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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认得路？」

　　「认，认是认得，但没在这么晚的上去过。」

　　霞快速地瞥了一眼后山，语气紧张。林思考片刻，道：

　　「好。那就请你指路吧。若实在害怕，就走在我后面，说个方向即可。」

　　「哪有那么夸张。你有点讨厌了啊。」

　　霞打开手机上的手电，老实地跑到了林的身后。林顿时升起一种责任感，努力挺直了小小的背。

　　两个孩子一个举着暗淡的手电，一个举着亮莹莹的手机，一前一后走在漆黑的夜路上。这条土路细而长，蜿蜒地向镇外爬去，爬向遥远而高大的后山。

　　身后的灯火渐渐远去，周围安静下来，只余夏日的蝉鸣和霞和自己的脚步声。脚下的土路渐渐倾斜，后山的轮廓渐渐清晰，变得庞然，占据了视野。

　　不知怎地，林感到自己的心跳微微加速。他眯起眼睛，向山体眺望，隐约看见一个个凸起的土包。它们高低不一，杂乱地分布在山上，在黑暗中遥望着彼此，互不言语。

　　他们沿着山路向上爬。山路很平缓，却不时有岔路和小道。霞在后面低声指路，林则紧紧盯着远处的坟堆，希望能瞥见爷爷高大的身影，或者听见他叫自己一声。

　　黑暗中，只有几面低垂的引魂幡随着微风飘动。

　　几天前的上午，林也走着这条路上山送葬。那时山上很热闹，有很多人在哭，有很多孩子吃着贡品在路间跑闹，还有数条青烟在坟边升向天空。

　　现在不一样。现在已经不是生者的时间，这里已经不是生者的地界。包围着林的只有一片死寂。

　　但无论如何，爷爷就在那里。

　　后山的墓园没有明确的边界，但他们周围的土坟已经渐渐多了起来。今夜太暗，坟墓太多，而且看起来都大同小异。

　　林停下脚步，仔细回忆着爷爷下葬的位置。他问：

　　「应该就在这附近。你还记得具体在哪儿吗？」

　　霞同样眯着眼睛，视线在坟墓间游移。她将手机的荧光投向两人右侧的坟堆，那里的山体地势较高。

　　她说：

　　「不记得。但爷爷的坟上斜插着两面白幡，应该是在右边这一片。先说好啊，去爷爷的墓前看一眼，然后就要立刻回……」

　　说到一半，林忽然听见一声轻响，一声在附近传来的轻响。

　　霞顿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脚边。林看去，一块小小的石子从她的鞋上滚下。与此同时，霞的脸色变白了几分。她向林凑了几步，同时抬眼望向右边，低声道：

　　「有人在朝我扔石头！」

　　林回答：「那里坡大，这颗石子又不大。一点小风便会滚下来。」

　　「你仔细看！」

　　林感到霞紧张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角，又见到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他顺着霞的视线望去，看见一个人影出现在远处的一座坟后。

    人影半个身子躲在坟后，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头则斜枕在土包的弧面上。

　　人影的手，脚，躯干全都长而细，与林的爷爷……不，与林见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还未待林看清人影的细节，它忽然动了起来。它没有跑，没有走，只是缓缓地扬起手臂，用手肘扭过一个超常的弧度。接着是腿，最后是躯干。

　　它在黑暗中缓慢地扭转着身体，头却始终对着两人。　　

　　林直觉地确定，那个东西在看着它。自他们走上山坡，就一直躲在坟后，远远地看着他们。

　　一股凉意爬上林的头皮。他抓紧霞的手，几乎要立刻拉着她跑下山路。可还未迈腿，他忽然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人影潜伏的坟边，还有一座坟。这座坟上斜插着两面低垂的幡，被夜色染成了黑色。

　　他低声对霞道：

　　「你下山吧。我要去看一看。」

　　「不，不行！那肯定不是你爷爷呀！不，那根本就不，不是个人！」

　　「我也觉得。可是，它就在爷爷的坟边。我得弄清楚才行。」

　　说完，林便松开霞的手，向着那个人影快步走去。

　　他攥紧手电，将光打向那个扭动的影子，可光柱延伸了几米便消散殆尽，只照亮了周围几座坟。

　　每走一步，他便感到手凉了一分，手上的汗水多了几分。

　　走着走着，他隐约听见身侧传来呼呼的响动，似乎是风，又像是低吟。

　　别怕。别停。爷爷会保护我。爷爷就在那里。

　　人影仍在黑暗中扭动。不管林向左还是向右，它的头却并未更改形状，仿佛在不停地跟着林的动作微微旋转。

　　很快，林离人影只剩下十几步。林迟疑片刻，悄悄向左走了几步，它的头也跟着转了过来，仍旧与林面对面。

　　这个距离很微妙。林还看不清它，但几秒钟便能冲过去，可它也能几步就走过来。

　　于是，林放慢脚步，准备小心翼翼地走进它。不过，在这个距离，他忽然听见了一声怪异的响动。

　　声音自人影的方向传来，像是口里含着水，用喉咙发出的的闷声；又像是什么东西在地面里钻行的摩擦声。

　　林头皮一麻，小声尖叫一声。接着，他退后几步，躲到了手边的一座坟后。他贴在冰凉的土上，用坟墓遮住自己的身体。

　　他拼命地深呼吸，告诉自己立刻平静下来，同时竖起耳朵，希望再听一次那声音。可是，周围却又恢复了死寂，连风声都停了下来。

　　林做好心理准备，微微侧过身，露出一双眼睛。黑暗中，人影已经不再扭动身体，只是将手垂在两侧。

　　那颗头依然对着这边。然后，它从土包上滚了下来，飞快地接近林。

　　林慌乱地后撤几步，却绊到了一块石头。他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那颗黑乎乎的东西并未停止，向着林直直地滚了过来。

　　林知道自己已经跑不开了。他脑中闪过父母黑白的照片，闪过盖着白布的爷爷的脸，最后定格在爷爷在台灯下戴着老花镜，捏着一块木头，细细雕刻的身影。

　　他一只手捏住口袋中的人偶，一只手握紧拳头，大叫着准备挥拳。不过，另一双手先抓住了那颗头。

　　「哇……哇！我抓住它了，我抓住它了！怎么这么软……不对，快点跑呀！」

　　霞紧紧抱着那个东西，闭着眼睛，口齿不清地大声叫着。林赶紧从地上站起，抓起手电，冲上去正要搏斗，却见那只猫在手电光中跳下出了霞的怀抱，轻轻地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