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行快速吃完晚餐,独自回到疗养中的房间里,在床上坐下。
失败了。没错,但不要紧。还有机会,现在比分顶多是1比1而已。今夜被淘汰的肯定是李立人,明天还有机会。只要在明天的表演中胜过……
叶行惊讶地发现,自己竟一时无法想象出胜过王扬的场景。他明天可能会继续严格执行台本,也可能会东施效颦地模仿王扬,但无论哪条路都行不通。
说到底,这不是一天一夜能改变的事情。他和王扬,和那些云中人的差异,可能在出生时便已定好,此后再无变动的可能。
叶行将这个丧气的念头抛诸脑后。管他是生来注定还是努力不足,叶行都不想认输。他反复地回想着第一天的掌声,从中汲取斗志与欢愉;又反复回想刚刚听见的掌声,从中汲取恨意。
第一天的时候,他希望王扬赶紧退出。但现在,他希望王扬别半途而非,老老实实地、光鲜地站在在那舞台上,等待被他击倒、被他吞噬的命运。
这么想着,他便感到力量不断涌出。刚刚吞入胃中的肉似乎急速地被消化,被分解,融入了他的身心。
一个人静思了接近半小时后,叶行渐渐冷静下来。他想起女友。
月亮已经升起,天彻底暗了,而她迟迟没有回来。她跟着王扬回去了吗?或者说晚宴仍未结束?
叶行打开手机,还有网。他找到女友的头像,给她发了条短信:
【抱歉,我刚刚有点激动。你现在在哪里?回去了吗?】
叮铃一声响后,女友立刻给出了回信。
【博物dasfkjakdjlklkds】
回信的后半段是乱码。叶行又发出一条消息:
【啥意思?你在博物室吗?王扬在你旁边吗?】
但是,这条消息一出现在对话框,旁边便多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网忽然断了,消息没有发出去。
不祥的预感升起。叶行着急起来。他又连续敲了好几条消息,悉数失败。他忍不下去,站起身子,决定去博物室自己看看。
这时,手机又响了。叶行点亮屏幕,是女友和王扬同时发来了消息。
【晚宴结束了,管家请我们去山中参观。王扬在我旁边。你安心休息。】
【晚宴结束了,管家请我们去山中参观。她在我旁边。你安心休息。】
两人的消息内容互为镜像。网络似乎回复了,他也获得了回应,叶行却蓦然感到有些不安。
但是,睡意不合时宜地涌来。叶行无力多想,疲惫地爬到床上,进入梦乡。
……
早上,叶行醒来,女友已经回到房间内,正在床上睡觉。叶行松了口气,将担忧抛之脑后,专心准备最后的演出。
他今天没去任何地方,除了吃午饭外一直窝在房间内,反复钻研、思考如何表演。女友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执念,从早到晚都没说任何话,只是默默地在一旁守候,带着微笑看着他。
叶行总觉得这微笑有些眼熟,与疗养院的那些客人们相似,令他备受鼓舞。
不过,越是反复诵读台本,叶行越不知所措。他之前的表演已经是极限了,以他的能力完全看不到要从哪儿继续精进。
然而,时间不会等他。太阳西沉,第三天的,也是最后的彩排开始了。
叶行和女友前往剧院。今天,客人来的特别多,足足坐满了两张长桌。李立人和他的女儿也都来了,正在桌边微笑着和其他人交谈聊天,好像他们已是多年的朋友。
叶行一走近长桌,所有人同时看向了他,笑着为他加油、鼓励。但这些话在叶行听来,实在很像讽刺。
