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三道疤痕

  第六十八章 三道疤痕


  施米尼特来到地狱门前,那门上没有锁,门缝中间却被三处破损的刃口链接着。


  一红,一紫,一灰。


  刃口一个挨着一个,像是被他人安排好顺序摆放在那里。


  会是什么样的钥匙才能够开启这三道崎岖而厚重的伤锁呢?


  「放弃吧,你不是勇者。」


  老者的笛音刺进门前人的肉里,即便是慈悲心肠的他,在此刻也要用尽手段去劝阻这个罪人。


  然而施米尼特眼中再也看不见什么真实,也听不到刻薄的语言,只是无意识地伸出手去触摸那第一道赤红的刃口。


  他的眼前即刻出现一位追随者的回忆,是他许久未见的过往,同时也是早已沉淀的痛苦。


  -------------------------------------


  女孩赤脚跑在泥泞的路上,这是她一向归家的路途。


  这天与往常不一样,天上乌云密布下着小雨,路边的小贩很早回了家,没有人愿意在潮湿的环境里待太久,但是女孩却享受着这股雨水洗刷一切的清新。


  她不会跑太远,总是会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玩耍,不过却相信无论有多远她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然而今天的雨水令人格外舒爽,女孩也不禁打破了规矩,去更远的地方追逐甘甜的雨。


  去郊外,去丛林,去低谷,总之有雨的地方便是她的落脚点。


  后来雨就是家,家就是有雨的地方。


  一洼清澈的雨水映着世界的影子,包括女孩自己,她看得着迷,越陷越深。


  等到回过神来时,女孩已长成被凝视的那影子模样。


  她记不起自己曾经为何人,也无所谓曾经的生活,而是向眼前的每一个人求雨。


  「求求你们,告诉我有雨存在的地方,这样我就能安心了。」


  人们一开始不理会她如同疯子般的行径,时间久了,有些人可怜她便指出了雨的所在地,有些人心怀鬼胎就唆使她做一些恶事或是好事。


  「女孩,你真该死,你怎么能无端杀死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呢?」


  「有人告诉我,这孩子用石子砸碎了多少人的玻璃,我杀他是救赎了众人的宁静,这举动必会感动苍天落泪。」


  「女孩,你真善良,你一定本就如此好心才会替我驱逐官兵的吧。」


  「有人告诉我,压迫者也需被压迫,即便我们一时间抹不去它,我们也应该为其反抗和斗争,让那些不需活着的人血流成雨。」


  「女孩,你真.....」


  她迷醉于众人的评价,成了一个模糊而且不定的东西,与此同时,再也没有人真正觉得她是人。


  直到有一天,富有盛名和狼藉的她遇到了一位男人,他声称自己既知道哪里会下雨,也会随时呼风唤雨。


  「可是,你为什么想要追逐它呢?」


  脸上满是狰狞疤痕的男人微笑着说道,他那藏在斗篷底下的双眼宛如雨夜朦胧的月亮。


  「为什么呢?」


  「是因为欲望啊。」


  女孩楞在了原地,她从未明白什么是欲望,也不清楚男人从何而来。


  只是他的样貌在展现出来的那一刻,女孩感受到了强烈的既视感,是来自各个影子都曾见过的一幕。


  「身负疤痕的狂人带来灾厄,也会带来希冀,他透过不幸的旧日窥见如树杈般的未来,正如他浑身不得愈合的伤疤那般永恒。」


  当每一道伤疤都张开自己狰狞的嘴时,男人就形似腐烂者,流出的脓水沉重万分,就连周遭的一切都承受不住这压力。


  而脓水却不止有力,它还陆续生出熟悉的面孔来,好似女孩每日每夜于雨水面前看见的那影子。


  「你名为盖蒽,为特丽雅之雨所受洗,抛弃家乡者,日后必为归宿所困扰,必为寻归宿无所不能。」


  男人抬起右手,手心上是悬于肤外的雨水,那雨水一泼进女孩的脸,渗人的热量就仿佛野火般蔓延了。


  跟着,正当女孩头晕目眩之时,男人就消失不见了。


  在这之后,女孩不由自主地以盖蒽之名自称,对于他人要求的事情,心中也会生起看法。


  「教我杀人的,要么恐惧责任,要么蔑视人命,而神爱世人必不助长此行。」


  「教我救人的,要么有利所图,要么骨断筋连,而无私者不得见。」


  男人的教导使女孩灭了蔽目的云雾,把众人说得哑口无言。


  她于是不再失格,但是却也不再有人继续找她做事,给她指出雨的地方了。


  「那么,你去当冒险者吧。」


  和她毫无干系的老妪这样建议的,因为冒险者既能接到委托以糊口,又能云游各地,实在是适合女孩。


  所以女孩就欣然接受了老妪的提议,在她走后,人们如往常那般互相帮助着,同时也将女孩的事迹当做笑话传世。


  而命运似乎也把女孩看作笑话,在女孩当上冒险者没几天的时候,她就遇上不少麻烦。


  「你真是个猪脑袋,面对敌人的言语,你居然就真的信了?」


  「天哪,我们同在一族,又怎么会说谎话?」


  「大家无不有立足的地方,唯独你不乐意立在地上。」


  同行、委托人们对女孩的工作态度大有看法,他们不喜欢有自己思想和定义的人为这里出力。


  对于这一点,女孩从原先的嗤之以鼻,逐渐被饥饿和排挤所消磨为妥协。


  「我有什么责任去思考他人的事情呢?对的事情,就一定对吗?」


  蜷缩在桥底下的女孩渐渐入睡,在梦里,她酣畅地淋在雨里,什么都洗刷了,什么都不留下。


  唯独那颗渴望雨的心,还在彭彭地跳动着。


  她突然被那赤裸裸的欲望吓醒,从地上的泥泞爬起。


  ——而身负疤痕的男人在她身旁已等候多时。


  「盖蒽,自以为对的,是否就一定符合世间的道义?自以为不对的,也许却被他人称赞和表扬——所以,你为何要追寻那下不完的雨,哪怕深陷他人的地狱?」


  男人笑得渗人,话里却不见恐怖的色彩。


  是啊,女孩自始至终都没有考虑过自己言行的意义,在离家的那一刻,她陷入了自己的囚笼。


  她从未真正的欲求过自我,而当我伸手撕开她的囚笼时,她却遭到更严重的苦难。


  我对此无能为力,因为我并非勇者。


  -------------------------------------


  「只有在雨中漫步,看见自己真的在水中被映出,哪怕只有影子,我才感受到自己在真正的活着。」


  不知何时,地狱的第一道锁被解开,而从中溢出的是无数只盖蒽的影子。


  她们遮天蔽日,将施米尼特围了起来。


  「不要做无谓的阻拦。」


  面对盖蒽的回忆,施米尼特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得拔出自己的大剑来。


  在今天,他便要为自己缔造的苦难画上句号。


  

你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