弃打工。」

她缓缓地对我说了一句话。

她的表情看起来有点痛苦，但我清楚地预想到了她接下来会说的话。

所以那句话被我打断了……

「我说了绝对不会忘记蓝原小姐。」

说着，只见维澄小姐的表情瞪大了眼睛，她有点惊讶。

啊，果然。我知道的，就这么多。那么我必须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告诉她才行。否则，我在之后一定会陷入后悔。

「照片……」我只是自言自语地开始说话。

维澄小姐，对我的自言自语一瞬间做出的是吃惊的表情。

「那张照片……是我的宝贝。」

「……」

维澄小姐沉默不语。

也就是说，她至少会听完我最后的独白吧。

「因为放在桌子最显眼的位置，所以我每天都看得到它，也因此想象了很多场景。」

维澄小姐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把脸转向我，她在等着我说完。

「每天都很期待看到你的那张照片，不过我能够见到本人，真是神明赐福。」

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在假笑，那一定是扭曲得恶心的笑容，只有两行温热从那张恶心的脸上不断地流下来。

「你、你说这种话……这不是胆怯吗?」

「诶?」

为什么？闻言我再次凝视她的脸。

维澄小姐刚才那张如同能乐面具般让人浑身发冷的表情显然已经是崩溃了。但她现在明显露出困惑的神色。

就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中，我们两人的对话令人窒息，而在这时候，渡边店长却回来了。

「神沼小姐，你觉得怎么样?」

店长兴高采烈地问道，但他根本不可能知道我们的苦恼。他一定以为我会说「我要去打工」吧。

不过我的答案已经出来了，也很对不起店长……

「让您费心了，非常抱歉，这次……」

「神沼小姐！！」

话还没说完，维澄小姐就大声叫住了我。我也吓得双肩翘起。

「啊、啊——还，还有何吩咐?」我提高了声音看着她的脸。

一阵沉重的沉默之后，维澄继续说。

「你要是能在傍晚收银台人多的时候过来的话……那就帮大忙了。」

最后，她小声地说了这么一句，吐出最后几个字的声音几乎要消失得无影无踪。

「嗯？啊！？什么?」

自己的思考没有跟上。

「是吗，一个小时也好，你觉得怎么样?」

这次，渡边店长接过维澄小姐的话头，上前劝说我。从我刚才的回答开始，她就想「拒绝」了吧。在这种沮丧的情况下，虽然自己这么说有些不合适，但从店家的角度来说，雇用长相漂亮的女高中生做兼职应该是件好事。啊，有时候自夸还是有必要的。

我又看了她一眼，想试探维澄小姐的真实想法。虽然表情看上去有些为难，但和刚才表示拒绝的表情明显不同。

现在的她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拒绝我。维澄小姐的突然变化让我一时混乱，但我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我尽可能拭去泪水，让自己恢复状态。

「我明白了。请允许我尽量在傍晚工作，时长2个小时左右。」我的视线没有从维澄小姐身上移开，坚定地回答。

于是，她露出微妙的表情，既像是放弃了，又像是稍微松了口气。

「哦！那太好了。那么，事不宜迟，把简历拿过来吧。还有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工作？我觉得什么时候都可以啊！甚至今天开始也可以。」

从今天就开始……连简历都还没递交呢，真是个随随便便的店长。

不过，我也松了口气。啊，太好了。今后可以和维澄小姐在同一个岗位工作。从明天开始就让我工作吧。

回家的路上，我一下子像是起堆积了疲惫然后在此刻爆发出来……使得我的脚步变得很轻。最后的路程可以说是半拖着步伐回去的。

……

很突然地就开始了放学后的打工生活。可是话说回来，其实我所在的县立高中「原则上禁止学生打工」。

审视条件为家庭方面的情况，主要是经济方面的情况，但前提条件是孩子尚未能独立且家庭困难。

所以说自己想要赚零用钱来玩，这完全不能成为打工的理由，更别说「想和憧憬的人在同一个单位工作」这种听上去就很扯淡的理由了。

我的家庭条件算是非常普通的经济状况，我和翔都能凭借成绩在男女同校的县立高中上学，应该也是为减轻父母的负担做出贡献。

我们家父母二人都有工作，母亲的话是作为护士在医院工作。因此，我是找不到任何必须为家庭而打工的理由。

话虽如此，其实瞒着学校打工的学生有很多。学校方面也不傻，他们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唯一可以接受的条件是打工地点远离学校。这似乎是校方为了坚持「所谓原则」而做的让步，以此来作为容忍的判断标准。

以前，有几个在学校附近打工的学生，因为学校方面的联系不得不辞掉。这么一想，这家药店……不对，该说是商店位于很多学生上下学会途径的路段，实在是太显眼了，学校根本不可能批准。

就算偷偷地开始工作，一旦被发现，马上就会收到学校的通知。

收回思想，我气势汹汹地说:「我要打工！」

为了慎重起见，我决定事先和渡边店长商量一下。当然，这份兼职的目的是能与维澄小姐近距离接触，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条件。事到如今我绝不打算辞职。

不过，我的担心完全是杞人忧天，店长毫不犹豫地否决了我的话。

「啊，你不必介意，我会跟学校那边好好说明的。」

「啊？真的可以吗?」

「没关系的。因为你们学校的学生在这家店里偷过东西，我向学校投诉过好几次。学校的应对总是很敷衍，让我很头疼。以此条件作为妥协。如果我说不让神沼同学打工，说不定就会大闹一场。开玩笑了，不过我觉得你的话一定没关系。」