他孤身走到帷幕背后,换好道具,化好状,努力地深呼吸,却怎样也无法驱散心中的不安。他尽量不看别处,生怕看见王扬的身影,从而失去本来就不多的信心。
幕布拉开,演出开始。叶行走上台,继续他那精巧无比,匠气十足的演出。
现在,他已经对剧本非常熟悉,即使分分心也不要紧。他一边机械地继续着演出,一边用余光瞄着台下的观众。每当他们朝他笑一笑,或者哪怕是被他的动作吓到一下,他都会感到心潮澎湃。
待会,王扬就会走上舞台,夺走全部的光辉。但在此刻,他就是云冠剧院唯一的明星,所有人都要看他、欣赏他,用全部精力仔细品阅他的每一分血肉,每一分灵魂。
天色渐暗,演出结束,掌声响了一轮。叶行回到后台,褪下戏服,坐到女友旁边。他很怕女友这时说点什么鼓励的话,那会使他发狂;但她什么都没说。
叶行静静地、全身贯注地看着舞台。王扬今天一定又有进步。
帷幕再次拉开,王扬走上舞台,开始表演。不过,与昨天不同,他似乎又恢复了刚来时的面貌,变得精神奕奕。
他念对白,做动作,流畅地演完了整出剧目。
表扬精巧,却并无任何出彩之处,不过是在机械地重复台本——论精细程度,甚至不如叶行的水平。叶行不可思议地看着表演,等待王扬在这么一串平庸的铺垫后做出什么惊人之举;但是没有,演出就这样结束了。
王扬鞠躬,致谢,观众鼓掌。管家走上台去,宣布道:
「这样一来,为期三天的彩排就结束了。感谢各位客人的关注,感谢各位演员的表演。我们将会在明天公布参与正式演出的人选。
不过,在那之前,让我们先道贺吧,向今晚的胜出者——叶行先生道贺!也请他为我们开启晚宴!」
掌声围着两张长桌响起,震动了整个平台。叶行站起身子,摆出假笑,接受祝贺。
这样就结束了吗?怎么可能?
他打开餐盘,宣布晚宴开始。今天,女友、王扬、李立人父女都没再有异议,大家同时坐在长桌边,在欢声笑语中共进晚餐,将盘中的人头和鸟身分离,然后将它们细细地咀嚼成末,吞入胃中。
……
天彻底黑下来,晚宴结束。众人纷纷离席,女友也向叶行示意该离开了。叶行摇摇头,道:
「你先回去吧,我想再一个人转转。」
女友点点头,毫不犹豫地离开了长桌。叶行一个人在剧院边走着。
他感到有股气抑在心头,没有散去。今晚他得胜了,可这胜利雾蒙蒙的,如同水中之月,似是一个幻象,触碰不得。
他围绕着两张长桌走了几圈,只感到晚风越来越冷咧。他回到疗养院,正要上楼去见女友,却忽地鬼使神差般走到了更高的楼层。
他推开楼梯间的门,进入博物室。博物室已经熄了灯,但展品柜中的灯还亮着。
叶行向走廊深处走去,从那天管家介绍的第一张照片开始看起。他想起管家的话。
「可是,被病痛、年岁困扰着的人们,谁又不是身患残疾?」
是的,却也不尽然。叶行现在年富力强,身体健康,却仍觉得自己被层层铁链束缚,不得自由。
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了走廊的最深处。昨天来参观时,管家最后指向的、尚未摆放照片的展品柜就在这里。可现在,叶行却发现那个缺口中同样亮着灯。
他走向前面,缺口内已经放着一系列照片。
不过,这些照片明显拍于近期,内容也不是某位明星在品尝残鸾,只是王扬和女友两个人而已。看场景,这两张照片正是在疗养院内部拍摄的,
什么时候拍的?谁拍的?为什么会被放在这里?
