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7节——真伪虚实

我……


家中二楼玄关末,我莫名其妙地愣在这里。


不远处的房门半掩,房内不断传出声响,有人在里面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


「哥!过来帮帮忙呗,特许你可以查看未央的私人物品哦~」


俏皮的呼喊从门间溜出,窜入耳中,仿佛是开机指令似的,不知云游何处的注意力班师回朝后,我拖着步子朝未央的房间走去。


好奇怪,又是这种感觉。今天是第几次了,就晚睡了半小时也不至于如此精神不振吧。


未央?她刚刚说要找什么东西来着……


想起来了,可以让我摆脱苦恼吗,那到底会是什么啊。虽然不指望有太大作用,但也是未央的一番心意。


总之,奉陪之后就得出门了吧,不能天天闷在家里止步不前啊。


可还是感觉怪怪的,出门后要做什么呢……


「哥?哥!」


门拉开,一颗脑袋从中探出,和在门前恍惚的我险些撞个满怀。


「还是没有精神吗?说不定可以见到妹妹不小心落在床头的贴身衣物哦,快进来。」


「啊,好的……」


她歪了歪头,一脸不解:


「干嘛用敬语啊?」


糟了,一不小心脱口而出,对于兄妹间的对话,这确实显得突兀而疏远了。


为什么会下意识地疏远?这也好奇怪。


「因为我不想像某人一样,天天变着法麻烦她哥哥却连声礼貌性的感谢都没有。」嘴上却是这么回答的,免得让她多想。


「知道了……帮帮未央,谢谢——欧 尼 酱~」


末了,还不忘带上肉麻到不行的尾音,满脸期待地冲我一笑。


「算了,当我没说。」


「什么嘛?!」


我身子一斜,径直从未央身侧挤入房间,她则是在遭遇冷眼后一腔不甘地拖着我的衣摆,半推半走地跟了进来。


如此可爱的妹妹用着如此可爱的语气诉说着如此可爱的请求,我曾对其充斥了无限遐想。


但近在眼前时,黏腻得让人窒息。不,一定是中之人的问题。


「好啦好啦,只是想让哥哥偶尔换换口味嘛!」


「不要用那种让人误会的说法!」我用食指轻轻一戳她的额头。


「话说回来,你不是要我帮忙吗?在哪里呢。」


环视四周,每个抽屉都被拉开一半,床边的柜子打开,整理好的衣物被全部搬到床上,书架上几本书被抽出,摊开丢在一边。


注重细节的未央平日不会将自己的房间变得一地鸡毛,看来她对这件事真的很在乎。


「明明记得在这里的啊,奇怪……帮我去衣柜里找找。」


未央踮起脚,想将眼睛凑到书架高层,但奈何那个高度并不是她所能企及的。


「所以到底是要找什么,未央?」说着,我上前抱起那娇小的身躯,托至能让她视线一览无余的地方。


「啊啊啊,别突然对妹妹出手呀!照片,是照片的说,先把我放下来啦!」


指尖不经意间掠过那勉强算是含苞待放的双丘,未央就和触电一样,四肢慌乱挥舞着表示抗议。


呃,你如果不说我甚至都没感觉到。


「别乱动,是你要找东西的吧。」


她稳住身子,手扶上书架,一边幽幽道:


「那也不是为了哥哥嘛,鬼畜咸猪手妹控。」


我作势要将双手直接松开,吓得她连声求饶。我无可奈何地叹气以表原谅,将手挪到肋骨下侧,她才继续在书架上翻找。


「哦哦!好像是那个,哥,你再把我往上推一些。」


她头伸向靠墙一侧,即便看不到,但从仰视所见的侧颜不难发现,未央正两眼放光。


我更好奇是什么照片了。


于是绷紧双臂肌肉,手臂的张角再次扩大,肘部越过耳际,一没注意,她的后臀差点就要碰到脸了。


当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绝非她身段之贫瘠让人清心寡欲。未央才六年级,进步空间仍然广阔,如此伶俐的面容未来定然是要拥有与之相匹的身材。


