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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秘书推着老头来到了窗户边。

　　老头拄着拐杖从轮椅上站起来，颤颤巍巍地靠近窗户。好不容易走到边上后，秘书立刻冲上来把老头按回了座位。

　　「别想不开！就算您昨天先被赶出董事会接着又发现老婆卷钱跑了，现在起码还剩下2根头发，比很多秃子强呢。」

　　「我本来没有想不开，现在倒是说不准了。」

　　「那您靠近窗户干嘛？」

　　「我听说这里变成了灵异地点，有不少人从这跳下去自杀。」

　　「的确如此，这窗户真是又低又大，看了就叫人垂涎欲滴。您也忍不住想试试？」

　　「你这人理解不了『好奇』这种概念吗。我怕死的很，只是想看看这儿是否真有魔力而已。」

　　老人又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警惕地看着秘书，却见对方远远地退到了墙角。

　　他这次总算走到了窗边。他打开窗户，一边吹着凉爽的风，一边向窗外探头，只看见地面上的石砖和杂草。

　　「咳，平平无奇，和在办公室里看见的没什么不同嘛。」

　　秘书瑟缩地道：「真，真的吗？我们……不对，您已经不在任了，应该是我公司这么可怕？」

　　「你这什么意思？」

　　「您不知道吗？不久前，有另一名好奇的老人从这往下看，结果不慎摔了出去，听说还有块脑子溅到了对家的窗户上哩。」

　　「你不早说！」

　　老头赶紧从窗户边退了几步。他忽然觉得秘书描述的场景有点耳熟，若有所思。秘书又道：

　　「我并非故意隐瞒，只是觉得这事有点玄虚。这楼不高，只有三层，掉下去骨折怕是难免，但未必真能摔死，更别提死那么惨。」

　　老人道：

　　「倒是个不像你能提出的正经推测。」

　　「多谢您称赞。再进一步，常有人自杀的传言也是假的。您想啊，与其在这种微妙的高度不尴不尬地跳下去，不如去找点真正的高楼大厦。」

　　「跟你聊这话题，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些故事。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里确有人自杀过，那人也真的身亡了。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这儿也没网络可供我给你搜出新闻。

