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04年，我一个人在北区打拼，住在一间廉价的租屋中。公寓久未修缮，楼道里墙皮脱落成斑，但交通便利，附近还有条小吃街。街上小吃、烧烤、酒吧皆有。有家酒吧缩在街道的深处，地段很差，装修却尤其豪华，出入者常是满身首饰，驾驶豪车。我没钱，又不喜喝酒，自然不然不会打它的念头。

　　被女友甩了的那天除外。我感觉自己被剜去了一半，不找点东西填满就会死，用酒精填也行。

　　那天下午，我拿出一个月的工资，呼来几个狐朋狗友，一个个酒吧逛过去。天色渐暗，月悬当空。我和朋友喝得干呕，肚子也都被各类廉价的烤串和小吃填满，走起路来歪七扭八。

　　街上渐渐安静下来，朋友们纷纷告辞，回想起来，时间应该已经到了1,2点。可我还是觉得不够，还是觉得头脑太清醒、太敏锐。于是，我掀开门帘，挑衅地瞪着门口的保安，走进了那间豪华的酒吧。

　　如我想象，里面横七竖八地躺满了醉汉和女人，无非男的穿的更好，女人长得更美，和我没什么本质差别。酒吧的布局也没什么特殊，只是中央空出了一片舞台，一位落魄的歌手正在上面唱着刺耳的摇滚。

　　嘈杂的喧闹中，我在吧台附近随便找了个卡座坐下。菜单上的价格让我稍稍清醒了些。我点了一瓶最便宜的酒，打算一个人默默地喝完，结束这一夜放纵。

　　酒上来时，服务生为我开了瓶。奇怪的是，酒吧忽然静了下来，瓶盖被翘起、空气喷出的声音清晰可闻。我困惑地看了看周围，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舞台上。

　　古典的音乐响起。明亮的聚光灯下，一位满面红光的主持人拎着话筒上台，另几个服务生推着一个推车跟在后面。推车约一人大小，上面盖了层黑布，只能隐约看出一个人头的形状。

　　推车似乎有种魔力，胜过国色天香的美女，胜过稀奇古怪的美景，让醉酒的我完全移不开视线。我给自己倒了杯酒，主持人说：

　　「感谢各位奉陪到现在，大家翘首以盼、等待依已久的压轴节目来了！有请花仙子！」

　　主持人说完，一名服务生掀开了推车上的黑布。吸气的声音四起，我也不由浑身一僵。

　　黑布下的是个青白的陶瓷美人瓶，瓶身约半米高。不过，探出瓶口的并不是花朵，而是一颗女人的头。

　　这颗头并不畸形，相反，非常标志。她闭着眼睛，面色红润，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好像正在浅眠。

　　最初的惊吓过去，我不由感到神奇——现在的工艺真是高超，可以将人都做得如此栩栩如生，看不出一点破绽，仿佛真有个人压扁了身体，缩在瓶中。

　　可是，光是这么个稀奇物件，要怎么构成一场表演呢？

　　正想着，服务生忽然凑到了人头的耳边，大声说：

　　「个小姐，表演开始了，醒醒！」

　　听到这话，人头竟真的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睡眼朦胧地看了四周一圈，慵懒地说：

　　「哦，各位朋友好啊。我酒量很大，要请我喝记得点双份。」

　　台下传来低声的笑。我又吃了一惊。这个人头说起话来，嘴唇、脸颊、乃至眼睛都在自然地动，完全不似作伪。

　　难道真是个畸形的人？

　　醉意渐渐褪去，可我却有点拿不准自己仍在现实中，或已经进入梦境。服务生皱起眉头，装模作样地继续说：

　　「嗨，您上台前又喝酒了？这可没法表演。化小姐在吗？请她出来唱一曲吧。」

　　女人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缩回瓶中。数秒后，另一颗女人头自瓶中伸出。这颗头目光灼灼，面带微笑，一出来便大声地打着招呼：

　　「大家好！我是小化，我来给大家唱一首《喜》！」

　　歌名我从未听说，但根本无关紧要。「化」小姐自如地唱了起来，呼气顺畅，吐字清晰，歌声相当悦耳。我却无心欣赏歌声，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瓶子、舞台，希望从中看出些破绽。

　　瓶子中是否有条秘密通道，供人在舞台下钻入瓶中？可瓶子也太窄了。

　　人头是否是伪造的？现在的蜡像已能做到以假乱真，可从没听说有能动起来的。

　　一个个猜想在脑中拂过，然后一个个被否定。台上的表演仍在继续，一颗颗女人、男人的脑袋缩入瓶中，又从瓶中出来，若无其事地唱着歌、讲着笑话，仿佛里面是个无底的神秘世界。

　　我感到一股不祥。这个瓶子游移在常识和超常的边缘，超越了我的智识，令我本能地想要远离它。

　　我站起身子，离开卡座，准备提前离开酒吧。可是，灯光却忽然打在了我身上。我正疑惑是怎么回事，舞台上传来一个女声。我回头看去。

　　个小姐又从瓶子里出来了，正笑吟吟地向我打招呼。

　　「那位先生，这么急着走吗？演出马上就结束了。」

　　我盯着她的眼睛，觉得有点发毛。

　　「是啊，有点太晚了。女朋友会担心的。」

　　「什么？您又交了新女友吗？这么快？」

　　她的语气那样熟络，简直像是我的朋友。还没等我想出回答，她继续说：

　　「嗨，这我可看不下去。黄小姐，跟你男朋友聊聊吧。」

　　说完，个小姐又回到了瓶内。与此同时，前女友的脑袋自瓶中伸出，与我四目相对。我惊得浑身僵直，思维停摆，只能呆站在原地，语无伦次地说：

　　「不，你们是怎么知道……不对，你是怎么进去，你，我……」

　　前女友笑了起来，笑得和她一模一样。整个酒吧的观众也低声笑了起来。我再也无法忍受，逃也似地跑出了酒吧。

　　我跑出数个店面，拨动号码，疯了般给前女友打电话。电话通了，她破口大骂：

　　「疯子！纠缠什么？我们已经结束了，还有你以为现在几点？」

　　被辱骂了一通，我反而如释重负。我向她道了个歉，却忽然听见电话中传来乐音。

　　那是刚刚在酒吧中播放的背景音乐。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而是蹲在了酒吧旁边，发誓要搞清楚这个秘密。待人流散尽，酒吧关门，我借着酒劲潜入了屋内。我在酒吧内一阵乱转，然后竟真的在后台找到了那个美人瓶。

　　我紧张地向瓶中望去，以为自己会看到数张微笑的人脸。但瓶中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不知为何，我涌起一股怒意，一脚将瓶子踹翻。瓶子倒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碎片溅到我的脚边，唤醒了我的理智。我赶忙逃出了酒吧。

　　……

　　我始终怀疑那晚的经历是真是假。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我真的给前女友半夜打了个电话。几天后，我估摸着风波平息，又去了那家酒吧一次。

　　美人瓶的节目仍在正常出演。瓶身光洁无暇，没有一丝裂痕。一个个熟悉的、陌生的女人头自瓶中伸出，唱着歌、讲着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