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

    绳圈已经挂好。林审视着它,感到有点不满。


  风扇很结实,承载他一个瘦子应该绰绰有余,这不成问题。


  但是,听说上吊的人死状很可怕。舌头会伸出来好长一截,眼睛会凸出来,脸则会变成青紫色。


  这可不好。说不定还会有小孩因好奇跑进来玩,届时看见一具发臭的尸体,难免留下阴影。最重要的是,上吊啥的也太素淡了。


  这样的话……


  林从柜子里取出一把长柄伞。他站到绳圈下方的椅子上,试着用伞戳向门边的风扇开关,发现距离正合适,嘿嘿笑起来。


  这主意不错。吊上去应该不至于立马失去意识,还能留下打开开关的时间。这样好奇宝宝们看到的便不是普通的尸体,而是呼呀呼呀呼的旋转尸体。绝对能成为不错的灵异景点。


  好了,开始吧。


  他将脑袋放进绳圈,然后踢翻椅子。全身的负荷顿时加在脆弱的脖颈上。


  肉体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哭号着要离开,要继续存活下去。


  林忍住剧痛,盯着开关圆瞪双眼。终于,他揪准时机,用最后的力气一戳。


  风扇超了负荷,不过仍然哼哧哼哧的转起来。


  越过某个界限后,剧痛消失了。


  林感到自己的意识随着风一起飘远,离开。周围安静下来,林回到一片温暖寂静的黑暗中。


  然后,他忽然听到一声钝响。接着,疼痛和吵闹又回来了。


  林摔落在地上,感到涕泪横流,涎水四溅。他捂住火辣辣的脖子,蜷起身子,心脏药爆炸一般跳动。好半天后,他总算稍稍缓过劲来,恢复了理智。


  他晃晃悠悠地站来,晕晕乎乎地皱起眉头,疑惑着。


  搞什么?为什么掉下来了?果然风扇还是靠不住?


  他随手擦掉刚刚溢出的眼泪,扫了一眼现场。风扇现在正在轻盈地转动,绳圈也好好地系在上面。风扇下面,椅子还在原地倒着。


  那个偷偷给其他机器人编码的辅助机器人倒是换了位置,正扑倒在他身前。显然,就是这玩意把他弄了下来。


  听说,最近有些辅助机器人的确装了些紧急制动装置,不过这种老式的也有吗?至少其他那些机器人身上没发现。也罢,这台本来就比较特殊。


  不过失策。得重来一遍了。


  林正在思考着事情,却听见机器人用霞的声音道:


  「非常抱歉!迟到了这么久,不过总算勉强弄好了。希望你还记得。」


  林僵住了。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桌子边,用手帕擦干净脸上的污渍,然后给自己的脸上泼了好几掌冷水。接着,他将机器人扶起来,重新连入电脑。


  林盯着屏幕,重新开始思考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躲着自己,给其他人偶编码,这些事是为了伪造复生人技术拿自己逗闷子,大概率是那个闲得发慌的老人干的。


  他经常派人来到这栋矮楼,委托一堆外包的活给自己。不过,这里的网络早已恢复,要光是委托工作,在线上就可以了。那些人之所以亲自到场,一定就是为了找机会给这个特殊机器人植入代码。


  可是,老人可没有听过霞的声音。


  过去的记忆模模糊糊地涌入脑海。


  这次,林以霞的身份登入机器人的管理程序。果然,急救程序就在这里。大概是霞在这个机器人上做升级系统的实验吧。


  不过,在内存的角落,林又发现了另一个程序。


  开始编辑程序的时间是05年6月6日,造假暴露的几天之后。程序的名字叫做「gift」。


  对了,霞说要给他过生日,似乎还说准备了什么特别礼物。可是,生日那天她又说工期管理爆炸,礼物只能跳票一会。


  结果,林到现在也不知道那礼物究竟是什么。


  林没心思阅读大段的代码。他点击运行键,然后转过椅子,盯着机器人。


  「嘶嘶……嘶嘶嘶嘶……」


  机器人又发出一段语音。音色是霞的,但却听不清楚内容,显然已被年月损坏。它一边自顾自地说着,一边走到桌边。


  它伸出手,握住了桌上的一团空气,然后将其按在桌子中央。


  「嘶嘶……嘶嘶。」


  机器人的左手依旧压着空气,右手则换了个手势,似乎持着某种工具。


  它继续说着那些晦涩断续的话,用左手转动着压住的空气,用右手在上面轻轻地戳击,刮削。


  林迷惑不解地看着它的动作,接着笑了起来。这套动作他过去看了太多次,为霞演示过无数次,现在也不时在重复。


  林将程序中止,从柜中取出一块规则的木材和雕刻工具。他将木材放到桌上,又将刻刀塞入机器人的掌中,然后再次运行程序。


  机器人笨拙地握住木材,小心地使用着工具。它不时放下刻刀,伸手要拿其他其他工具。林早已准备好,在旁边为这尊迟钝老旧的人偶做着助手。


  一具小小的玩偶从木材中走了出来。


  机器人放下工具,捧起人偶,走到林的面前,然后将人偶放到了两人身边的桌上。它发出最后的语音:


  「生日快乐。祝你梦想成真。」


  伴随着霞的声音,人偶在桌上晃晃悠悠地走了起来。它没有看清方向,不慎从桌沿跌落。


  林赶忙接住它,情不自禁地将其攥紧。可他又担心用力太猛,连忙松开手掌,向过去将人偶放上爷爷的坟墓时一样,将它轻轻地放在霞的遗作旁边。


  梦想成真啊……霞不常谈论梦想。那晚是个例外。她说她想要使得死者复活,想要再见一见母亲,也想让林再见一见爷爷。


  然后,在那之前,她还问了林怎么想,问他长大以后想要做什么,要怎样才能感受到幸福。


  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林努力回忆,那句话却始终如同雾里看花。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在忙着追逐霞,忙着查明过去的真相,忘掉了太多事情。


  敲门声响起。


  林惊讶地抬起头。他本想着考虑一下什么人会在深夜来访,却忽然意识到阳光已经打在他的背上。


  他走上前,将门打开。是昨晚来这的那对姐弟。不仅如此,还有好几个小孩跟在他们后面。


  姐姐看着林,好像松了一口气。林问:


  「怎么了?又有谁的猫走丢了吗?」


  姐姐摇了摇头,道:


  「没有,托您的福,咪咪现在很好。那个,就是,您昨天不是给了我们两个人偶吗?」


  「是的?」


  姐姐微微羞红着脸,说:


  「大家看了以后,觉得很有趣。然后,就希望您也能给他们一人做一个。对不起!这只是我们个人的请求,如果对您造成麻烦实在很抱歉!」


  林看着孩子们紧张的脸,久违地真心微笑起来。


  「可以。不过需要点时间,你们今天先跟我说说具体想要啥样的吧,三天后再来找我领。」


  孩子们欢呼一声。姐姐道:


  「到时您也是在这里吗?」


  林留恋看了一眼周围,摇了摇头。他说:


  「不。我会在镇里开家小店,专做木工和小玩具。请你们多多捧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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