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10节——神临沉沦

「小渡,泉绫,这都怎么回事啊……」


千井町市立中学大门外,井上夏紧盯着被挂断的电话,无论她再回拨几次,那端再无回应。



「不可能,为什么会这样?」


她正要拭去眉头淌下的汗珠,身后毫无预兆地响起脚步。


「井上夏……小姐,是吗?很感谢您的协助。」


恐慌下空无一人的街道边,她完全没料到会被人跟踪,回头的同时,将手暗暗伸向腰际。


「谁?」


「请不要这样,我们没有恶意,只是单纯为您的帮助致谢而已。」


手已经握住了枪柄,这使她安心了许多,但仍然警惕着那个不知意图的男人。


「什么协助?你们要对小渡做什么?」


「只是稍微借用了下——你们的通话,现在得以知道他的位置,仅此而已。」


「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们是谁?」


井上心惊,将握住枪的右手松开,借着背朝那人的盲区,微妙地调整为看似并无别意的叉腰。


不像是警察,却能监听私人通话,不难想若是朝他开枪,自己必将付出非同小可的代价。


沉默良久,身后的男人才缓缓开口:


「您不相信自己的朋友会做出那种事吧?没有别的意思,我们也希望给大小姐的死一个交代。」


大小姐……?这个男人,他知道什么吗?


「不,我向小渡保证过了,我不可能带着你们去见他的。」


「那么,井上小姐知道他的位置吗?」


侧过脸,一对猩红色的瞳孔映入眼帘。


「当然,作为回报,我们也会提供帮助,是否能请您稍作考虑呢?」




2022年6月8日23时02分,东京新宿区




东京,如果未央还在的话,我应该早就来过这里了。


透过玻璃,望着满街繁华,钢铁丛林下的我更显得渺小,宛若被扔在马路上的蚂蚁般手足无措。


以前的我貌似还挺向往这种大城市的,但早在未央消失之前,这种向往便随着我对未来兴趣的丧失一并没入烟海了。


仔细想想,当时未央在暑假来临前一直嚷嚷着要去东京,难道也有这部分因素在里面吗?



哈……不知道呢。但不容置疑的是,这不会一直是个没有答案的命题。



感觉,已经非常接近了。



 「居然和十年前是一个样子呢,完全没变嘛……」井上贴着另一侧车窗,喃喃自语着。


十年前?对哦,井上好像是东京人来着。


话说回来,井上说过自己在国小毕业前一直都生活在东京,算是故地重游的她与我相较之下,就显得从容多了。


「马上就到了。」那男人沉声道。


车辆穿过一片片霓虹,褪下城市的繁华,又进入一片清幽的山野。


「这里……怎么会,以前这里全是高楼啊……」


井上眼一挑,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你来过这里吗?井上。」我往前瞟了眼,确认那男人在专心开车后,压低嗓音朝向她。


「出生后很久一段时间,井上都住在这里,刚刚的那个十字路口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这里以前绝对不是这样。」


说着,她从车载充电口边拔下手机,开机后打开地图软件,朝屏幕一蹙眉。


「以前的家……还有,这么多地方,全部变成一大片郊区了?」


说这句话时,或许是她的声音稍微大了些,驾驶座上的男人「哼哼」了声,不知是嘲弄还是自豪地,回过头来:


「家主大人在美国时就嫌弃城市的喧闹,但六年前来到新宿时,这里的土地资源比美国紧张太多了,把它们变成如今这样,也费了一番功夫。」


「才仅仅六年,这里可是新宿啊,将这么大一块商业用地私有化,政府怎么可能同意?而且……」震惊之余,我难以相信这不是天方夜谭。


「而且?」


他淡淡地笑着,那对红色的双眼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们是雪野,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多余的话语,全数咽回。


穿过一条枯燥地只剩路灯和灌木丛的小路,不远处,赫然一座轮廓目测看不到边的建筑,但只有三层,隐约能看出是用实木装修的复古风。


「溯边先生,可以下车了。」他缓缓踩下刹车,停靠在屋旁的空地边。


我正要拉开车门,他却抢先一步地帮忙从外侧打开,与方才略带轻蔑的神色判若两人,同时也让我得以看清他的长相。


这人意外地年轻,目测最多三十岁出头,实际上应该会被认作二十来岁的青壮年。说不上魁梧,不过干练的身材和略显老套的黑色西服倒得以互补,将身姿衬得挺拔。


最让人在意的,还是那双锐利的红瞳,深邃而难以捉摸,与雪野惊人地相似。


……!