「说、说得真吓人。」

虽然表情很平静，说的话却很可怕啊……还有，之前的事的确是我有问题，但不要诋毁我的形象啊，我才不会无理取闹。

「而且，蓝原小姐还是第一次说那种话。」

「咦？是怎么回事？」

「你看，她不是说想让你帮忙吗?」

「啊……只在收银台人多的时候帮忙。」

「是啊。以前下午多半是她一个人在工作，所以我跟她谈过录用新兼职的事情，但当时她坚决反对。」

是吗，果然是这样，与我的猜想没差。

她不想让其他人接触或了解自己。所以才想尽量一个人工作。

「神沼同学是被她看中了吗？美女果然还是更受欢迎吧?」

你、你在说什么？这个店长……他太过悠闲的台词让我很生气。

看来店长也很认可维澄小姐的美貌啊。

我可不希望维澄小姐说「喜欢我」之类的简单的话。只不过店长说了这么无聊的话，让我有点高兴之余又有点生气。

真的是这个店长……简直可以说像个「笨蛋」一样。

……

我形式上投了简历，终于拿到了那件「品味很差」的制服和围裙。

不，这是什么啊？看上去糟糕透了，说真的饶了我吧！穿上去感觉很不好意思啊。哪怕穿着这样的衣服都能做到看起来赏心悦目的维澄小姐到底是何等神圣啊?

「嚯……不愧是现役女高中生啊，真适合你。」

店长喃喃道，不是客套话，而是发自内心的佩服。但我却觉得这身衣服毫无品味。

「我还觉得蓝原小姐更漂亮呢，这又是另一种魅力啊。」

所以不要这样好吗？虽然我觉得店长应该是个好人，但这种肆无忌惮的言行让我很无语。

「我们工作的地方有着吸引顾客的鲜花，真不错啊。」

听着他的话我越发焦躁起来，但店长的话却让我有些上钩。

「咦？难道蓝原小姐也是兼职的吗?」

「嗯？是啊……怎么了吗?」

「只是兼职的话……」

「啊，不过因为是她个人的情况，我不能详细跟你说，毕竟这是她本人的要求，所以我也没办法。本来想升她为正式员工，但被她拒绝了。说实话，她的工资也损失了不少……对店里来说，削减人工费倒是倒是帮了大忙，可她这么认真，我实在受不了。只能够想法设法给予补偿。」

「是、是吗?」

果然，她的周围依旧蒙上了一层阴影。我也知道不成为正式员工而坚持兼职的理由，她是把自己放在一个随时都可以辞职离开的环境里。

她昨天对我露出的表情我很快就能明了。我清楚的感觉到，只要我一句话，她马上就会成为消失的虚幻。

店长他知道维澄小姐的事吗?

确实，能每天全职的打工，对店方来说没有比这更方便的员工了吧……

我记得第一次知道维澄小姐的存在是在我初中毕业的时候。其契机是发行量最大的K工作室所发行的时尚杂志《KonKon》。

K工作室不仅在模特业界，在演艺界也拥有与男偶像组合统括的事务所相匹敌的影响力。

那个《KonKon》杂志有人气模特「YUKINA」的特集报道。

而那篇报道只刊登了一张维澄小姐的图片，也就是模特「IZUMI」的照片。

想了一下，我和现在的女高中生一样对时尚抱有兴趣，但还没有到每个月都去追时尚杂志的程度。

不过，当时特辑里有个叫「YUKINA」的模特，我倒也有一点兴趣。

最近的人气模特们有的出演综艺节目，有的从事女演员的工作，都活跃在演艺界。

但是，YUKINA和这些模特们的定位略有不同。

除了「KonKon的专属模特」这一工作之外，她完全不做其他工作。

所以她的曝光率只局限在这本杂志上，和其他多栖的人气模特相比，她在社交或媒体上的曝光率绝对是低得多。尽管如此，YUKINA在年轻女性之间的魅力与人气还是具有压倒性的。

她也是除了「现役女大学生」的简介以外，没有公开其他信息的「谜之美女」……

这样的她也是在网络上被「挖掘」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得知她是考上了超级难考的私立大学(K大学)的非规格才女，而她的本名是「向坂雪菜」这件事也已经成为世人皆知的信息。

那么明明是「YUKINA」的特别报道，为什么会刊登维澄小姐的照片呢?

究其原因……

只要看一看那篇特别报道上的信息也许就会明白。

『YUKINA的魅力程度也许能直逼IZUMI。』

这篇报道用此般写法意味着什么?

我猜想其意思是「IZUMI」为「YUKINA」的前辈级，明显是「地位上」的意思。而为了证实这一点，「IZUMI」的一张照片与「YUKINA」相邻刊登，但其冲击力甚至让「YUKINA」都模糊了。

我看到这篇报道后，疯狂地以「模特」「IZUMI」为关键词，多次在网上搜索。

但最终还是没能找到维澄小姐的信息。我立刻联想到K工作室是在故意删除信息。

考虑到K工作室对演艺界、大众媒体的支配力，我觉得这也不是那么离谱的想象。

「因为某种原因，信息被删除了。」

而且恐怕是消极的理由。

正因为没有相关的信息，所以在了解她的老粉丝中，对她的妄想不断膨胀，最终，她的名字被传说成了「女神」的同义词。

「IZUMI」是一个神秘传说中的「女神」模特，连现在的「YUKINA」都觉得模糊不清，为什么这样的她会在我的眼前做着小商店的收银员呢?

「不可能啊。」这个事实又让我心乱如麻。

心又开始骚动起来，胸口一阵难受……

今后，要一直和维澄小姐在同一个工作岗位上保持着冷静与忘我。在这种状态下我还能认真工作吗？

留下的只有叹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