「快点,拿到了让我放你下来!」


很不幸,尽管这般平原易野的身躯,缺乏锻炼的上肢也略显吃力,只希望她能在她心中伟岸的兄长形象倒塌前速战速决。


「嘿咻~好咯好咯,哥哥可以不用继续勉强了哦。」


「看出来了吗?!」


未央攥着一枚小巧的盒子咻地从我的怀中跃下,将手中之物递给我后,又接上一句:


「如果不是吃力的话……将妹妹的屁股贴近自己的嘴时呼吸越来越沉重,哥哥难道是想……哎呀~讨厌啦!」


故意夹起的嗓音令我头皮发麻,这到底是谁教她的?


「不要说一些奇怪的话,你才多大啊?」


仔细想想,没有印象,但也只可能是我了吧。罪孽深重……


「哦?」


未央邪魅一笑,还要接着说什么,随即被我打断,取而代之地将盒子再度递回她手中。


「打开吧,所谓照片?」


「呃,要哥哥打开哦?」


她眼神一闪,支吾着又将盒子递回。


「既然是未央要给我看的东西,还是你亲手来比较好吧?除非里面装的是……内裤之类的。」我推让道。


「啊!」


还真是!


这家伙,果然就是想整蛊我。刚刚接手时就觉得掂量着不对,而且谁会把照片塞进这样的盒子再放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啊?


凝视向她,后者察觉到后便迅速躲开视线,沉寂片刻,挤出几声冷笑,豁然开朗道:


「恭喜你,哥哥,居然通过了未央的考验。现在我宣布,你拥有了资格迈入时光的殿堂!」


「那又是什么玩意儿啊?!」


「照片!照片在这,你看。」


未央摸摸睡衣口袋,从中掏出一张大约三寸的照片,得意洋洋地挡在她面前。画面从远看不太清晰,好奇心驱使我凑近打量。


「这是……那年在烟火大会时拍的吗?」


「正是如此。」


我接过那张照片,镜头仰视,主体是中间牵手的兄妹——我和未央。她穿着当时我缩衣节食才买来的浴袍和木屐,而我自己穿着身普通的运动服。


我们背朝画面,背景被脚下的小坡和流光溢彩的夜空三七分,微微失焦的镜头让黑夜中点缀的色彩有种即将溢出相片之感。


「拍的还不错,真是怀念啊。」


抚摸着表面,不禁感叹道。但转念一想,却发现了不对劲。


当时怎么会有人给我们拍照?


而且从画面的色彩与那特有的颗粒感,可以判断是用即使在拍摄的2014年也已经过时的胶卷相机。泛黄的边角透露着照片的历史,看来拍完不久就洗出来存放到现在,是为了防止胶卷相机底片曝光吧。


「那个是爸爸妈妈偷偷拍的哦。」


显然,我将心中的疑虑写在了脸上,并被未央明锐地捕捉到,于是她朝我抛出答案。


「爸妈?那天不是说有事出远门了吗?」


「迟钝啊,我的哥哥,爸爸妈妈为了让你能够将带妹妹看烟花的愿望贯彻到底可也没少心思呢。」


「我不懂你的意思。」


「所以说你迟钝,迟钝呐!声称缺席是为了满足谁独当一面的好胜心啊?还有那个暑假后你莫名其妙翻倍的零花钱,当时的我们家可连一台数码相机都舍不得买呢。」


「我的……好胜心?爸,和妈……」


违和感,强烈的违和感。


「没错。难道连自己都骗过去了吗?爸爸妈妈可是 非、常、非、常 关心我们的。」未央一字一顿地,有意强调着程度副词。


搜索着自己脑海中的关联词,分明没有这一页,可我为什么会这么想?种种事实也在记忆中,不知是什么将它们与我的情感冰冷地拆散。


奇怪,好奇怪,简直莫名其妙。


我愈发认知到那东西的存在,可即使搜肠刮肚,也无法说出问题所在,只有防不胜防的头疼,无数片段飞速闪过,即刻夺门而出。



「呃啊!嘶……未央,未央!」



我艰难地扶稳身子,将照片举起,引导着自己的注意力渐渐转移回未央身上。



她目色凝重,连吞吐的气息也变得小心翼翼地,俯视着跪倒在地的我。似乎低语了什么后,眼角抽动着朝向我:



