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夜 莫布朗的模特(上)

    周五晚7点,郊外,画师弗朗哥在中介的带领下来到一间陌生画室。


  他看着正在开锁的中介,盘算着这次得做多少赝品,完全不知道自己将在3天后被焚化。


  画室的门开了。弗朗哥和中介一起走进屋子,好奇地环视四周。


  屋子不大,却摆了六个盖着布的画架,让他想起了年轻时去过的廉价绘画教室。不过,房间的架子上倒是摆了几盒颜料和各类画笔,工具非常齐全,令他不由心生羡慕。


  除去进来的门,屋内还有三扇。一扇后面是盥洗室,另一扇后面则是卧室,第三扇则负责连接这两个小房间。每个房间都摆了一个电子钟。


  屋内飘着颜料的怪味和一股淡淡的香味。一定有人点了熏香。


  偏僻狭小的画室,准备周全的工具,再加上卧室。完美的赝品工厂。


  弗朗哥暗自忖度时,中介已经搬了两张椅子。他说:


  「坐吧。合作了这么多次,我本不该再废话。但这次的活有些不同。」


  弗朗哥赶忙在椅子上坐好。中介指了指盖着布的画架,道:


  「过去都是要你从头开始伪造名画,但这次老板已经准备好了半成品。一共有17副,全是莫布朗的遗作。今天不算,你要在3天之内搞定。」


  听到这个不祥的名字,弗朗哥心头一紧。


  莫布朗是全国知名的大画家。他出名的不只有内容猎奇怪异的画,还有极度异常的作画手段。


  他非常追求真实。听说,他曾将三只猴子切成了左右两半,也曾潜入墓地,挖出尸骸,仅仅为了充当模特。


  前段时间,他在半夜将自己的五官全部削了下来,还在手腕上划了一道小口。当出版社的人在浴缸里找到他时,他的血已经流干,变成了一团干瘪而苍白的肉,身上还落着被切下的眼球和鼻子。  


  ……当然,这些描述都是自报纸上看来。莫布朗的尸体已经被警方火化。


  一想到自己要接替这么一个人完成画作,弗朗哥便觉得有些发凉。而且,遗作意味着没有参考,他必须用自己的臆想填满空白。


  「我恐怕无法胜任。我记得老板是他的大粉丝吧?我现在还来得及退出吗?」


  「没事。你绝对可以胜任,他的遗作风格很不同。」


  「……行吧。那些画架下面就是半成品吗?」


  「是的。这儿只有五幅。明天和后天下午,我会带着剩下的画过来,然后取走现在的五幅,放上新的六幅。」


  「好的。为什么要盖着布?」


  「为了运送时保密。出于同样的理由,这两天里你不能离开画室,更要杜绝被任何人看到。一日三餐我会送来。最后……」


  中介将一个黑色的对讲机放到桌上。


  「如果出现无法控制的情况,就立刻将自己关进卧室,按下通话键。我们会赶过来。」


  说完,中介便将一个披萨盒放在桌上,起身,离开画室,将门关上。


  屋子里立刻只剩下弗朗哥一个人。不知怎地,他突然觉得狭小的画室有些过于空旷了。 


  他打开披萨盒,准备随便啃几口垫垫肚子。可刚一低头,那些画架便移到了视野的盲区里,仅仅在余光中露出一点。


  弗朗哥站起来,将桌子和椅子同时搬到了画室的另一侧,移到了可以一边吃披萨,一边看画的地方,然后一块一块地吃起披萨。


  ……


  早上,弗朗哥在氤氲的香气中醒来。窗外的阳光暖而凉,弗朗哥却觉得浑身冰凉。


  他发现自己的头脑异常清醒,衣服却已经被汗水浸透。他隐约记得昨晚做了个梦,一个噩梦。


  梦里,有什么人在声嘶力竭地向他尖叫。他只模模糊糊地觉得那个人长着一张苍白的脸,躺在地上,可却记不清楚细节。


  或者是不愿意记住细节。


  ……行了,别瞎想,到工作时间了。


  弗朗哥摇摇头,走进洗手间洗了把脸,吃了剩下的一点披萨,然后来到画室中央,接着深呼吸了几下,走到第一幅画架边,将布揭开。


  看到画后,他稍稍松了口气。这是一副风景画,已经完成了大半,只剩下一些细节待修缮。画的名字用胶带贴在了纸的一角,是《市中心》。


  弗朗哥仔细看着这幅画。和名字一样,它的确取材于本市的中心地段。画的主体是一条繁忙的街道,忙碌的上班族们在街道上匆匆行走。


  奇怪的是,画完全不是莫布朗惯有的风格,倒像是弗朗哥这类落魄画师创作的流水线产品。它既不恐怖,也不怪异,笔触和内容非常自然、容易模仿。


  看来,这位神经质的天才在自杀前变得软弱了些。


  弗朗哥一一揭开其余画架上的布。每揭一副,他的疑惑便加重一分。所有画架上的都是风景画,记录着从市中心各个角落的景色。


  《市中心》。《大图书馆》。《东路车站》。《债券中心》。《南区银行》。


  每幅画都已经接近完成。别说一天了,几个小时就能修个七七八八。运气不错。


  这么想着,弗朗哥拿起调色盘和几管颜料,转身进入盥洗室,快速地调出了些常用的颜色。


  他坐在《市中心》前,一边思考着画面的结构,一边在画作的空白处填上合适的颜色。


  很快,画便变得相当完整,到了可至街上兜售的程度。弗朗哥满意的欣赏了一会自己和亡者共同完成的作品。


  他回到桌边,喝了口水,接着转过身来,将视线投向第二幅《大图书馆》,正巧与一张惨白的脸四目相对。


  脸就在画的中央。它粗暴地出现在了图书馆前的走廊上,覆盖侵吞了数个路人的脸。


  这张脸狭长惨白,上面散落着被肆意放大、缩小、旋转后的五官,组成了一张令人极度不适的畸形面容。


  弗朗哥头皮一麻,惊骇地后退两步。


  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他可以清晰地读出脸的表情。它在尖叫,在怒吼,似乎随时要撕裂画布,与在梦里将他吓出冷汗的东西一模一样。


  不能让它留下!


  弗朗哥勉强取回了理智,他窜到画的面前,靠着多年积累的肌肉记忆修改着画中的脸。


  他一边涂抹,一边瞪大眼睛死盯着画中的怪脸,生怕它忽然眨一眨眼。不过,直到被完全抹除、覆盖,脸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常,仿佛只是某个小孩的恶作剧。


  脸消失了。一切似乎告一段落。


  弗朗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却不敢放松警惕。他退回到桌边,视线在五张画中神经质地扫视起来。


  风扇的呼呼声中,弗朗哥与画们对峙良久。不过,那张脸没有再出现。


  但弗朗哥仍没法平静。


  他反复咬着自己的舌头,反复地深呼吸,试图镇定下来,无数的疑问却依旧在他的脑海中盘旋,像那张脸一样不停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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