心中如遭锤击,在胸腔内狂跳,几乎要冲出喉咙,数小时前那副惨状又如潮水般不可遏地涌入脑中。


他正要关上车门,动作停顿了下


「啊呀,抱歉,差点忘了,井上小姐也是,这边请。」


车内伸出一只手,抓住门沿,那男人仍满脸假笑,握着外侧门扣的手没有任何移开的意思,最终被井上一点一点地顶开。她从车内迈出脚时,斜眼一瞪那男人,后者却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那让人不爽的样子,明摆着不欢迎她,但相对地,我其实也不想再让她蹚这趟浑水,已经连累他们太多了。


把雪野家的人,也牵连进来了吗……


「你们,全部是雪野家的血亲吗?」


「当然。恕我忘记介绍,在下名为雪野升悟,从血缘关系来讲,我应该是……雪野泉绫的表兄。」



……雪野泉绫!



又一次地被刺痛。或许是自己的情绪流露得太明显,以至于那个雪野升悟见了后,拍拍我的肩: 


「溯边先生,不必在意。我们会帮助你的,只要……你愿意配合。」


这种口气又算什么意思啊……!


「混账东西!什么不必在意啊?雪野是你妹妹吧?!」头一昏,不知怎么地,我竟对他破口大骂。


「溯边先生,虽然我们暂时制止了警察对你的追捕,但并不代表你的嫌疑已经洗清,请控制下自己的情绪。顺带一提,分家和宗家除了利益之外无多瓜葛,所以,不必在意。」


他却似乎并不意外我突然的脾气,末了,又以那让人不爽的语调再重复。



「不必在意」



该死,偏偏是我导致的……



不,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要求一个和雪野无多瓜葛的人为她扼腕,这毫无意义。只要能制造可以自杀的空档,一切就能真的「不必在意」。



「对不起,原谅我的事失态,雪野先生。」


「没有关系,我可以理解。不如说作为家主大人亲自点名接见的客人,在下刚才对溯边先生的态度才有失礼节呢……」


抬起头,雪野升悟故意抬高一头而投下的目光与我对上眼,几乎要看见他的下巴。


这家伙,把轻蔑表演得绘声绘色了。


冷静,仔细想想,接下来所谓的家主多半会以某些条件进行交涉,要是吃了他这套,我在心理上的筹码岂不是就率先落后了?


没错,就是这样。事到如今,必须要冷静。


「好的,请跟着我走。」


外围被低矮铁栅栏包围,但栅栏上的锈迹和缺口透露出一种被遗忘的失落感。我站在栅栏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跨过那道界限。


不过,才建成几年的地方,外景看上去有着与之不符的沧桑,保养也太疏忽了吧。


雪野升悟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吱呀声,我真的很难不怀疑它的历史。


门后映入画面的大堂,风格也是与外部相似的古典,不过作为中心建筑的门面,这个大堂未免显得太过压抑了,就好像不重要般被随便分配了些许面积。


「溯边先生,这只是玄关,鞋子可以进去了再脱的。」


玄关?!


身旁的井上身子忽地一抖,我注意到这点时,我俩都正将已经脱下一半的鞋局促地穿回,一边回避着雪野升悟的目光。


诚心就是想让我们下不来台啊……


等我们起身,他已经不在身前


「左右手边的拐角都可以通往大厅,家主大人有吩咐,我就不一同前往了。」


留下一句话,从口袋中叼出根烟,点火,推门离去。


「烟味,好难闻呀。」


井上嘟囔着,一手拉住我的衣角:


「那个,井上要道歉,明明答应过小渡,不会有其他人的……」


「嗯,没关系,为难你了。」


她低下头,支支吾吾地,声音越来越小,没等我听清她在说什么,她就别过脸去,可即使这样也难以掩盖她的自责。


应该有什么原因吧,不过再追究也已经毫无意义了。



「走吧。」



拐进过道,脚步戛然而止。


「小渡,这里……感觉不太对劲啊。」


眼前的一片漆黑是我完全没意料到的,总不能是雪野家家主招待客人的特有形式吧?