「成功了呢。欢迎回来,亲爱的——哥哥。」



「未……央、未央……未央!」



妹妹的面孔重新出现在视野中,看到她,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轰然摔倒在地。顾不得疼痛,立刻奋命爬起,生怕下一刻她又会烟消云散。


她没作声,悄无声息地来到身前,蹲下身,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


「是未央哦,哥哥的妹妹,溯边未央。」


再想开口,喉咙中的气息被胸腔抑制不住的起伏全部化作低咽,泣不成声。


「对不起呀,必须得让哥哥发现自己的异常才能沟通呢。这几年,辛苦了。」


「为什么,为什么……」


我想睁开眼,可每每抬起,就马上被眶中的酸楚打回原形。仿佛整颗脑袋都被淹没,难过得让我窒息。


「抱歉,但是时间不多了,先听我说好吗。」


未央扶起我,用拇指轻撇我的眼角,模糊的视线中终于又透进一丝光亮。


「未央,什么意思?」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有些复杂,得和你从头讲起。」


她一抿嘴,面露难色。


「哥哥,你觉得,世界是怎么组成的?」


世界?


听到这样的提问方式,我心一沉。这几天来,这几年来,一切并非相互独立,有强烈的预感,因果早在这疑问间将前前后后交织。


「世界,物质世界和概念世界,都是粒子组成的。」


思索后,情绪缓缓平复,我如此答,心中预备着接下来即将发生的对话。


「物理学家的观点呢,那能不能试试用这一观点,解释哥哥现在脑中所想的事情呢?不要扯到哲学或者神论噢。」


哑然间,我一时也短路,不知其言何意。见我不知所错的模样,未央意料中地摇摇头:


「无法证实,无法证伪,因为人被局限在了世界内,可谓当局者迷。但我知道,世界——是由光构成的。」


「光?如果是指生命和环境都依赖的光能,或许说得通,但这是在偷换概念。」


「看嘛,这就是我们的认知。唯心主义或是唯物主义也好,宗教以及科学也罢,这都是基于人的认知的,对世界的阐述。」


我的眼睛睁大了半分,又是令我匪夷所思地,未央究竟为何会说出这完全不符合她年龄的话来。


「摸着石头过河,文明的发展真是艰难呢。」像是自嘲,她不经意间吐出一句。


不着实际的焦虑占据身心,心底甚至开始害怕她就这样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喝声打断:


「未央!我不理解,我不理解!你是什么意思?!」


「现在还不行。」她微微摇头


「不是没时间了吗?」


我猛地扶住未央的双肩,双眼直勾勾地对视,迫切希望她能把话说清楚,可她非但没有如我所愿,眼里还透出缕缕忧郁。


「不行,还不行。时间不够了,哥哥马上就得回归现实。没有「钥匙」,这里的记忆是无法带走的。」


「钥匙?」


「是光,但不是世界内的光。这里不是现实,没有能跨越物质与意识之间的介质,你离开后就会忘记一切。我已经数次尝试呼唤哥哥,但最后都是半途而废。」


她说着,眉头紧锁,转而松开,似是期待,又或是无奈。只是弯腰拾起飘落地面的相片,放进我的口袋。


「去救她,救救夜樱慕可,找到钥匙之前,我会一直等着哥哥的。」



夜樱慕可?!



梦魇的名字,被血腥味侵染的名字,夜樱慕可。



「未央,你知道她?!她是什么人,她到底想做什么。」



她勾起嘴角,眼中却不见一丝笑意,静静地,时间凝固宛如凝固般拥塞在这房间之中。



「未央!」



「未央……会一直等着哥哥哦。」



『嗡——』



耳鸣,头疼,视野扭曲,感官离开了虚幻间,投归现实的怀抱。看不清,死寂的气息却先行扑面而来,轻拍着将我拉回。



这反应,是「回溯」,未央为什么会……



为什么……



……



未央?我为什么会在想她的名字?



