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夜 失控(中)

    研究员调整呼吸,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走到尸体存放间的门边。她在这扇虚掩的门旁站住,犹豫片刻,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问道:


  「里面有人吗?」


  她祈祷着一名保安或其他研究员开门回应,但什么事都没发生。她和实习生对视一眼,然后握住门把手,将门迅速地拉开,接着快步走入其中,将房间里的灯一把打开。


  一阵闪烁后,灯光照亮了整间房。和平常一样,房间的中央放着一个胶囊形的、足以放下一个人的解析舱。它用于从提取尸体的肉体体征,方便之后制作出适合灵魂的复生人体,使得复活者不需要重新适应一具新身体。


  在公开实验中,就有数名死者通过该方法复活,现在正生活在小镇里。


  现在,舱内空空如也,完好无损,和实验结束时一模一样。


  研究员稍稍松了口气。最重要的实验器械没有受损。接着,她转向房间左侧的铁墙。这面墙由多个柜门构成,每扇柜门上插着一个名片,焊着一个把手。


  墙上一共有16个柜子。每个柜子里都躺着一具尸体。


  研究员道:


  「以防万一,我们确认下有没有尸体被动过。」


  实习生紧张地问:


  「要怎么确认?我又不认识这些死……逝者。」


  「不用太仔细。他们身上同样挂着名牌,只要对照下身上名牌的名字和柜上的是否相同即可。好了,右边八个归你,左边八个归我。」


  实习生点了点头,僵硬地走到右侧的铁柜边,紧张地辨识着柜上的人名,慌张地好像一只应激的猫。


  研究员走到左边的铁柜边,认真确认起遗体。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下拉动柜门的声音。


  一。二。三。四……左边八具遗体都对得上号。


  研究员正要去问实习生那边的情况,却听见手机响了起来。是李如。她接起电话,却没听见人声,只有一阵齿轮的摩擦声。


  研究员疑惑地看着手机,心下不由一沉。她道:


  「李姐那边似乎出了点问题。你那边搞定了吗?我们要回去了。」


  听见这话,实习生犹豫地点了点头。他道:


  「两个名牌都对得上。可是……我总觉得这个名牌和我白天时见到的有些不同。」


  研究员走到实习生身侧。她看着实习生面前的铁柜,忽然感到头皮一麻。


  铁柜上照常贴着名牌,名牌上用宋体写着一行漂亮的小字:


  【李如。女。死于05年6月12日。】


  研究员握住把手,将其拉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过后,一具萎缩的尸体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尸体已经萎缩,变形,变得极度干瘪褶皱,连男女都看不出来,更遑论身份。


  这样的尸体,研究员看过很多次。被分析舱校验过的遗骸都会变成这样。


  她沉默地与尸体四目相对,感到自己的脑海一片混沌。接着,一阵刺耳的高呼同时在不远处和手机中响起。


  「万岁!」


  是李如在欢呼。研究员浑身一震。她顾不得继续思考眼前的尸体,立刻冲出房间,冲向左侧的走廊。


  「万岁!」


  李如躺在地上,再次高呼。她倒在了一片暗红色的液体中,浑身触电般的剧烈痉挛,脸上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研究员急忙跑到她身边,发现一道淡淡的红色痕迹自李如身边延伸出去,走向二楼。


  实习生问道:


  「怎,怎么办?」


  研究员没时间思考,靠着直觉下了指令:


  「你报警,追上去看看是什么人!遇见危险别硬拼,立马回头!我来抢救李姐!」


  实习生慌乱地点了点头,然后小心地沿着痕迹向二楼走去。研究员将耳朵贴在李如胸口,发现已听不见心跳。她赶忙撸起袖子,一边做起心肺复苏,一边看向黑洞洞的二楼。


  接着,她似乎看见了一个影绰的人形。


  怎么回事?二楼应该没有人。是复生人出来了吗?还是……


  「咔。」


  研究员忽然感到身体微微失衡,同时听到一声脆响。她低头看向身下,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将李如的整个胸口压入胸腔。


  李如盯着她,又笑了起来。


     「万万万岁岁!」


    最后叫了一声后,她整个人分崩离析开来。眼球,耳朵,牙齿,纷纷失去粘力一般自躯体剥离。然后,一声刺耳的爆鸣响起,一股腥臭温热的液体伴着某种锐利的碎片溅到研究员脸上。


  她惊恐地大叫出声,向后退了数步,慌乱地擦着自己脸上溅到的东西。待眼前的视线清晰后,她再次看向「李如」所在的地方,只看见一地散落的零件。


  这不是人体会有的东西,但研究员认识它们。这是是制作复生人躯体时会用的材料。


  李如是复生人?什么时候?为什么?


  刚刚在尸体存放间见到的,真的是她本人吗?


  可以确认的是,只有这座研究所拥有生产复生人的技术。所以,制作这个的,只能是……


  研究员呆呆地看着地面。半小时前,她还在温暖的餐厅里举杯庆祝,沉浸在餍足和美好的幻想里,现在却深陷噩梦之中。


  此时,她听见了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


  「欢迎。」


  矮楼的大门开了。片刻后,一阵平缓的脚步声响起,向她在的长廊走来。


  这阵脚步声非常熟悉,有的属于研究员的同事,有的属于老板。


  她犹豫片刻,转身跑上阶梯。


  实习生正站在二楼走道中,不知所措地举着手电。见研究员过来,他露出安心的神色,道:


  「我听见大门开了,是所长他们回来了吗?」


  楼梯旁有个紧急按钮。研究员掀开盖子,猛地锤下按钮。防火卷帘门立刻落下,截断一楼到二楼的通道,刺耳的轰鸣声打断了实习生的话。


  所长有权限打开这门。不过,研究员至少争取到了些时间。


  她向不知所措的实习生走近几步,问:


  「你见到那个沾着污渍逃跑的……人了吗?是谁?长什么样子?」


  实习生回过神,用手电指了指地面。只见红色的痕迹蔓延到走廊中心,然后转了个弯,走入复生人实验场,然后因地面材质不同,就此消失。


  研究员用视线追寻着痕迹,看见刚刚还在监控中休眠的复生人已经全部站了起来。


  他们仍然和实验期间一样精致,一样栩栩如生,却不再有那么丰富的表情。十几个人体列成一排,紧靠着玻璃,目光聚焦在研究员一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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