「手机,井上。」又确认了一遍,的确没有任何人出现的迹象,我只好先让井上用手机照明。


她在卫衣口袋中摸索了一番,举起手机,手电被打开的同时,我又吃了一惊。


与其说是看见了什么,倒不如说是什么也没看见使我诧异。


就算手机光源再弱,在室内一照不到底,只有远处一些模糊的轮廓,我必须得重新评估这所建筑的规模。


当我还在对着远处的那些边边角角挤眼时,井上点点我的肩头,另一手朝着我们斜后侧指去:


「小渡,那里应该是电梯。」


移过视线,在那方向的不远处,一抹微弱的荧光滚动着,依稀可以分辨出是电梯楼层的显示屏。


我颔首,算是赞成前进,只是不知道在这一片黑里能不能被她看见。


「等一下。」


发出示意的同时,朝着那丝光亮,我刚迈开步子,臂后的袖子就被忽地一拽。


「井上,怎么了?」


我偏过脸,她没有应答,而是又扯扯袖子,示意我转身。


「刚刚说过的吧,这里很可疑,小渡到我后面来,靠墙走的话有情况至少还能找得着北。」


她沉着嗓子,突然凑到耳边的低语让毫无防备地让我一跳,伸手不见五指间还能隐约看见井上被逗笑的脸。


「啊、啊!是这样子啊……还是我来吧,让井上替我冒险,他们知道了不得笑话我。」


「嗯呵呵呵,说的也是呢,不过小渡也别逞强哦?」


「哪有那回事……」


刚刚那样严肃地看着她的底气丧失了,一回想自己的窘态,耳根有些发烫。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即使是现在这种情况,井上还是一样机敏。倒是我,在这几个小时的折腾下已经完全乱了方寸。


她把手机递给我,猫起腰跟在我脚后。手电的光亮实在过于微弱,我只能勉强照见身旁墙壁的木纹,更多的仍是拨不开的黑暗。


每步都在身前小心翼翼地画着弧形,空出的一只手也不得悠闲,在墙边反复试探起来。


「开关?」


大约只走出十几步,伸向黑暗间的指尖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突起。


「开关,是灯的吗?」井上从身侧凑上来。


把手电筒靠近,它的样子理所当然地显露出来,果不其然,就是一个闭上的开关。


「要试试看吗?」她说着,将眼睛贴近开关的侧面,眯成一条缝。


看上去倒很普通,不像藏有什么危险,我也不太觉得那群财阀会沦落到用这种小手段来暗算两个高中生。


「嗯。是陷阱的话设置在这个小角落也太意义不明了,应该就只是我们看上去的开关吧。」


井上朝我点点头,本以为是表示赞同,她却将我推到身后,又一手挡回我还要重新上前的身子。


一只掌心抵着,她用另一手轻轻翘动了些许,耳朵还像医生听诊似地贴在墙壁上,用慢到可以截出每一帧的动作将开关缓缓上推。



『啪』



电流声微微鸣响,屋顶的吊灯登时亮起,原本如夜间原野般漆黑而旷远的大堂豁然开朗,我甚至还误以为是太阳照进了穹顶。


「太吓人了吧……告诉井上这是国家首脑的会晤厅我也完全不会怀疑的。」井上揉了揉眼后,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发怔。


她说得一点不夸张,这地方的规模感觉已经超过两三个学校操场的大小了,古朴的木质风格贯穿整个空间,低调的暖色间却写尽清冷的奢华。


不,这里真是某些国家巨头私会的地点也说不定,中间那几排和军舰列队似的长桌上摆的感觉都是真家伙啊。


陶瓷,银器,还有一堆我认不出的器皿,放别的地方可能都显得老土了,但和这里的氛围一相衬,绝对不是那些暴发户只顾炫富到蹩脚的审美能媲美的。


这就是……千井町之外的雪野家族吗?


