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夜 失控(下)

    研究员头皮一麻。她冲到玻璃门旁,将门的禁闭开启。


  接着,一名男同事的声音在卷帘的另一边响起。


  「出什么事了?请把门拉起来。我们都在这边呢。」


  研究员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她朝实习生使了个眼神,然后放轻手脚,向通往三楼的楼梯倒退。实习生似乎还没搞清楚情况,但仍旧和研究员一起退去。


  一名女同事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请把门拉起来。我们都在这边呢。」


  接着,所有同事、以及玻璃后的十几个复生人,同时用同一个语调说道:


  「出什么事了?请把门拉起来。我们都在这边呢。」


  沉闷的摩擦声又响了起来。卷帘门渐渐地抬起,露出一双双间隔有序的鞋子。


  研究员感到额头渗出汗珠。她知道对方已经确信自己就在这里,不敢再拖,转身冲上三层。她试图放下二楼到三楼的防火门,可这次无论怎么按,门都没有落下。


  研究员意识到,所长已经禁用了整座楼的防火门。与此同时,二楼内也响起了脚步声。


  研究员紧张地环视着周围。三楼的构造错综复杂。可选的路非常多——只有一条连着通往其他楼体的玻璃桥。研究员几乎没走过那座桥,只有一点点模糊的印象。


  她又拿起手机,试图联系外界,但海岛本身就没有信号,网络如今也已被切断。所长一定开启了某种屏蔽装置。那现在究竟……


  脚步声迫近了。


  正在她拼命思考对策之际,实习生忽然指了指一个方向,颤抖地开口:


  「您,您先去那里吧!我记得玻璃桥就在那边!我,我会尽力拦住他们一会。」


  听见这话,研究员一时无言以对,因为她脑中正好冒出来了另一条路,一条未必通往玻璃桥,却也未必是死路的路。


  没有时间犹豫。她道:


  「你才来了一天,就已经记住了路吗?」


  「是的。我记性很好。」


  「那么,林,你今天为什么一副忘了我的样子?」


  眼前的复生人僵在了原地。霞知道,驱使它的AI或另一个人类正在陷入混乱。


  她迈开双腿,跑上自己刚刚想到的路。    


  她穿过走廊,绕过拐角。她一边紧张地回忆着路线,生怕跑错了方向,一边在心里祈祷着一切安好。


  一扇扇大同小异的门在她身侧飞快向后退去。每扇门上都没有任何装饰,只嵌着一块名牌,令霞想起后山上的那些坟墓。


  那天的后山也和现在一样昏暗,她也和现在一样慌张。不过,那时她身边走着好友,心里揣着自己的梦想。


  实验完成时,一切美梦似乎都成真了,可现在却再次迷失在了飘摇不定的晚风中。


  她在一扇门前停下,门上写着《死魂剥离室》。二十年后的某一夜,叶希就停在这里。


  霞将工卡贴近读卡器。尖锐的警报响起:


  「权限不足。」


  霞稍微一愣,紧接着便明白是所长远程取消了自己的权限。


  与此同时,脚步声在身后出现。她惊恐地转过身,与残缺不全的李如四目相对。


  接着是林,然后是一名男同事,之后是她在实验中「复活」了的母亲,最后是她自己的复生人。


  狭小的走廊被并肩的人体挤满。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都站得笔直,面带笑容,却都不带半分生气。


  他们向霞走来。


  霞滑坐在地上。她在克服死亡的路上走了这么多年,现在死亡来到了她的面前。


  恐惧渐渐散去,可绝望却在心中渐渐膨胀。


  很快就要结束了。不过大概还留的下一句话。


  她想了想,道:


  「所长,实验是伪造的吗?你是在用AI或远程操控软件驱动复生人吗?」


  复生人们停下脚步,似乎没有预料她最后会问这个问题。接着,他们同时发出了老人的声音:


  「是的。我活不了多久,资金也接近枯竭,但成功却遥遥无期。我不想就这么离世。和我一样想法的人还有很多。」


  「今夜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有人挖出了李如的遗体,还干扰了解析林记忆的过程。


  我会弄清楚的。实验不会受影响。投资人下次来的时候,我会告诉他们你也做出了重要贡献。」


  「……不用,真无聊。」


  霞闭上眼睛。脚步声靠近,接着,身后的门开了。


  她还没弄明白情况,就被一只手拽进了房间中。林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站着,面色憔悴。


  复生人们说:


  「尸体存放间的电话果然是你打的。谁打断了你的解析过程?你在醒来后又做了什么?为什么在这个房间?」


  「我不知道是谁救的我。我来这房间,单纯只是想起这儿有操控辅助机器人的程序。


  这些小帮手真的很有用。你将那些人偶从二楼的实验场叫出来时,应该多关注一下角落里的它们。另外,你也该断掉直播用的专有网络。」


  林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身后的显示屏。屏幕的角落有许多辅助机器人的摄像画面,中央则是一个巨大的直播页面。


  过去一周,研究员们就是通过这个界面向投资人、小镇居民、乃至全世界对实验感兴趣的人直播实验内容。


  复生人们沉默了。接着,老人拨开它们,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我应该切断了所有网络。请让开,容我确认一下。」


  他面色平静,那表情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解脱。


  他没有理会林和霞,径直走入房间,走到直播屏幕前。他握住鼠标,反复确认了数遍,明白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公之于众。


  他将窗户打开,吹了会带着咸味的海风,然后钻出了窗户。


  数秒后,楼下传来一声远远的钝响。


  ……


  时间还没过十二点。霞和林推着自行车,在夜空下走在小镇的路上。


  两人平常总有说不完的话,却都低着头,沉默不语。霞打破了沉默,道:


  「过几天就你生日了。我准备了蛋糕,还有个惊喜。」


  「蛋糕啊……岛上都有这种东西了?」


  「是啊。我刚来的时候,别说蛋糕,膨化食品都吃不到。所长刚来的时候估计更惨,大概只能天天啃压缩饼干。」

 

  「他研究复生人多久了?」


  「差不多二十年吧。我们在后山上聊天的时候,他应该刚有这个想法。」


  「真是好长一段时间。我大概没法坚持那么久。」


  「不长啊。相对于复活,永生这种理想而言,二十年简直是短短一瞬间。」


  「你还打算继续吗?以后,怕是不会有人为此批经费了。」


  霞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研究所。所有的灯都已经灭了,整座楼疲惫地趴在山上。


  林担忧地看着她的侧脸,生怕他露出和所长一样的表情。不过,霞只是微微地笑了起来:


  「先试试吧。研究所大概没法继续维持这种规模了,不过实验毕竟产出了不少有用的副产品,一座小楼总还剩的下来。大不了再干二十年。」


  林也跟着笑起来。他按了按车铃,加快步伐。


  「那么,赶紧回去吧,熬夜不好。」


  这么说着,两人一起度过了05年6月15日的深夜,来到了16日的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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