一个个疑问在叶行脑海中盘旋。但他更在意照片的内容。令他稍微舒心的是,两人似乎只是在疗养院的角落,避着旁人耳目谈话,并无越界的行为。
这个展柜并未上玻璃。叶行伸手探入其中,发现照片下放着一部手机——女友的手机。
手机屏幕沾着凝固血迹。叶行一打开手机,便看见女友和王扬聊天的记录。这条记录非常早,在他来疗养院之前,在第一次彩排之前。
谈话是女友发起的。
【王先生,您好。我是叶行的女朋友。不知现在方不方便?】
【当然可以,现在不忙。哈,这么多年不见,他交了女友都不告诉我。】
女友传上一张图片,是云冠剧院宣传的海报。叶行也曾将它放在手里,期待能抓住这个逆转人生的机会。
【我最近看到了这个海报,说是会对社会招表演者。您了解吗?】
【是的,每次都会有很多人报名。不过,他们自己有套独特的筛选体系,最后一般只有三四个人去参加彩排。怎么了吗?】
【希望您可以帮忙为叶行说几句话。他真的非常需要这个机会。】
聊天记录停了几分钟。叶行和过去的女友、王扬一起煎熬。羞惭、怒火同时涌上来,塞满他的喉咙,令他窒息,令他失语。
【我会想想办法。再跟我聊聊他最近怎么样吧。】
【谢谢!还有就是,请您把这事跟他讲。他那种性子,可能会不高兴。】
叶行盯着这句话,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难怪王扬第一天表现得那么差。难怪王扬来参加这份本不想参加的工作。那当然了,不过来看一看,怎么能看到老朋友落魄成什么样,怎么有机会施舍他那廉价的同情?
不高兴?她也就只能想到这种词儿了。
叶行将手机狠狠地掷出,砸在地上。手机在光滑的走廊上滑动了一会,停在管家的脚边。管家说:
「您在这啊。发生什么事了?」
叶行没有思考管家为何在这里,他只是放任情绪,大声道:
「什么事……你们一窝蛇鼠,一帮脑子不正常的神经病。折腾我很好玩吗?很有趣吗?我千里迢迢跑过来,就为了跟只猴子一样被你们戏耍?」
管家拄着手杖,走到叶行身边。
「王扬影响不了我们的决定。在看到您简历的那一刻,我们就知道找对了人。时间还早,乐不乐意陪我喝一杯?」
「喝,喝一杯……?」
叶行被管家的话稍稍安抚,但对现状毫不理解。管家笑了笑,领着叶行走出走廊,在门口的石桌边坐下。叶行这才发现,一群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聚了过来。
客人们。护工们。科学家们。化妆师们、道具师们。演员们。所有人都来了,所有人都在这儿等待旧故事的结尾,等待新故事的开始。
管家好像看不到周围的景象,只是将一杯淡紫色的酒推给了叶行。叶行犹豫了一下,将酒一饮而尽。
酒精混入血液,血液流入大脑。叶行几乎立刻觉得醉了。
「您刚刚说……一开始就选上了我?可我就是个小人物。混到这个年纪还一事无成,几乎靠女友养着,浑身上下一堆毛病。比我强,比我好的演员太多了。」
这话是在自贬,同时也是在祈求肯定。管家给了肯定。
「但您的心气却不曾熄灭,从未想过碌碌一生。可是如您所说,您的现状并不乐观。」
「对啊,这样好吗?」
「这样才好。在这环境里,您才能下定决心,下定放弃外物的决心。王扬做不到这一点,同时代的其他演员也做不到。
好了,表演要开始了。请您换上戏服吧。」
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方?
叶行没有问这些问题。他并没有仔细看其他部分的剧本。他的头脑也昏昏沉沉,晕晕乎乎。
但不知怎地,他却发自内心地同意管家的话。现在正适合做最后的演出。
化妆师为叶行画上浓妆,道具师为叶行披上戏服。叶行从石桌边站起来。
人群已经自动分开一条路,通往博物室的路。那条长长的走廊转眼间已完全不一样,四处都布好了景。
灯光亮起,音乐奏鸣。叶行从第一幕开始表演。
他努力地回忆这些并不熟悉的台本,但只能想起个模糊的轮廓。于是,他像第一夜的梦中一样,肆意地歌舞,肆意地念白,不再演吴明的戏,而是演他自己的过去。
演着演着,他慢慢觉得这两者一开始就没有区别,这本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戏。
台下的观众们全神贯注地观赏着叶行的演出,时而鼓掌,时而欢呼,时而惊叫。
叶行一步一步向走廊深处走去,演出也进行到了他最熟悉的部分。
他在道具师放好的床上躺下,等待着吴明的女友打开门,走到床边。可他左看右看,却没见到应有的假门。
不过,走廊最深处的那扇门开了。叶行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他的女友穿过那扇门,走向了他。她的容颜和过去一样美丽,但身上却不着片缕。相对的,她的身上覆满了洁白的羽毛,她的背上长出一对畸形的巨翼。
叶行看向走廊门口的观众。女友的身影果真已不在那里。不止她,那里已经一个人的影子都不剩。一群带翼的非人站在那里,全心全意地欣赏着演出。
是人吃了残鸾后变成了这样?还是残鸾替代了吃下它的人?