完美得让人窒息,挑不出一丝瑕疵,但是唯独缺少人的踪迹。


那个宗家家主把我们叫到东京整这一出,到头来自己却不见人影,进门前我所揣测他有可能的数种用意,现在看来多半都不是正确答案。


「这里没有人,是要去楼上吗?」井上估计这才回过神,瞟了眼那边静静闪着数字的电梯。


她仍然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在那横七竖八的陈设间来回扫视。


虽然说应多加警惕为好,但眼下没有别的出路了。


「也没别的办法了,走吧。」




电梯门合上前,我转身面向门外,门缝间忽然一缕反光刺得我连忙侧过脸,恰巧瞥向站在身旁的井上,她正面带疑色地盯着刚才那抹光的位置。


「井上,你在看那东西吗?」


电梯门合十。


「啊……嗯。是一幅好大的画呢。」


「画?居然会反光啊。」


「画面中间的月亮好像是用特别的涂料上色的,应该是刚好正对着小渡吧。」她的脸仍朝着刚才的方向。


月亮吗,开灯这么久居然都没注意到。


「看你的表情,那画有什么问题吗?」


「欸?」


她愣了愣神,紧接着摇摇脑袋,这才把头转向我这里。


「不,倒也没什么。那上面画的人手托着月亮,看上去应该是个神吧。不过……」


井上抚摸上唇,思考着什么。


「不过?」


「如果是月神的话,像狄安娜,塞勒涅,露娜,嫦娥那些,不应该是女性吗?可那画看着像是个男人。」


神话故事啊,老实讲我的了解也只是浅尝辄止,不过……


「也只是知名度比较高的几位吧,听说亚洲一些神话体系里也有男性的形象,可能画上的是其中之一。」


当然,也只是听说而已。


井上若有所思地,但并未和我预想的那样舒展眉头,似乎那东西很重要一般。


「没见过原迹啊……」


「那也很正常不是吗,就算不是私人藏品,你也不可能什么作品都见过吧?」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铃声打断了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呀,手机……」


井上按掉忘记关掉的手电筒,将手机贴至耳边。


「哪位……?你,找溯边渡?为什么……」


寥寥几句话,她的脸色中的不解又平添几层,哑然间看向我。


我点点头,伸手接过电话。


『溯边渡,请回应。』


不知名的号码,那头传来了沙哑的男声,听着很奇怪,难以辨认音色,总感觉是故意装出来的。


「是,是我。」


『很好,那就开门见山,谈谈关于「神谕」的事情吧。』


「神……谕?」


什么东西。


这个词,我完全没有印象。还在怀疑是否是和之前一样的记忆莫名缺失时,听筒中传来一声冷哼。


『果然,你什么也不知道,对吧?』


嘁……中套了,是试探我啊。


「不,只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不要再逞英雄了,孩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老老实实打道回府吧,今天的事就当从来没发生过。』


「从来没发生?我不理解你的意思,你们找到我时就说是要给这些事一个交代,现在我的手上还沾着血,我自己当做无事发生有用吗?」


太阳穴止不住地搏动,我用手抵住,强压着怒意,质问的声音却还是在颤抖。


一群混账,就没一个把雪野当作家人吗?!


