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夜 朋友

    深夜,天空下着小雨,我带着耳机,拖着行李,孤身在昏黑的街道上走着。


  按计划,我现在应该在宾馆的软床上酣睡,奈何火车严重晚点。伞放在行李箱里,我懒得取出来,只能靠头顶的帽檐挡下凉凉的雨水。


  或许是因为误触,耳机里的音乐停止了,切到了别的电台。两名主持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声音带着电流的噪音。


  「所以说,凶手还没有被抓到?线索都没?即使他每次都在秀城小区周围犯案?」


  「没错。如我们刚刚说的,从2月初次犯案到现在啊,他——或者她,已经连续杀害了7名可怜的年轻女性。而我们别说他的身份,甚至连遇害者的尸体都没找全,家属只能为无头的遗骸戴上帽子下葬。」


  「关于这个,我有点想法。上世纪,北区有个杀人犯采用了类似的手法,猖獗了十二年才落网。这可能是某种模仿——」


    我烦躁地拿出手机,管掉电台。晚风似乎更寒冷了一些。


  来这出差之前,我已经听说过南区的连环杀人犯。奈何部门只有我有空,即使完美符合受害者的肖像,也必须前来卖命。


  眼前的路没延伸几步,便消失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远处有几团苍白的路灯灯光,更远的地方有大楼发着霓虹。但这些光点要么太小,要么太远,将我眼前的路反衬地更加可怖。


  离宾馆还很远,路上也看不见出租。忽然,我想到了一位本地的朋友。我和她小学时便相识,一直是好友,可惜上大学时各奔东西,已有多年不联系,只是互相在朋友圈里点点赞。


  她现在就住在这座城市,只是我已经忘了她具体住哪。她或许愿意帮些忙。我将通信薄翻到底部,确认她还在线,犹豫了一会后,给她发去消息。


  「宝,好久不见。我出差,昨晚刚到这里,结果火车晚点了,现在离宾馆好远。可以去你那过一夜吗?我现在在xx路。」


  片刻后,她回了信。


  「好哦,真的好久没见了。我家地址在应天街秀城小区2幢10层21号。我现在在外面,钥匙就放在地毯下面,你自己进去吧。」


  秀城小区?2幢?是不是在哪见过这个名字?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所以然。


  「ok。谢啦。你太好了。」


  「不谢,现在这地方不是很安全嘛。别乱翻我房间啊,你有偷看我日记的前科。」


  青春的记忆回到脑中,令我会心一笑。我打开地图,秀城小区就在街角的另一边。


  小区老而旧。小区门口有栏杆,也有保安亭,但保安已经正在里面打瞌睡。我绕过栏杆,到达朋友报给我的房间前。布满铜锈的铁门前铺着一张鲜红的红地毯,地毯上缝着「欢迎光临」四个歪歪扭扭的黑字,以及一张已经没了眼睛的笑脸。


  我掀开地毯,在下面一阵摸索,果然摸到了一把钥匙。我长舒一口气,今晚的煎熬总算迎来了终点。我打开门,进入房间。


  客厅内关着灯,窗帘紧紧拉着,但远处的霓虹灯仍透过窗帘,照亮了房间。一顶大帽子、外套内衣、包装袋和杂乱的发丝四处散落,既让房间显得杂乱,又添了分生活气息。空气中飘着消毒水和香薰的味道。


  然后,我立刻感觉到了某种异常。这并非出于理性判断,而是作为动物的本能。


  似乎有别人在屋子里。似乎有一道视线在看着我。


  也许,朋友已经找了男友,或者正在跟别人合住。可是,客厅里的衣物都是一个粉色风格,水杯也只有一个。


  「屋子里有别人吗?」


    我给朋友发去短信。但她一时未回。  


  算了。小时候,一个人在放学的夜路上走时,我就常常感到这种视线,感到有什么人正伏在暗处。所以,这应该只是错觉而已。


  我在门口的墙壁摸索一番,打开吊灯。明亮的光线填满了房间。沙发、茶几、电视和客厅的每个角落都一览无余。刚刚的怪异感也被光芒驱散,仿佛只是一次短暂的幻觉。


  我将行李放在不妨碍开门、行走的地方,然后迫不及待地寻找着卧室。


  客厅里有三扇门,想来分别对应厨房,卧室和卫生间。每扇门的材质都不同,装修得相当随意。


  我走向最左边的普通木门,扭动把手。门没有上锁,可内侧似乎绑了条防盗链,只能推开一条缝,露出漆黑的内侧。我身材娇小,倒是可以凑进去,但太不礼貌。


  接着是中间的磨砂玻璃门,这扇紧紧锁着。透过玻璃,我隐约能看见地上似乎淌着些暗红色的液体,液体上还留着几个类似圆柱的轮廓。


  地上的是什么东西?


  刚刚感受到的视线,是否是从这两扇门的锁孔中射出的呢?


