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眾口

這件事需要好幾天來發酵,我什麼都做不到的這幾天正好用來替我的後輩們上一課。課題是當一位大臣親自去打點一件事的時侯,事情到底會變得多災難性。


在過去這兩天裡她興致勃勃地投入她的經費削減大計之中。我最討厭的就是那些政治顧問、私人秘書之流出入她的辦公室。聽着那些毫無遠見可言的嘴巴一張一張地吐出完全不為大局着想的言語簡直是折磨。


更折磨的是,克洛弗還聽得興高采烈地讓盡最大努力維持着禮貌性笑容的我把它們記錄下來。然後偶爾還會突然在我工作到一半的時侯傳召我,為的就是告訴我她靈光一閃時想到的愚昧點子。


比如像是把火車沿站的地區的醫院都廢除掉,全集中到一列不斷在鐵軌上行駛的列車上。我試着告訴她急症患者絕對等不及,而且床位絕對不會足夠。她考慮了一下以後就說。


「多加幾班列車就好了,還解決了床位問題!」


於是我粗略地為她算了算,要是加密到近乎五分鐘一班——一個人窒息致死所需的時間。算上不斷行駛的能源支出和確保火車能繼續執行它運輸使命的空客廂,所花的支出會是現時的最少兩倍。她這才乖乖地閉上了嘴巴。


加上,把那麼多醫院集中起來會讓職位大量減少。就業大臣這下就要頭痛了,而工業大臣要是聰明點的話都會明白這絕對會引起史無前例的大罷工。


我也不期望她能想到這一步就是了,而路易絲聽到這件事後少見地開始向上帝祈禱⋯祈禱我們的部門能撐過這個任期。而一旁的絲麗亞聽見以後則直接進入了蹲防狀態——縱使那副姿態就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惹人憐愛,但我又不是在訓斥她,這孩子怎麼神經兮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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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吃夠了苦頭,而今天就是收網的時侯了。昨晚我又跟主編打了次電話,他很雀躍地說這件事絕對能轟動一時。明白一切都在掌控之下的我,久違地睡了美美的一覺。


「早上好,保羅。這是給莉莉絲小姐的報紙?」

「是,亞蜜斯小姐。」


保羅就是我最初上任時為我開門的那兩位門衛之中的一位。年輕時似乎在碼頭當苦力,來這裡絕粹是因為不想再搬那麼重的東西了。


「晚大概⋯三分鐘左右送進來。謝謝。」


聽說他的妻子因為他來這裡工作的決定,帶着女兒跟他離婚了。他說他不太在乎,但我看見當他站在門外的台階呆看着街上行人的時侯,總會有一絲動容。


「你說了算,執行官。」


人類的思想,有時遠比我們魅魔骯髒。就因為他們渴望着我們的身體,而我們也樂意滿足他們。他們就假定了所有願意待在我們身邊的男人都是為了我們的身體而來。我沒有辦法改變人類這個明明充滿缺陷,卻被上帝所偏愛的種族。但我能確保他在現有福利政策下享有的不會被奪走。


「莉莉絲小姐,這是再起草後的草案,請你過目一下。」


把實際上沒有什麼實質性改動的草案放到她面前。這是第三次再起草了,很遺憾地她還是不太喜歡我那字詞稍加修飾但內容一模一樣的草案。顯然我很害怕她的點子真的被拿出來討論,甚至無可救藥地被接受。


「我覺得⋯這還是沒能表達出我的意思。」


「但是莉莉絲小姐,它就像是你所希望的一樣。在員工福利和人數上減少了支出?」


「單看這方面的話的確啦⋯但為什麼整個草案要求的預算反而增加了?」


「這個是行政上的問題,莉莉絲小姐。要是在某個領域花少了錢,很容易會導致另一個領域的管理出現困難。你打算刪減專家小組和在你眼中太過擁腫的部門,所以我們就得額外花錢去聘請更多的行政人員去處理他們本來在做的工作。然後還有管理這些行政人員的人,和向我負責的主管們。」


像是他們說的,得先吃飽才有力氣減肥。就算很麻煩,但魅魔們能靠魔法調整好自己的體脂率。而對沒有魔法的人類來說就更加麻煩了。


「⋯奧布麗。」

「洗耳恭聽,莉莉絲小姐。」


我就是在拖延她。而她就算怎麼愚蠢,現在也應該發現到些端倪了。最少她的顧問會想到。看她把文件放到一旁的動作,我意識到她要向我發作。但我不害怕⋯反正她沒有我的人事任免權。


