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夜 里世界

    最近的孩子们越来越不讲卫生,常把宿舍弄成猪窝。


  不过,这一间却非常整洁、可爱,住在里面的房客们下了功夫。


  地上铺着温馨的木地板,并且显然有被定期清洁;墙上贴了明星和动画角色的海报,不过数量刚刚好,完全不显得碍眼,反而平添了点青春的魅力。不仅如此,小屋里不仅看不到乱放的衣物或纸屑头发,还闻不到汗臭味或者外卖味,只有甜甜的香薰和茶香。


  四个小姑娘在狭小的房间中央摆了张小塑料桌,小桌上放了四杯茶和几张散落的照片。我俯视一杯没喝掉的茶,发现杯中的冰还未化干净。


  也就是说,四名姑娘在半小时前大概还聚在桌边,聊着天,喝着茶。然后,现在她们已经变成了高度腐烂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几百公里外的一处工地上。    


  委托人没有提到这件事,我是从朋友那听来的紧急新闻。这个神秘的委托人在一周前第一次联络了我,给了我一笔巨款,说会有事情需要我做。


  他之所以对这叠照片感兴趣,与这四起死亡有关吗?他早就预料到了吗?


    我摇摇头,将几个疑问抛之脑后。推测真相,揣测委托人,不是小侦探该做的事——尤其这个委托人还只通过电话交流,显然希望隐瞒身份。关于他,我只听过他经过变声处理的声音,见过他在支票上留下的签名。


  我的工作仅仅是在警察到达前拿走这叠照片,然后交给委托人而已。        


  我没有细看照片,利落地将它们装进备好的信封里,然后将信封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以免褶皱。拿走遮蔽的照片后,一张破破烂烂的A4纸露了出来。


  我略微好奇地瞥了一眼,发现页眉处写着「进入■酆■■的方法」几个大字,而下面则密密麻麻地用小字写了一大片。字很小,又很潦草,我走马观花地扫了一眼,只认出「吸入香气」「深夜」「坐上错误的车」几个字眼。


  最重要的是,这字迹和委托人一模一样。


    字体歪歪扭扭,透着某种偏执的狂气。这是某种游戏吗?还是说……

      

     不,别想不吉利的东西。我命令自己停止思考,移开视线,快速离开宿舍楼,避开保安的视线,走出大学,穿过天桥,来到一处公交车站牌边。


  深夜,郊外见不到第二个人,只有月亮和影子在注视着我。


  我拿出手机,给同行的助手拨去电话。


  委托人说的地点一共有两处,我负责回收这里的照片,助手负责回收另一处。我们只有一辆车,而且之前从未来过这片街区,只好让他先将我送到地点,再独自去另一侧。


  电话拨通。我说:


  「我拿到照片了。你那如何?」


  助手兴奋地说:


  「到手了。叶哥,这些照片很有意思!我刚刚看了……」


  「别做多余的事!我在你把我放下的那个公交站。快点过来,回事务所以后再说闲话。」


  「是。明白。马上到。可是,这次的照片真的很有趣。你有看照片背面吗?她们似乎去了一个……」


    助手说到一半,我的眼前忽然变暗了——似乎是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


  与此同时,一阵刺耳的电流音忽然灌入我的耳朵。我忙将手机移开。噪音数秒后便消失了,可电话却挂断了。而且……刚刚还满格的信号忽然消失了。


  烦躁和不安同时涌上心头。我试着用流量跟他说话,却发现网络也彻底消失了。


  黑云隐去,月亮再次出现在天边,向我投下惨白的注视。我猛然觉得一阵战栗,忙抬起头看看四周。


  景观树。街道。站牌。一切似乎毫无变化,可我却隐隐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变了。


  ……别自己吓自己了。警察说不定很快就会到学校。要在那之前尽可能远离这里,回到事务所。


     我强行将思绪拉回正事,拉回我熟悉的、擅长的事情中。我事前也做过备案,应该有路公交在这一站停,并且终点就在事务所附近。  


  可是,现在已经11点多了。希望公交不要停运。而且我有点忘了那是哪路车。


  我看向站牌。上面用工整的宋体写了几路公交的信息,但大多文字都已经被风雨腐蚀,辨认不清。只有一条七路公交异常清晰。


  这线路很古怪。它每天晚上11点半才发第一班,自中央商场出发,穿过南区边缘的几处住宅区,来到郊外,在这儿稍作停留,然后前往阴——


  我还没看清最后一站的名字,一辆公交忽然出现在路的尽头,向着站台慢悠悠地前进。


  与常见的巴士不同,它非常干净,见不到一点污泥,在月光下泛着光。里面坐着、站着很多个男男女女,每个乘客都低着头,看不清面孔。大大的红色数字「7」在车头的显示屏上亮着。


    它停在了我的面前。车门打开。驾驶座附近很黑,我看不清司机的脸,只知道他脑袋向前,似乎并没有看我。


  我赶紧回头又看了眼站牌,这次看得更加清楚。的确,它就是前往事务所的那辆巴士。


  车内开着过量的冷气,甚至涌到了车外的我身上。与此同时,车内似乎还有一股熟悉的香气。


  我三步化两步走上巴士,向收款箱中投入两枚硬币。我走向车的中部,想要找个座位坐下。


  这时,巴士启动了。突然的加速下,我一个趔趄,扶住座椅才没摔倒;但一封照片却自口袋中飘出,落在地上。我赶忙俯身捡起,那是一张普通的巴士图片。内部的陈设和市内的每一辆巴士一模一样。