身前被什么东西抵着,双足悬空,重心左右摇晃,视线一片漆黑。


有人在背着我,整张脸埋入那人的长发间,发丝悄悄瘙痒着颈窝,潜匿于肤底的幽香挑拨起我的嗅觉,意识在昏沉与清醒间徘徊。


熄灭的火苗重新燃起,警视厅内骇人的记忆连点成线地被拼凑完整,浑身脱力,心却在颤抖。



雪野……被杀了。



使用「回溯」时,整个警局都是停滞的,从清美他们的反应就知道了,那段时间里根本没有人可以做出这种事。


可如果是她……现在正背着我的人,夜樱慕可,概率就不再是0了。


稍微侧过脸,将口鼻探出她的长发间,头就疼得一发不可收拾。本想在空气中得以喘息,嗅到的却只有无边无际的血腥味。


『呕……』


这阵恶心仅能在脑中吐露,身体在痛苦中挣扎,连本能的反应都分身乏术。


怎么就没料到这种情况,这次的失误太严重了。


是哪一步被她察觉到了……出门时的报纸不可能是她干的,为什么这次第一回见面的她就已经偏离了上次的轨道。



……



回到6月8日的,不止我一个。


第二个和我一同被送回今天的人,夜樱慕可,早已将我们摆上棋盘,我浑然不知,亲手将雪野送上刑场。


都是我的错。


不,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衬衫两侧折起的立领下,各粘有一袋午休即将结束前我偷偷溜进医务室找到的,约10克奎尼丁。


虽说没料到夜樱会先下手为强,不过还是有做好不得不自杀重来的应对。


治疗心律不齐的处方药,只要服用20克左右就有生命危险,做不到直接致死,但留给夜樱的选项只有将我送到医院或是让我再次回到过去,都有机可乘。


夜樱慕可当然也想得到,她也一定在提防我自杀。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和手机一起放在裤子口袋里的那袋奎尼丁已经不见了,我将它们用手机抵在腿根处,能感觉得出来。


用于障眼的那部分已经完成使命了,但她多半也还没放松警惕,得想办法找到死角。


「渡,不要装睡了哦。」


幽灵般低语,就像那句话不是她说出似的,在死寂中自由地散去,顺着脊梁蔓延至耳边,用尾迹写下直冲心扉的不安。


我没有回应,我无法回应。身体动弹不得,血腥味的暗沉不觉间又添上了几分。


「我的背上有那么舒服吗?」


夜樱颠颠身子,略回眸,闪烁萤绿色幽光的瞳直直朝我刺来,兀地冲开这步履间诡异的平衡,平静不复。


本能,心跳已原凝固在胸腔中,顷刻间苏醒,缓缓泵出血液,感知潺流回体内。周而复始一道,由喉中挤出一声沉鸣。


「渡,这时候的你应该待在这里,怎么能乱跑呢。」


夜樱俯身,松开我的双膝,将我靠在一旁的长椅上。


目光垂向我自己,衣衫间浑浊不堪的血污,几片已经紧附在表面。


「想起来什么了吗?」


她扶起我的头,视野得以看向前方,隐约中只有一盏路灯滋滋地亮着,在黑中抹去一角,我明白了夜樱语中的含义。


山坡下公园的小道边,那晚我逃出后和雪野在此,意外见证了原以为错过的烟火,今天彼时我本应在这里。


夜幕的一轮明黄下,夜樱就淡淡地倚着身后的繁星,浮光点映下的她,举手间都诉说着轻柔,与记忆中的反差碰撞,叩响心弦的拨声。


「我……来救你。」


猜疑,恐惧,杂糅又掷地无声,口中却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我惊觉,陷入自我诧异。



救她?为什么会,救……?



「救我?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无缘无故的话语被她听去后,闷声一哼,转而失控地大笑。


「夜樱慕可,为什么要这么干?」


笑声回荡下,我发觉身体忽然恢复,嘶声向她质问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渡你怎么总是满嘴的为什么啊?这很奇怪吗?这明明就是你应得的!」



她的神色中满是不可理喻。



「应得的?!」



「没错哦,你欠的债,是还不清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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