  手机铃响,朋友发来回信。


  「没有,没别人。我和别人合住,但她最近去了外地。对了,下午我不小心摔碎了好几瓶红酒,厨房还没打扫干净,到处都是玻璃碎片。你先别进。」


  短信让我稍稍安心。我摇摇头,将那些荒诞的猜想移出脑海。房间的主人是我多年的朋友,她有理有据地解释了现状;而我现在很累,明天还要去和客户谈话。所以,别神经兮兮地在乎那么多有的没的,赶紧去睡觉。


  无论是好运还是厄运,都不会稀罕我这种普通人,不要瞎想。


  我说服了自己,走到最后一扇红木门前。我试探性地推了推门,门开了。


  与此同时,我又感到了视线。这次更清晰、更直接,刺得我起鸡皮疙瘩。


  我忍住不适,环望四周。这是一间朴素的卧室,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床头柜,以及一副画。


  画中是一名瘦长的女人。她挂在玻璃门后房间和卧室的墙壁上,微微长着嘴,斜视着门口的我。


  我哑然失笑。这画画的的确栩栩如生,难怪能令我如此不安。不过,既然已经搞明白理由,也就没必要继续担忧了。不安散去,疲惫瞬间占了上风。我脱掉外套,关掉灯,接着便在床上躺下,沉沉睡去。


  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正一个人走着夜路。接着,画中的那名女人走了过来。


  她仍穿着在画中的衣服,但多戴了一顶帽子,那顶在客厅里见过的帽子。帽檐长而厚,遮住了整张脸。见到我,她忽然低声哭泣起来。


  「呜呜,呜呜。救救我……我找不到家在哪里了,我走错了路。」


    我停下脚步,问:


  「为什么会迷路呢?这里路灯明亮。」


  女人哭得更厉害了。她摘下帽子,但脖颈上空空如也。


  她的声音不知从何处飘来。


  「因为有人骗了我。而且,我已经没了眼睛。」


    梦就进行到这里,我在黑暗中惊醒。


  女人消失了,夜路也消失了,眼前是吊在天花板上的电风扇。我回到了卧室中。


  可是,女人的哭泣却没有消失。哭泣的声音清晰可闻,仿佛就在咫尺之遥——就在卧室内,就在床边。


  我头皮发麻,颤抖地伸手去开床头灯。暗淡的灯光照亮了房间。我借着光芒恐惧地窥视着周围,没有什么女人,房间内一切正常。


  不过,一滴粘稠的液体滴在了我头上。我触电似地转过头,寻找着液体的来源。


  是那副画。进门时,我并没有看清。画的眼睛和嘴的部分被裁去了,只剩空洞而已。真的有一颗人的脑袋缩在画的后面。


  她失去了舌头,只剩下一双眼睛,凝视了我不知多久,直至我刚刚醒来。


  我惊慌地惨叫一声,自床上一跃而起。


  隔壁。对,隔壁。她就在那扇玻璃门的后面!


  不对,在那之前,为什么她在朋友的家里?我的朋友……不,这个数年不见的陌生人,究竟干了什么?


  我披上外套,冲进客厅,想要打开玻璃门,但门仍旧紧锁着。我灵机一动,在客厅的地毯下翻找一番,果然找到了另一串钥匙。我凑到玻璃门前,试着不同的钥匙。


  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找对了钥匙,因为开锁的声音响起了。不过,我立刻意识到,是有人在开公寓的大门。


  一瞬间,我几乎觉得自己的血液凉了下来。我犹豫了一下,冲向那扇普通木门,挤入房间中,将门紧紧关上。


  强烈的消毒水味冲入鼻腔。我打开手机。


  整个房间都摆满了格式凶器。明晃晃的刀具挂满了墙,而墙下则放着一张装着铁链的床。床被清洗得很干净,可供颈部躺的地方却留下了清洗不去的血迹。


  我被这间异常的房间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接着,门外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大门开了。有人走进了房间。


  我恐慌到了极点,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可是,手机中又传来了消息。


  是朋友发来的。


  「你这家伙怎么不在屋子里?果然还是翻了我的房间?」


  我没有回答。接着,她又发来一条消息。


  「消息已读,别装。我懂了。你是不是跑那扇木门后面去了,以为我是杀人犯,所以不敢出来?」


  「是。到底怎么回事?」


  朋友立刻发来一系列照片。是她和其他几个人在铁床周围拍的照。每个人都笑容洋溢。


  「大姐,这些都是道具。我最近在和几个朋友出cos而已,本来不打算跟人说的,多羞耻。你仔细看看,房间就是个卧室,改装过的。床下面应该还掉了张海报。」


  我盯了屏幕片刻,如释重负。到头来,还是自己吓自己。今夜真是够漫长的。


  我听见朋友正在开房间的门。


  可是,消息却没有停。


  「等会,你到底在哪?你不在里面啊。」


  「不啊,我就在房间里啊?」


  门开了。同时,朋友发来了我见到的最后一条消息。


  「呃,我打错了。我家是在3幢。你现在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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