  同时,我也看见了照片背后的字。


  【7月21号晚11点 第一次登上错误的车 进入酆】


  字迹整洁秀丽。既可以说是一名大学女生的字,又……莫名和我自己的字迹相似。


  7月21日是一周前——也就是委托人第一次联系我的时间。他在那天之前给了女孩那封古怪的「游戏」说明书。而女孩们则看了说明书,并在那之后上了某辆巴士,最终在一周后变为尸体。


  而现在,轮到我读了那封说明书,登上了一辆巴士。


  一阵凉意爬上我的脊梁。我看向紧闭的车门,但巴士已经加到了高速,向漆黑的前方行进。


  我在一张靠近安全锤的蓝色的塑料椅上坐下,想要将照片塞回信封,但手却抖个不停,无法将照片对准。我咬紧自己的舌头,希望疼痛能压过恐慌。


  但越这么做,我便越发不安。


  车在柏油道路上颠簸着前进着。我看了看四周。加上司机,车中竟一共只有4个人,与我在车外时的印象完全不同。


  对面的座椅上,一名穿着连帽衫年轻人戴着耳机,将手插在口袋里。他正垂着头闭目养神,随着耳机里的音乐晃动着脚。


    另一名干瘦的老妇人坐在巴士最后一排的最左一个座位上。她扭着头,看着漆黑的窗外,我看不见她的脸。


  两个人看起来都是随处可见的乘客,正常的,熟悉的,我打过无数次交道的那些人。


  我犹豫了一下,将信封放在膝盖上,取出所有的照片。


  恐惧来源于未知,只要清楚地读完全文,就不会再这样忐忑。


  我看向第二章照片。这张照片拍的是一辆巴士。照片拍的角度不好,只拍入了巴士的后半部分,没能拍到它的线路。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辆车与正常巴士不同,它非常干净,不带一点污渍。


  我感到自己的心跳再次加速起来。我将照片翻过去,后面果然也有一行字。


  【7月22日晚11点 第二次见到错误的车。错误的车似乎都非常干净。除此之外,错误的车只在夜间出行,只去那个没有阳光的地方。或许因为这样,它的司机总是很白。】


  我努力回忆着司机的模样,却发现自己毫无印象。我装作不经意地将目光瞥向司机。


  但他把自己藏在了墓碑一般的座椅后面。我只能看见他露出的一只耳朵——一只非常白皙的耳朵。


  我握着信纸的手攥得更紧了。车仍然在颠簸着前进着,车内平静地和每辆晚班车一模一样。


  可在我看来,这里忽然变得诡异莫测。


  不,不要紧。还有一张照片,它,它一定能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一定能告诉我,现在我遇见的这个场景,和女生的死,和委托人没有任何关系。


  我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最后一张上。


  奇怪的是,这是一张全黑的照片。我犹豫了一下,将照片翻过来,然后僵在了原地。


  与其他两张不同,这张照片后面布满了红褐色的掌印。与其他照片相同,它上面也有一个时间,一段话。


  可是,为什么时间是在今天?是在现在?


  【7月28日晚11点 错了。错了。不该来。要离开。要在不可能的乘客上车前离开。他们会……】


  我没能读完最后一句,眼前忽然变得一片黑暗。


  车里的灯熄了。现在,能照明的只剩下暗淡的月光。


  我期待着那名年轻人,那名老人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地向司机询问怎么回事;或者那名司机冷静地重启灯光,向乘客们表示抱歉。


  但什么都没发生。车中的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不过,确实有什么发生了变化——车的移速减慢了。


  我听见它减速,听见它路边停下,听见开门的声音。最后,几串轻盈的脚步声响起。


  有几名新乘客上了车。听脚步声,不多不少,正好4个人。她们走起路来那样轻快,似乎是年轻的女性。


  她们没有向收款机中投币,没有走到最近的座位坐下。她正直直地向我来。


  我将手伸进口袋,想要掏出手机,照亮前方,看清客人的脸。不过,我立刻意识到这动作并无必要。因为一股熟悉的香薰味已经传入了我的鼻腔。


  我几乎要立刻尖叫出声,但剩下的一丝理智阻止了我。我发动僵硬的肌肉,从座位上站起来,慌乱地摸索着拔下墙上的安全锤,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向着车上的玻璃砸去。玻璃瞬间碎裂,数声尖叫在车内响起。我无暇多想,背着背包便从窗户中翻滚而出。


  剧痛传来,我的手臂、脸颊开始火辣辣的疼,似乎被混凝土地面割开了皮。我站起身,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沿着路向前跑,向着远离巴士的方向跑。


  身后不时传来怒吼和脚步声,但我跑得更快。不知过了几分钟,周围又恢复了平静。


  我没有止步,而是继续向前跑着,直到自己力竭才停下来,大口地喘着粗气。稍微恢复后,我挺直身子,环顾着四周。


  巴士已经不见了。暗淡的路灯,无人的街道,高悬在空中的月亮。


  看这街景,应该还是在郊外的某个角落,只是具体在哪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所有的一切都看起来这么亲切,连地上的老鼠都充满了生气。我走到墙边,虚脱地滑到地上。


  安全了。但今晚怕是要露宿了。


  正这么想着,一辆精致的卡车出现在路边。这辆车我非常熟悉,正是我们事务所的车,车身还印着大大的logo。


  车窗缩了下去。助手的脸露了出来。他


  「哟,哥。我还说你去哪了,联系都联系不上,怎么到这儿来了?」


  「……哈,有的聊了。」


  我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我打开车门,在副驾驶坐下。


  平常,副驾驶总是洒满零食的屑和烟灰,但今天却非常干净。我舒适地缩到了椅子中,说:


  「的确遇见了点特别的事。不过,这儿也不是你干活的那片街区吧。你又是怎么过来的?」


  同事沉默片刻,朝我笑了笑。


  「是啊,我是不可能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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