叶行发现自己既不恐惧,也不想究根问底。现在,他只想演完这最后一幕。
「今晚真凉快。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样凉快的夜。」
女友仿若梦游,喃喃道:
「是啊。今天似乎是我们见面的纪念日。」
叶行想念出下一句台词,却迟迟开不了口。隐隐约约地,他知道若开了口,他便必须做那件事。
舞台陷入了片刻的寂静,只余音乐在流淌。可是,走廊上忽然有人高呼起来:
「羽化!」
接着,更多的人高呼起来。
「羽化!羽化!羽化!」
排山倒海的声浪涌进走廊。女友没有继续按着剧本行动,而是仰面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叶行从床上站起来,俯视着女友,和她四目相对。就像他第一次见到残鸾一样。
地上的人是扶持了他数年的女友,但地上的人也是他的奖品。是他作为优胜的演员应当吞下的奖励,是他跨越过去的最后障碍。
「可是,你却用来和他人幽会。我的耳朵并未衰退,你开门前,门口有两个脚步声。」
叶行大声念出台词,然后扑倒在女友的身上,咬住她的喉咙。血的锈味溢满了口腔。女友似乎从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开始像剧中的人一样挣扎,惊呼。
叶行撕裂喉咙,扯断血肉,咬开筋膜。他不时转头呕吐,接着又回来继续吞噬地上的肉块。
每咬一口,他便觉得身体便重了一分,仿佛某种积攒已久的异变终于爆发。
走廊上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欢呼。
渐渐的,叶行感到入口的血冷了。
叶行想要站起身,却动弹不得。他想要伸手撑地,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长满了羽毛。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王扬,李立人父女穿过那扇门,走入走廊。他们一边神志不清地念叨着台词,一边向叶行靠近。
叶行高叫:
「来啊,杀了我啊,把我送去地狱吧!我正想看看那儿有多可怕,能否比的上我现在境遇的十分之一!」
他说完,便感到身上的负担轻了一分。一团崭新的、从未有过的血肉自他身上落下。、
走廊上的人欢呼着涌到他身边,纷纷跪下,取出刀叉,继续自他的身体上割下血肉,割下这最新的成果。它将成为饲料,饲养出一批新的残鸾,并在数年后,再被下一位演员吞食。
叶行满足地看着观众们陶醉的眼神,但他不打算停下。演出还有最后一点,吴明还没从地上站起。
叶行努力挣扎着,向着那扇门走去。观众们割的越多,他便越感轻快。终于,他感到所有的负担都消失了。
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有些模糊。他看见了天空,看见了太阳、云朵和飞鸟。
他从地上站起,将负担全数留在地上,一边聆听着人们的欢呼,一边高声大笑着,一边走入博物室的门中。
这次尝试写长一点
这个残鸾到底是什么啊?最后男主是死了吗,身体变成残鸾饲料了还是说一部分变成饲料,剩下的部分成为像其他病人一样的半人半鸟的生物
但是第一话又说在这个演出里的演员最后都会名声大噪,其实男主没死,是否可以简单理解为,献祭自己身边关心自己的人,换取出名的机会?
男主变成新一批的高级药品的来源,会有人负责吃下他,然后化成他的样子去外面继续生活。其他几个演员/家属也是这个待遇。
好有画面感,脑子里已经开始拍电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