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轻盈地落在地上的一根树枝边,端详了两个小孩一烟,然后转身抛开,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一座高大的坟后。
黑云恰到好处地散去,皎洁的月光洒满了山坡。
霞呆呆地望着猫离开的方向。急促地呼吸着,用手抚着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待稍微平复心情后,她道:
「太好了,只是只猫而已。我好像在镇里见过这小家伙,肯定是哪位叔叔阿姨的宠物偷跑出来了。啊,还有这个所谓的身体,其实只是两片白幡而已。估计是风把它们从坟堆上吹了下来,有人看见就随手放在了土包边。大伯肯定也是误将它当做了人。
还有呀,你来的时候装的很勇敢,刚刚还不是……」
霞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堆。她倒不是真想说什么,只是希望让周围更热闹一点,驱散刚刚阴森的气氛。林同样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可很快,他又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走到那个斜插着两面白幡的土包边,确认了一下坟上的名字。确实是爷爷的墓。他将人偶取出来,和其他贡品放在一块,然后靠着土包坐了下来,道:
「爷爷要更高,大伯肯定没有认错。」
霞走到林旁边,思考了一会,说:
「但是他应该只是远远地看到一眼吧?弄错也是在所难免。你也知道,大伯有些近视,今夜又很黑。」
「我刚刚走到坟边时,不是停了一下吗?那是因为听见了一个怪声,好像有什么在地里慢慢钻的声音。这里肯定还有别的人在。」
「这……这种事情怎么都能解释啦。山中可能有鼹鼠之类的在挖洞,你也可能因为紧张出现了幻觉。
我看了很多灵异的节目,最后都有科学家给出符合常识的原因。我还问过老师世界上有没有鬼,他说人类还没有探测过哪怕任何一个鬼魂。」
林沉默了,他知道霞说的话更有道理,比爷爷下葬后又走了回来更现实。奶奶,霞,表哥,他们的话比他的理论更加好。
「……我还是不相信,这太奇怪了。一个月,不,一个礼拜前,爷爷还在做人偶,还带我去放了风筝。
他去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事,那么厉害,怎么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因为这么一点小毛病,就永远消失了呢?」
霞看着林低垂的脸,想起了母亲去世时的自己。她思考片刻,说:
「长大以后,你想做什么?」
话题转的有些突然。不过,林还是接上了:
「木工。我要和爷爷一样,做很多有趣的人偶。」
「光做人偶没钱吧。」
「我会再做一些精致的佛像神像,高价卖给李叔叔。奶奶说他就是个没文化又胆子小的暴发户,才四五十岁就四处求神拜佛,买各种保健品,怕死怕得要命。」
「……除了求神,他还给镇里的学校投了不少钱,据说还在城里创了业,招揽了一批研究人员。他的确很怕死,但正因如此,他特别希望有科学家证明死不是结束。我很尊敬他。」
「可你不是听老师说鬼不存在吗?」
「老师说的是,人类还没有探侧过鬼魂,不代表鬼一定不存在。林,我……」
说到这,霞顿了顿。她正面朝向林,有点害羞地说道:
「……我其实也觉得鬼魂存在。我之所以读那么多书,就是希望能够亲自证明这件事。到时候,我就再跟妈妈聊一聊。然后你也要来,跟爸爸妈妈和爷爷再见一面,再聊几句。
人或许会因为很简单、很无聊的事情不小心死掉,然后再也无法和爱的人见面,说话。
但你不要太伤心,那只是现在而已。我想……不,我会改变这件事。」
林看着霞认真的神情,感到一股强烈的情绪涌上心头,到嘴边却无法具象成言语。片刻后,他总算想好了要说的话,可是,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猫叫。
声音嘶哑凄惨,持续了片刻,接着唐突地消失了。林不由头皮发麻。
肯定是刚刚那只。可它一直那么沉默,为什么忽然尖叫起来?叫的如此痛苦?