『当然,按照我说的做,其他琐事交给我们就好了。只要你不去想,今天的事不会对你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人命关天,我凭什么相信你?听你的口气,你不是要找我的那位吧?」


他干笑了下,很小声,几乎被同时传出的咔擦声盖过,像是按打火机,但仍能听出他的嗤之以鼻。


『我们是雪野,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只要你答应,家主大人那边我们有办法处理。』


妈的,又是这句话……


「我不接受空头支票,我可以怀疑你所谓的「雪野」只是自称吗?」


「悉听尊便。不过我知道,你们的电梯门貌似出了点问题。」


什么意思?等下,该不会……


楼层定格在三楼,电梯发出了『叮』的提示音。


「小渡,这怎么回事?门打不开啊,你和他说什么了吗?」


站在另一角的井上见门迟迟没有动静,按动开关,但依旧如此,任由她反复地戳着按键。


『还有,你现在正在抬头朝上寻找监控,却找不到它的位置。』


转向顶部的脖子停顿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请不必动怒,我只是在回答你的问题。溯边渡,现在的你意下如何呢?』


「那不是你们家主的意思吧,让我离开的目的呢?」


齿轮的转动声从头顶传来,电梯没理会井上,自顾自地又朝下降落。


他到底要做什么?


『话虽如此,但偏要问目的的话,不过是我个人的好言相劝罢了。』


电梯停靠,机械的咬合声沉闷地一晃,显示屏回到了最初的「1」。


「你说什么?」


『字面意思而已。如果你执意要去的话,我也无可奈何。』


金属门张开,显露出的景色已经回到了数分钟前一片漆黑的模样。


已经走到这步了,他的意思是情况还能更糟?


「那可真是感谢,但我还是希望能听听你们家主大人的意见啊。」


说什么呢,如果能从这得到些意外收获,只会让我的下一周目更简单啊。


不过也是,毕竟他不可能知道。


「奇怪,刚刚明明没有关灯的。」


身旁,井上嚷嚷着,伸手挡在门边,将上半身探向外面。


『那么,很遗憾,话只能说到这了。我仍然会提供指示,请回到你们碰到的那个开关旁,别担心,你们不用和刚刚那样鬼鬼祟祟的。』


原来一直都在看着吗,到底是从哪……算了,这些现在不重要了。



虽然那男人那么说了,看不见的迷失感容仍不得心中安定,折返的途中还是总觉得胸前吊着口气。


『开关现在是关着的,按键上侧和底座间有个五毫米的缝隙,从底部把按键推上去。』


伸出手指,果真摸到了凹槽,刚刚开了灯后却没有看到。


犹豫片刻,还是按他所说,按钮顶上底座,背面的墙也随之一声响,震动传至脚底。


之前还是疏忽了,果然有机关吗。


『闭合开关一次,然后把它推回去。』


开关上下,只有轻轻一声『咔』。再把它推回底部的几乎一瞬间,地面再度发出声响


『咯、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脚底被微微晃动着,充斥着黑暗的前方突然泄出隐约的光亮,我顺着光源走去,竟然是从地面的缝隙间冒出来的。