　　晚风有点冷了。走吧。」

　　老人说完，颤颤巍巍地走回轮椅。待坐下，他才发现秘书自己跑到了窗边，正在抱臂思考，反正丝毫没有过来推自己的意思。

　　秘书道：

　　「不用新闻报道，我刚想出了个新点子，此时此地便可验证这里能不能摔死人。」

　　在老人的注视下，秘书从怀中掏出一颗鸡蛋，道：

　　「我倒有个法子。据说，头骨和鸡蛋差不多硬。只需将鸡蛋扔下去，看看它是否会碎即可。」

　　「先不提你为什么会觉得人头和鸡蛋一样，你干嘛随身带个蛋？」

　　「您别出声，我正集中精力观察何时没人经过呢。好，就是现在！」

　　秘书将蛋扔了下去，然后就僵在了原地，脸上布满了震惊。他道：

　　「怎……怎么会这样？」

　　老人好奇地站起身，颤颤巍巍地靠近，看见鸡蛋很普通地碎了一地。他道：

　　「我也很不理解你的脑子怎么会变成这样。不过现在总该信了吧，这三层楼足够摔死人……不对，被你绕进去了，扔个鸡蛋什么都证明不了。」

　　「我好歹有个鸡蛋理论，您连理论都没有，只空口说过去有报告。仔细想想，这座岛有点偏，您这样伟大的前科学家兼刚退休的董事，怎么会知道它上面发生的新闻？」

　　「哈，我以前真来过这座岛。岛上过去有个大型研究所。有次，它办了一系列公开实验，内容与我从事的AI方向有关，于是我也过来听了几天课。」

　　「咳，这么说来，要是这儿没遭火灾，您连前董事都当不上了，我则能在更好的地方当秘书。啊！难，难道说是您放的……」

　　「什么玩意！那次公开实验被证明造假，还引发了大事故，研究所因此在火灾前就不行了。当时的所长就是因为这个跳楼自杀了——没错，就在这里。」

　    「哇，所以这就是您说的报道。」

　　「没错。」

　　「可是，我看过所有的新闻。它们都提到了所长跳楼自杀，却都没有说他在这栋矮楼，在这个位置自杀。」

　　老人盯着秘书。林收起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老人。

　　老人说：

　　「你是城堤公司的旧员工？我们公司与城堤的方向相仿，火灾中的幸存者大都跳槽过来。」

　　「相仿？你们的确也有复生人项目，但主要还是做医疗机器人的吧。」

　　「是啊，不过我没怎么参与。你知道，我们公司在城堤没落后才兴起。」

　　「是吗？可是，知道所长死因的人非常有限。我想想，只有在场的我，我在火灾中去世的好友，几十名已经被回收的复生人以及负责事后处理的警察。你是其中哪一位？」

　　「……」

　　「是了，在场的还有一个人呢。所长，那天从楼上坠下的真是你吗？或者只是一个复生人？」

　　晚风越发冷冽，老人再次意识到这里只有林和自己二人。他斟酌着要如何说服对方，道：

　　「我见过你说的所长。我和他的脸不一样。」

　　林向老人走近一步。

　　「对于生物技术发达的城堤公司而言，这根本算不上问题。」

　　「你当晚也看到了他的死状。」

　　林又走近一步。

　　「我只看见所长跳了下去，却没亲自去确认他的死。」

　　「那种高度！跳下去一定会死！」

　　「我们刚刚不就是一直在讨论这个问题吗？而且，唯一可靠的论据就是所谓所长的自杀。」

　　林已经走到老人面前。老人额头渗出汗珠，慌张道：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所长真的已经死在了那天夜里，那场火灾也真的只是意外……你朋友的死和我无关！」

　　林俯视着他的脸，道：

　　「我倒有另外一个故事。你在前往研究所前便觉得事情可能不妙，于是做好了最后的打算，仅仅让自己的复生人替身去了现场，并且在那里坠亡。之后，你为了掩盖自己制作假身份的证据，或许也是为了掩盖贪污和灭当事人的口，放火烧了研究所。

　　你本人则启用假身份，用多年贪下的资本另起炉灶。」

　　「你觉得这说法可信吗？！简直漏洞百出！对了，你知道制作复生人需要破坏性地解析肉体吧？除非所长提前自杀，不然根本没有这么个替身！」

　　「你说的对。所以，那晚见到的所长或许是本人。这样一来，就还需要一件证据。」

　　林走到老人背后，将手握上轮椅。

　　「我们马上就搞清楚，一个老人究竟是否会从这个高度坠亡。」

　　老人用脚抵住地面，但轮椅依旧向前移动。他想站起来却没有力气，想拆开林的手更是天方夜谭。

　　他恐惧地盯着渐近的窗口，大叫道：

　　「我是那晚救你出解析舱的人！」

　　轮椅停住了。老人赶忙加快语速：

　　「我早就在怀疑城堤在造假，只是一直没有证据。那晚我趁着大部分人去庆功宴，于是潜入了研究所，找到了被埋起的李如遗体，还有解析舱中的你。为了将事情搞大，搞到人尽皆知，我便换了尸体的位置，同时将你放了出来。

　　你还记得所长切断了所有网络吗？是我趁着无人注意去恢复了直播网络！

　　即便你没有直播，我也会将一切公之于众！」

　　「……为什么要潜入？你又是哪来的权限恢复网络？」

　　「城堤的复生人一旦研究成功，没人将会害怕死亡，我们就彻底完蛋了。警卫也有恢复网络的权限，我去贿赂了他，因此也耽误了点时间，没能从头直播到尾。

　　好在，你替我完成了一切。我之所以刚刚不说，只是因为这毕竟也是犯罪，我不想在这个年纪去坐牢。

　　我不知道那名警卫现在在哪里，但只要找到他，就可以拿到证言，证明我的话。除此之外，几名投资人也和我一起谋划了那天的行动，他们也可以替我证明。」

　　老人说完了他的话。他紧张地盯着窗外，等待着林做出决定。

　　许久过后，林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也就是说，你现在，此时此地拿不出任何证据。我……我不相信你。」

　　否定的回答。但是，老人不再害怕了，因为有泪水淌到了他的头上。他轻轻地拍了拍林的手，接着便立刻感到自己被放回了平地。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转头看向房间内。林木然地站在窗边，盯着这一扇低而大的窗户。

　　他道：

　　「你的意思是，那场火灾真的只是场意外。」

　　「我记得按警方的说法，是因为线路老化。我向你表示抱歉。不过，总会有意外发生，像我就刚刚丢了职位和老婆。但是，我们这些倒霉的人，照样可以乐观地活下去。」

　　林低低地笑了起来。

　　「哈。我们这些倒霉的人？你已经七老八十了还没大病，甚至父母都还健在。你老婆只是跑了不是死了，指不定哪天就会抱着个孩子回来求你。赶你出去的其他董事个个都活得好好的，等待你去复仇。

　　我呢？我有什么？乐观？我连悲观的理由都没有了。」

　　老人活了很久，见过很多事。他相信只要活下去，人总有一天能找到自己的意义，哪怕是生造出来。

　　于是，他决定撒一个半真半假的谎。

　　「你在城堤工作了多久？」

　　「？几个月吧，我早记不清了。」

　　「这就难怪了。其实，城堤有两套复生人技术，用在伪造实验上的只是第一种。第二种还未成熟，所以只在辅助机器人上试验了。那天晚上，我也希望找到第二种技术造假的证据……却一无所获。」

　　林狐疑地看向老人。老人知道他只信了一成，但这一成便足够了。

　　他道：

　　「火灾烧掉了不少。但是，应该还有不少现在就在楼下的实验场里。好啦，你是要继续在那吹风，还是先把我送回去？」

　　林在原地站了一会，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窗户，然后回到老人身边，握紧轮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