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想要在休息日清理家裡的一片狼籍。於是我翻了翻電話本,找到了清潔公司的電話。就說魅魔們善於讓東西變得無序而不是有序吧,沒有幾個願意在歡鬧以後收拾殘局的。這座城市的人們都知道這件事,於是也有了商機。
他們的效率很高,不久後幾位清潔工就來到了我們的住宅收拾殘局。吸塵器的聲音轟嗚作響,姊姊只好回到她的房間休養。她是需要休息的,但我坐在她的床頭,卻只見她張着那雙疲累的眼睛看向我。
「餓了?」
「我的頭痛得要死,入眠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但這讓我突然想起,你好像從來沒有去過妓院。」
「畢竟我討厭妓院。不如說,討厭情色業本身。」
我如實回答,這沒有什麼好藏的。姊姊早就知道我不是位傳統的魅魔了。
「因為經濟學?」
她翻側面對着我,緩緩問道。
「一部分是的。於公來說,情色業為失樂園帶來了暴利。但是只會讓作為一個經濟體的我們變得虛弱⋯正因為情色帶來如此暴利,大量的投資者都選擇投資情色業而不是其他真正能讓一個城市強盛的產業。」
像我以前說過的一樣,經濟體的命脈在於製造業和農業。而要是沒有能力將這些基礎產業把控在手中,那這個經濟體就如同空中樓閣,是極為不健康的。
「這座城市的食物,都從鄰近的人類領地來⋯看,明明這座城市和附近的平原都有着很肥沃的土地。但失樂園這邊卻沒有什麼農戶,這根本是種浪費!幸好農產品的進出口很穩定,可是這建基於情色業的暴利允許我們以更高的價格買入食品。」
「結果就是明明缺的是食物,但資本,包括政府在內的卻越發向情色業而非農業偏斜。而一旦出現了突發事件——比如大規模的歉收的話,那我們就會馬上陷入前所未見的危機。」
要頂着頭痛談論這種要動腦子的事情是很可憐,但她想知道我的想法,那我就會說。
「我們的邊境線又長又平緩。讓附近領地的移民和偷渡者想盡了辦法鑽空子到這座城市來——因為人們聽說來到這裡就能找到遠比家鄉高的薪資。他們近乎全是農民和勞工,來到卻發現努力工作比不上找個嫖客,向那床上張開兩腳一趴。當勤勞和善良不被鼓勵,他們就開始忘卻它們。而到最後當出賣身體都沒有他們想像中多的錢的時侯,忘卻勤勞的他們就會選擇成為罪犯。」
多得了克洛弗那次近乎自殺式的預算削減,我翻閱了大量政府文件。我看見了情色業的年漸增長、越發萎縮的出口貿易額,還有漸漸上升的犯罪率⋯正因翻遍了所有的行政命令,我看見了政府的每一個動作是怎樣使得一個社會誘惑人們走向墮落⋯
「但我們的先祖一直是這樣做的,遠在取得這座城市以前就是。」
姊姊⋯不,「奈爾女爵」不溫不淡地說着。平心而論,她遠比我優秀,我輕易就看出了的問題她怎麼可能不知道?
「要是那裡有一條規條,而那規條把我們引向了成功。那就不要去觸碰它,就像你不會拆掉一圈在空地上的柵欄一樣⋯你知道這道理的。而且⋯這才是魅魔的信條不是嗎?」
聽見她的話,我不假思索地接話道。
「這就是我第二點想說的,情色業本身違背了色慾。」
這是對整座城市的災害,更是對我們文化的災害。我那雙紫瞳上浮現出的粉色愛心,未曾因短暫的滿足而熄滅。
「色慾是衝動,一種想要對方身體的衝動。為了讓人們渴求我們,我們的黑魔法發展得近乎能讓我們變化成任何樣子。用他們理想中的樣子去誘惑,去勾引,去挑逗。但到了最後,他們姦淫了我們而被吸取精氣都是因為他們渴求我們的肉體。而嫖娼改變了我們性愛的底層邏緝,他們現在姦淫我們是為了錢財了⋯我們引以為傲的魅力呢?」
我的話語似乎觸動了她,她猛然睜開了眼睛,像是一位將死老人的迴光返照一樣。她粉色的雙瞳上浮現着的是灰白色、有如玻璃碎片般的印記。跟我同源的這位魅魔,與我對視着的目光中有那麼一刻充滿了憧憬⋯一個理由,是的!要相信一件事,你就只需要一個理由。
「但,這件事該從什麼手段實行呢?」
可是,很快地那股光輝就熄滅了。她從虛渺美好的夢境中醒來,繼續在宿醉的頭痛苦苦掙扎。
「行政嗎?」
我說,但很快又想到了她的顧慮。
「但我們是公務員,只能在規則之下操作。改寫規則就成為了越權,讓我們從支撐着我們的法則中跌落。」
法律不一定是正義,但違法就絕對會是不被容許的。
「也許⋯政治吧。」
我又說,而姊姊歎了口氣。
「但一旦停下對情色業注資,又或是加強對其的限制。用不着靠情色業賺錢的各種資本,財政部會是第一個跳出來阻止的。而領主會用一切辦法阻止這動議⋯要是他還想要連任的話。」
聽她這樣說,我也歎了口氣接話道。
「而就算真有那樣的烈士,也不過會被人踢下台,然後找個會撤消這改革的人繼任而已。」
她點了點頭,眼神再次變得平淡而毫無波瀾。
「也許,支付他們錢財也只不過是我們誘惑他們的一環,就像古時的懼妖會以錢財買走人類的靈魂一樣。說到底,要是對所有凡人都抱持着大愛。那我們就踏入了神學的同化陷阱,像你那位主宰所說的一般成了夜的精靈。」
就算我從眼瞳作透鏡找遍了她的靈魂,都沒能再找出那怕一絲餘輝。是的⋯要反對一件事,也就只需要一個理由。
「哄我入眠吧,小奧布麗⋯」
我不甘的沉默似乎奪走了她的所有力氣,讓她像是一個斷了線的提線木偶一樣躺了回去。
「有時,你會編織出一場美夢,但要是活在夢境之中⋯」
人們常常認為「女爵」,又或是「執行官」的分量舉足輕重。但我們的卑微只有我們自己明白——當人們認為政府是團體,但它實際上是一群經常有零星爭戰的鬆散部落時。
「美夢,就變成夢魘了。」
因此,公務員和「改變」一詞就跟油和水一樣密不可分。你能說我們唯利是圖,也能說我們鐵石心腸。但我們只是相信在改變所帶來的爭鬥中損失的,會遠比帶來的益處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