「讓我們坦誠相待吧,衛生部沒有很大的影響力。把對的錢用在對的地方上這種簡單的事情,恐怕是我唯一能做的小事了。」


當然,她能用政治上的方法把我排擠走,可是只要她有點理智的話,就不會在根基不穩的現在付出政治代價。


「要是你將心比心,那我也應該這樣做。我覺得你就更應該爭取更多的預算,好讓我們能為你去達成更多的成就,而不是削減它。實際上我不認為你一上任就如此沉重地打擊士氣是件明智之舉,畢竟我們以後還得合作很久⋯你也想要連任的,不是嗎?」


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真希望她不會把自已燒死。這是發自內心的。

「所以,要是我強硬地要堅持下去,你會發起一場罷工?」

「這件事上你無須擔心。我是執行官,職責是維持政府的運作,而不是停擺它。」


此話一出她有點疑惑⋯難道這代表我支持她嗎?可是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我不會。


「但⋯就算是你或我,都堵不住悠悠眾口。就先假設你成功了吧,那這件事很快就會被報告出去。你當然會被眾人所表揚了,然後呢?然後你的同僚們會爭相效彷。很快這就會擴散到每一個部門。」


「這就是我想要的!我從政就是因為政府裡充滿了擁腫和不作為。看向我,奧布麗。我不會強求你有良心,但她們總是說你充滿了榮耀。而現在你看向我的眼睛,你真的能說出從民眾手中拿走面包中飽私囊是你的驕傲嗎?」


那就對視吧!眼睛是靈魂之窗,我才不害怕像是你一樣一知半解就站在道德高地指指點點的傢伙。我深知那些張嘴閉嘴時都是仁義的,靈魂深處最為腐敗!我猛然盯着她的眼睛,然後⋯


「這自然不是正確的,莉莉絲小姐。但問題在於,政府部門也包括了⋯議會的餐廳。」


語氣不由自主地軟了下來,那雙眼睛裡沒有站在高地上的優越感,也沒有盤算着些什麼的貪婪。湖水⋯平靜就如湖水,悲傷是那雙美眸的藍色。


「香檳?成本太高了,用工廠生產的啤酒代替吧——有傳聞說那些酒是用下水道的水釀的才那麼難喝,但議員們當然會對這城市自已的釀造業有信心了。給餐廳配一位五星級的廚師也太過昂貴了,換成一般的廚子吧——反正餐廳裡也不會再出現什麼名貴的食材給他浪費了。議員們一定會很感激你把這股⋯清廉之風⋯帶進政府。」


她是帶着無力感去說着這些的。我每說一句,話語中就出一份遲疑⋯難道我做錯了嗎?我自認是位堅決的人,但面對着她那雙只帶着淡淡悲悽的雙眼時我居然覺得自已是不是應該重新考慮。


「莉莉絲小姐,你的報紙。」


遲疑中,保羅敲門的聲音喚醒了我。不!我身後是眾多的公務員,我不能允許自已有着問心無愧這種奢侈的念頭。


「況且。安守本分,又何時不是一種成就呢?我的主宰?」


接過報紙替她打開,那當然是一份《香水報》了,不然她怎麼會從報紙上認識我。


「『克洛弗讓政府機器運作了起來』,『前工業大臣汗流峽背。』⋯太棒了!我真想知道那個老是看不起我的傢伙知道我一上任就做得比她更好的時侯是什麼表情⋯」


她短短地讀了幾行以後就高興得就差沒有手舞足蹈起來,而我就知道,這次能一錘定音了。


「這都是託了你的個人魅力,我的主宰。一位為民着想的政客總是會讓公務員們,特別是有家室的充滿動力。但道德自然是我們做任何事的首要前設,至於士氣的問題⋯我猜總能慢慢解決的⋯也許該考慮在你的演講中準備一下關於效率大幅回落的解釋了。」


她的笑容馬上就僵在了面上,就像是我計劃好的一樣。


「我⋯想了一下,突然覺得⋯也許預算削減這件事我是有點太激進了。」


艱難的決定,一定是的。但她最後還是開口了。


「是的,莉莉絲小姐。」


「一點點的福利也只不過是對你們忠心的回報而已。政府總不能寒了人民公僕的心,不是嗎?」


「是的,莉莉絲小姐。」


「公務員也是人民嘛,我總不能拿走他們的面包!」


「是的,莉莉絲小姐。」


「奧布麗,也許⋯你能替我起草一份相對穩健的預算草案?」


「樂意代勞,我的主宰。」


從她手上收回需要再起草的草案,我勾起了一個發出內心的從容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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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他們怎麼知道的?我記得這種文件是保密的啊?」


冷靜下來以後,克洛弗突然想起了這件事,問。


「我不知道⋯也許就像是我所說的。就算是你或我,都堵不住悠悠眾口吧。」

看着天花板,我漫不經心地回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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