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亲爱的叶先生，您未能通过面试。祝您今后的演艺生涯顺利。】

    【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有人选了。】

　　【抱歉，老兄，不行。人家是带资进组的，我们拍电视也要钱啊。】

　　【儿子，我给你找了个活计。你舅舅那有个仓库，缺个管理员，很简单的，不需要……】

　　叶行反复地翻看着手机，希望找点能鼓励自己的东西。但里面要么是婉拒的通知，要么是母亲过分的关心。

　　他将手机塞进裤兜，对着身边的镜子深吸几口气。

　　冷静，别紧张，那都是过去的失败了。只要抓住今天的机会，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曾经是个有前途的艺校生，一出学校便当了好几部古装武侠戏的主角，演一个品格完美的侠客惩恶扬善的故事。

　　戏中的主角风光无限，他也觉得自己前途无量。但那部戏一结束，他就再也没有拿到过一份有重量的工作。恍惚十年过去，他仍在片场间穿梭，当龙套。

　　母亲渐渐地焦虑起来，时不时地给他介绍稳定的工作，劝他赶紧回老家安顿下来，和女友结婚，别再耽误别人和自己。

　　但叶行的脸上虽已生出皱纹，心中的火却还尚未熄灭。他今天也确实抓到了一个机会，一个试镜的机会。这次仍旧是部古装剧，仍旧是演一名侠客，只是这名侠客稍微悲情了些。

　　面试房间的门开了，轮到叶行了。

　　叶行最后整了整衣襟，走入房间。里面坐着负责电视剧的知名导演、编剧还有原作小说的作者。三人的视线严苛而锐利，令叶行有些喘不过气，却也同时令他燃起了斗志。

　　导演先是问了几个关于剧本的简单问题，接着给了他一幕主角被族人驱逐或抚剑独饮的戏，让他现场表演。叶行全力施展着演技，同时将多年来的愤懑、渴望全部灌入其中。

　　演完后，导演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欣赏之色溢于言表。

　　叶行兴奋地离开了房间，脑中已经开始思考未来的美景。自己将重回十年前的样子，不，要更在那之上，成为家喻户晓的大明星，让父母、让女友再没有话说，再不需为工作发愁，只需考虑如何称赞他即可。

　　幻想被手机的短信提示音打断。

　　【妈妈住院了。你方便回来一趟吗？】

　　叶行看着手机屏幕，感到自己刚热起来的血彻底冰结。他不知道的是，这条短信将会带他来到无人前往的高地，令他十年来的美梦成真。

　　……

　　深夜，小镇某座公寓的走廊内。叶行穿着为母亲守孝的白衣，拿起手机，低声说：

　　「是的。抱歉，我……我大概是赶不回去了，没法参加下一轮试镜。」

　　他想说此事纯属意外，想聊聊母亲的死，但导演没有给这个机会。冷漠的声音自手机另一条传来：

　　「真遗憾。期待今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客套的回答击碎了叶行最后一丝希望。他本还幻想着导演大发惜才之心，会为他改变开镜时间，或者起码给他介绍别的机会。

　　但是，导演似乎只是将他当做了一个不错的工具。或许好用，却不特别，随处都可找到替代品，离独特、艺术等形容词差之千里。

　　叶行咬紧牙关，像以往一样咀嚼着苦涩的失败，好半天才将它咽下去。他从口袋里取出一盒烟，抽出一根，拿出打火器。但走廊风大，火始终点不着。叶行越来越烦躁，发泄似地用力挤压着开关。

　　终于，火亮了。与此同时，身后的门开了。女友出现在那里。

　　她一把夺过叶行手中的烟，道：

　　「你不是要戒烟？不是在咱妈面前说好了吗？」

　　不要用母亲来压我！叶行一阵恼火，却自知理亏。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你说的对。谢谢纠正。我只是刚又被拒绝了，有点难受，没忍住。」

　　女友完全没有察觉到叶行的愤怒，但感受到了他的伤感。她靠近叶行，拉起他的手，暧昧地看向他的眼睛。

　　洗发水的香气跟着扑到叶行的鼻腔内。

　　「又不是第一次了，还不习惯？」

　　叶行喜欢女友。他们在大学时就谈了恋爱，即使他落魄到现在这个样子，对方也没有离开。

　　可是，正因相处得久，他才更加不忿。她以为自己是谁？她以为靠她那两句话，二两肉，就能缓解他的丧母之痛，缓解他悲哀的境遇？

　　她完全不明白他对梦想有多执着，以为自己的执念就是个可以随意打发的笑话。

　　叶行压下这无理的狂躁。他柔和地推开女友，以示拒绝，将整盒烟都递给女友，轻声说：

　　「烟给你，让我在这一个人吹会儿风吧。」

　　「……行，别着凉了哈。」

　　女友转身欲走，却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她在口袋中一阵翻找，翻到一张舞台剧的海报，递给叶行。

　　「喏，白天我路过镇里的电影院，发现有人在发这海报。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叶行细细看着海报。海报上画着一名半身不遂的中年人。他躺在草床上，眼睛死死地盯着两个黑色的人影。

　　剧作的名字叫《败絮》，预计将在数天后于云冠剧院公演，正在向社会物色主演。

　　叶行听说过云冠剧院。它位于鲜有人至的郊外，不向大众开放，只向附近的一所高级疗养院开放。每隔数年，它都会自行编演一出戏剧，向全社会征集演员。

　　每个在云冠演出过的人，无论之前多么默默无闻，最终都会名声大噪。即使之后未能在演艺之路上走得更远，也会在其他领域获得成功。

　　云冠有着某种魔力，足以为人洗髓换骨，扭转命运的魔力。

　　这无疑是叶行梦寐以求的机会。

　　「……谢谢。麻烦你了。」

　　「什么话。你快点回来哈。」

　　女友笑了笑，回到屋内。叶行捏着海报。

　　是啊，这的确是他梦寐以求的地方，却称不上机会——他一丁点希望都没有。海报上的是高高的云上之地，和他这个万年龙套一点不称。女友完全不懂两者间的差距。

　　他将海报揉成一团，扔到楼下。纸团落在街道上，滚到路灯下，安静地停在了那里，仿佛停在聚光灯下。

　　他打算转身回到房内，目光却无法从纸团上移开。

　　叶行冲下楼，捡回纸团，将它展开。他抄下上面的电话，拨通。

　　……

　　叶行提着自己和女友的行李，在山道上行进。山路宽而缓，周围鸟语花香，翠林满山，空气清新，即使爬了很久，叶行也丝毫不觉得疲累。

　　山路到了尽头。叶行走上去，来到了一处开阔的平台。这里视野极广，可以将山下的小镇、不远处的江水全部收入眼底。

　　露天的云冠剧院就在平台上，悬立在悬崖边，半个躯体被云雾环绕。剧院的两侧长着翅膀，形同一只巨鸟，似乎随时都要坠入云中。

　　叶行看着它，再次深吸一口气，做好表演和竞争的准备。

　　战战兢兢地打完电话后，剧院几乎立刻答应了他的愿望。他们请他来到疗养院住上三天，每天对着不同的观众表演一段戏。

　　当然，来的人并不止他一个。算上他，一共有四名演员来到了这里，其中三名将在每天的表演中被淘汰。

　　能参与公演的只有一人。能一飞冲天的只有一人。

　　叶行向着目标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