林扭过头,寻找声源。声音来的方向是几座坟。
它肯定就在某坟的另一侧,但林无法确定具体是哪个。霞道:
「这,这里地上有些碎石。它可能是不慎刮伤了自己。喂?猫?」
数秒后,坟后又传出一声猫叫。这次声音小了很多,也不再那么痛苦,显得有些衰弱。
月光又衰弱下来。周围仍旧一片寂静,但林却忽然感到一种不祥。
霞咬了咬嘴唇,对林道:
「我去把它抱回来。它是镇里人的猫,要是在这里死了,主人肯定会担心,我也会睡不好觉。」
林直觉地想阻止,但又不知如何反驳这番话。他思考了一会,道:
「我也去。这样,你去左边那片坟看看,我去右边那片看看。」
「好。」
霞答应了一句,打开手机,向左边走去。林最后看了看爷爷的墓,又将未完成的人偶放进兜中,打开手电,向右侧的坟堆走去。
手电的光越发暗淡,只照亮了周围的一小片坟。他对着黑暗道:
「猫,说话。」
没有回应。同时,他听见霞也在远处叫了一句:
「猫?你在吗?」
一声猫叫响起。这次林听得很清楚,声音来自霞那边。他看不清霞,但看得见霞手机的光,于是一边朝着光走去,一边大声道:
「你看见它没有?它在那儿吗?」
「还没……啊,看见了。就在不远处。」
霞的声音穿过黑暗,远远地飘了过来,令林稍稍安心。可紧接着,霞手机的光忽然灭了。
林愣了愣,大声道:
「霞?出什么事了?」
没有回应。林将手电投向霞刚刚在的方向,但光却无法照那么远。黑暗中,他只看见几个垂落的白幡的。
林听见自己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搏出胸膛。他快步向那个方向跑去,同时大叫道:
「说话!回我一声!」
霞没有回应他。但是,又一声古怪、尖利的猫叫响起。林一阵恶寒,他发现这叫声竟带着某种喜悦。他再次加快步伐。
「霞!猫在你怀里吗?」
猫叫再度传入他的耳朵,可霞依旧没有说话。林心急如焚,正仔细辨认猫的方向,却瞥见脚边似乎有一个影子。
猫叫声中,他将灯光打去,看见刚刚的那只猫仰躺在地上,浑身轻轻地抽搐着,脑袋被某种钝器砸得深凹进去。
霞的手机在猫旁边,倒扣在地上。白色的手机壳上沾着红色的血。
林僵在了原地。
他咬破舌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正要仔细环顾周围的情况,却见人偶自兜里掉了出来。
他俯下身,准备捡起人偶,听见什么东西划破空气的声音自他头上掠过。
他没有再去捡人偶,而是一把抄起霞的手机,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前方的那片坟堆冲去。
另一串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没他那么急促,却始终粘着不放,从未远离。
林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接着,他终于揪住一个机会,猛地加速,转向,跑入一座坟的背侧。
一直追逐着自己的脚步声停了。林知道,对方就在坟的另一边。他深吸一口气,将手电光打到最大,然后一把投了出去。
下一刻,一个黑乎乎的身形冲向手电光。
林举起手机,疯狂地按动屏幕,大声叫到:
「我拍了你!我已经发给了我奶奶!要是杀了我,你也跑不掉!」
说完后,他才有闲心仔细看向手电边。被灯光照亮的不是四肢畸形的怪物,也不是没有脚的鬼魂,只是一个形容阴鹜的中年人。他手里提着一把沾着血的铁铲。
中年人静静地和林对视了片刻,似乎在揣摩林的话是真是假。然后,他转身冲向了山下,消失在密密麻麻的坟堆里。
……
林没有拍下中年人的脸,他甚至没法解开霞的锁屏密码。不过,镇里的警察还是很快便抓到了盗墓的人。
流感中死了好几个暴发户,中年人听说其中有人带了大量的首饰下葬,便起了歹念。
事情算是告一段落,影响却还未结束。这天傍晚,林放学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跟着奶奶来到了医院。
他和奶奶走入一间病房,坐到霞的床边。
「头还好吗?有没有失忆?认得我是谁吗?」
奶奶立马变了脸色,道:
「别乱说话!医生都说了只是皮外伤。快,给人家道歉!」
霞受宠若惊地挥了挥手,用朗读课文一样的声调道:
「不,不,不用。要是林不再,我现在都不知道在哪。而且,我马上就能出院了。」
林接道:
「没事,应该的。」
奶奶和霞同时露出了微妙的尴尬表情。
「对了,有个东西给你看。」
霞急忙打开抽屉,从中取出一个人偶,正是未完成的那个。住院期间,霞说希望能拿来看看,林便给了她。
现在,她将人偶在手中偷偷做了点什么,然后放在床头柜上。林看着人偶,正在疑惑,却见人偶一瘸一拐地走了起来。
人偶走得很不稳当,和爷爷的作品没法比。不过,它还是走了起来。霞道:
「住院太无聊,我试着研究了一下,勉强完成了它,只需要上个发条,你看……」
说到一半,霞哑然失声,惊讶地看着林,奶奶也慌忙蹲到了林身边。
林的眼眶里不停地涌出泪水。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人偶,怎样都止不住眼泪。
不知怎地,他觉得这个人偶暖暖的,仿佛同时存着霞和爷爷两个人的温度。
爷爷现在已经离开了,他留下的东西也陷入了停滞。
但是,有人能再让它们动起来。
啊这,原来是盗墓的,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个猴子在搞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