等等,不对,那不是缝隙……


『抱歉,祝你好运。』——『滴』


电话被挂断,耳边只剩机械运转的交错。


「小渡,小心!」井上突然大喊,一把将我拉向墙边。


眼睛只是离开了一瞬,前方的光亮就已经蔓延至脚底,从中间裂开一道,原本严丝合缝的地面开始往两侧分离。


「这、这是什么东西……」


移动的地面现出原形,神庙式的石阶反向朝下冲去,地底由尽头延伸出的火光将身后的整堵墙染上亮色。


巨大的地道,黑暗中唯一的光明,反倒像用火焰吸引飞蛾的巨口,这却是为我们留下的进路。


「怎么做到的……明明只有一层木质结构啊。」


我打量去,通道侧壁的石砖与地面接合的木板只有几厘米厚,更何况还是木头,难以置信……


心底的预感在不停地暗示着什么,但我已无暇去理会,咬起牙关,将脚步挪下台阶。


井上没再有问为什么,无言地跟在身后,


「井上,我一个人就好。」我别过脸,停下脚步。


所谓第六感,我不认为自己会相信这东西。但是,已经不想再看到那种情景了。


「你被我救了一次,小渡。」她没有直接回应,但弦外之音谁都能听出来。


就算这样,过不了多久,我还是必须要通过死亡再次回到今天早上,没有意义……


叹息一声,我看向井上,她也只是垂着手,同样以沉默回答。


是这样……吗。


「知道了,但你答应我一件事,待会必须按我说的行动。」


她笑了。与其说是笑,更确切地说是嘴角苍白地微挑,这不是在笑。


「好。」


回头已经看不见入口时,台阶的末尾才露出端倪。


来到路口,前方几乎和地面上的宴厅一般大小,但中间却拱起一围石壁连接到对面,一扇木门嵌着铁框,直面向入口。


踮起脚靠近,在距离那扇门不到二十厘米时,门后窃窃的碎语声像是从远处飘荡而来。


『…………』


含糊不清地,几乎和环境的白噪音同流,听不出是在说什么。


「就是这了。」


我走回留在楼梯口的井上旁边,小声对她说道。


「需要井上做什么吗?」


我双手扶住井上的肩膀,用从未对她如此的郑重盯着她的双眼:


「听着,他要找的人只有我,没有别人。」


「所以……是要井上让小渡一个人去冒险吗?」


她咬住嘴唇,眼角抽动着。


「听着!」我尽可能地提高声音,只让她听见。


「你就在这附近躲着,一旦听到我喊你的名字,立刻冲进去朝我开枪,一定要杀死我,除此之外不要轻举妄动,明白没有?」


「什……?!」


井上瞪大了眼,嘴巴半张,满脸不可置信。


「就在你右边的口袋里吧,枪。」


她从那掏出手机时,下台阶时右手一直紧贴着那里时,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但里面的只能是那玩意了吧。


「为什么要这么做?!」


泪光从井上的眼边溢出,她无法理解,我手底下的双肩在呜咽。


 「那是最坏的情况,与其在他们那生不如死,我希望你能给我个痛快。不要犹豫,要是真的发生,我是绝对没有活路了,不要抱有侥幸,这是我的请求。」


她哭了,泪痕一道道从睫下滚出,她真的哭了。


「没有时间了,从接电话时就已经来不及了,抱歉。」


本想安慰井上「也不一定会发生」,但为了保证在紧要关头能直接回到早晨,必须得斩钉截铁,不能让她发觉我有一丝的迟疑而手软。


面不改色地用蹩脚的谎话让她去做这种事,真符合我的风格啊。


「好、好……好,井上……一定……」 


她被自己抽泣数次打断,言不成语,松开抓住我衣摆的手。


「井上、不该来找你……对不……」


转过身,她嗫嚅的哭声在身后回荡,我不忍再听,又缓缓几步,直到听不见。


闭上眼,再睁眼,转身已经不见她的身影。



「谢谢……」



「对不起。」






『吱——呀——』


和外门一样,远超其历史的厚重感。


门后的过道,手边的墙壁逐渐变得粗糙,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青苔,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幽绿,敦促我加快了脚步。


没几步远,眼前忽然开阔起来,茫然片刻,我猛然发觉自己已经进入其间。


与外侧石壁割裂的,截然相反的室内,穹顶被厚重涂料点缀为漫天星辰,其中几颗神隐地发亮,就照映了一切。


完全……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目光在那一片片星云间游走,纵使能看出是绘画,其间弥漫的光点仍让我混淆于虚实,全神浸没在这浩瀚中。



「啊……!」



余光间,什么东西一动。



大脑猛然惊醒,蓦地收回了视线,重新转回那片星河下的现实。


注意力完全被勾走了,我这才看清自己身前。


这空间是个巨大的弧面倒扣,而几步远处的正中心,一座雕纹细致的祭坛屹立,顶端垂下数根锁链吊起一个球体,将祭坛侧面蜡烛的光焰衍射向四周。


……月球?


祭坛后,身影翕动,我明白了门外那碎语的源头。


那人本双手合十地跪倒在地,见我靠近,喉咙中吞吐起低鸣,浑身即刻震悚了起来,呢喃着什么,从祭坛后爬出。


「你……雪野文健?」


他的头发凌乱不堪,全然忘记了梳理,银白色的发丝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干裂的嘴唇颤颤巍巍地朝我呼喊:


「啊啊啊……!!神,神!吾之主啊!空苏大人!您终于降临了!」


他深陷的眼窝中,狂热的光芒燃起。


「我们家族的救世主啊……空苏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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