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6节——弑忆夜影

电光石火间,雪野双眼中喷薄而出的怒意将我射穿。


在目光交汇遭受了成吨精神攻击的同时,胸口处温柔的触感瞬间抚平了我的伤痕。


若隐若现的体香朝悄悄发起攻势,从鼻腔涌入大脑,坠入意乱情迷的海洋中,一舒一缓两股心跳声交织,不约而同地踩在一个节奏上,含蓄着暖意的空气让身体更加燥热。


「松手啊!我身上都是汗……」


麻烦别说话,兴致一下子就化作风中残烛了。


看见那张努着嘴的脸,念及对象是她,脊背就一阵发凉,昔日耍因嘴皮遭受的皮肉之苦仍历历在目,更别说当下更加偏激的行径。


果然,这样还是不行。


贤者模式跳过关键直接步骤降临,拥着雪野纤细腰肢的臂怀渐渐泄气。


正想着松手后再另寻他法,眼前的受害者却主动贴近身子,将脸埋入我的双臂中以掩盖荡漾的红晕。


等等等等,你不该是这样的反应,快把我揍趴才对吧。


「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样总可以了吧……」雪野嗫喏着,声音细腻得听不出来是她发出的。


这家伙,好像误会了什么。


算了,怪我忘记她从没和异性这般亲密过,大脑短路乱了阵脚也无可厚非。


计划继续。


「那个,有些不合时宜,但请你反抗一下。」我低声,一面抬眼索向周围。


许久,雪野仍没有反应,我将视线收回,发现她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


什么声音。


我将耳朵贴近她的脸颊,这才听清


「渡……渡……」


在我诧异间,她才发觉我们两人的脸已经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身躯一震:


「渡……?啊,你刚才说什么?」


她是不是有些飘飘然了。


「我说,请你稍微反抗一下。」


下一秒,我领略了中国川剧变脸的文化辐射在日本具象化。


迷惑,迟疑,双眼凝视,犹豫,腮边殷红褪去,转为眼目间的血色,青筋暴起


「溯边渡!」


刹那,衣领被猛地揪住,拖至视线齐平,彼处的怒焰以火舌舔上眉梢。


「看着我!」雪野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很想这么做,眼睛却喧宾夺主地往下瞥。


一枚别针落在地上,大约是刚才她抬手动作幅度太大导致的。


以及,那枚别针原本所在的位置……



哇哦。



哪来的蒸汽机,脸红得有些不像话了吧。


「变态……」语调倒是很冷静。


她一手捂着胸口,默默弯下腰捡起别针。


「给我。」


我勾勾手。


「哈?」


「说过了,相信我。」


她半信半疑地,缓缓伸出手,把别针递到我掌心中。


「好了,接下来,暂时忘掉我先前的话,平时我若是这样,你会怎么办?」


我把头扭向一边,努力让眼睛的焦点不落在她身上某处。


「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我可是特地来……」


话到半途,她注意到我的目光越过自己的肩膀,同时背后响起几声急促的脚步,愕然回头,眼角一眯,若有所思般后,颤声地:


「色……色狼!」


紧接着拔腿作出逃跑状,刚一扭身便被我扣住手腕。


「放开!你给我松手!」她呲牙咧嘴地,看起来十分拼命地想将手抽出。


「你,闭嘴!」我怒目而视,侧眼一斜那几个正不断靠近的人影,顺势将手卡入雪野腋下,裹挟着她跑开。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砰』



手臂被身后袭来的一人钳死,粗暴地将我甩开,雪野失去支撑摔倒在地。


「混蛋,把你的脏手松开!」那人怒喝。


「雪野小姐,你没事吧!」








23分钟前


雪野大概还有十分钟就会到这,待会肯定不能当着她的面报警,她也多半不会愿意配合,只能先斩后奏了。


按原先事情走向,我在放学后就会遭受袭击,事态开始失控,意味着我们这次的生命走向倒计时。


虽然我想尽可能将引起变动的时间点延迟,但今天的失误多得防不胜防,夜樱已经察觉到了异常,我恐怕无法像上次一样半道逃跑。


逃走的结果也只有被抓住,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在傍晚放学前绕道而行。有信息差的话,被袭击这个事件或许可以避免。


可不仅是我,夜樱还有雪野这个敌视对象。就算我设法躲过了今晚,那反倒是提前拉她下水。


想一同保证两人的安全,我们必须一起行动,但这是不可能的。她的性格,不会愿意配合那种计划,即使这是在保护她。


所以才要用赶鸭子上架的方式啊……


敌人在暗处,虽然不想这么干,匮乏准备时间的情况下只能向警察请求庇护了。


可是今晚会被学妹袭击这种话完全就是天马行空,他们会把这当成恶作剧忽略掉。


假意我和雪野发生了肢体冲突,他们出于雪野老爸在本地的威信必然被重视,届时再升级冲突,警察在事情解决前只好看护着我们。


不幸中的万幸是,雪野也已经发觉事情的危险性,待会无需过多解释就能让她明白,自己已身处贼船身不由己。


稍微查了下,市警厅到学校最快十分钟的车程,不过现在是高峰期,加上出警前耽误的时间,提前二十分钟差不多才能保证一切恰好进行到关键节点时被他们打断。


从平时的交流习惯考虑,把雪野兜到圈子里差不多也需要十分钟,现在打电话适逢其时。


西北门的保安亭早已撤去,留下一道空落落的感应门,保安亭原设的固定电话仍然保留在墙上。


还是老式的拨盘电话,表面掉漆严重,几乎是只剩副胚子了。拨通后数秒,提示音响起


「警察吗?」


「嗯~是,有什么问题吗?」一阵慵懒的女声传来。


「我要报警,千井町市立中学西北门有学生产生了恶性冲突,我需要几位警察帮忙。」


「啊,你是目击者吗。」


「是的!他们已经纠缠在一起了!」我让自己的语气尽量使对面听出来情况紧急。


「几个人?」


「这个,不太清楚,所以请快一些。」


只听那头一声哧笑,接道:


「小弟弟,学生间的打打闹闹就别打扰我们了,你自己也悠着点,不关你事就跑远点哦。」


这女人,不懂得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吗,没想警察局的家伙居然这么懈怠。


也罢,有猜到可能会是这样。


「对方是那个……我们的学生会长,雪野泉绫。」


「我都说了……等等,雪野泉绫?!」


突然一巨响,那人估计刚刚还在翘着椅子吊儿郎当,听到那个传闻中权贵家大小姐的名字,被惊得人仰马翻。


「站在原地,不要让他们离开视线!我们马上到,不要声张,有任何情况联系我们,不要声张!」


啊啊,你的心思已经一望而知了,不想闹大的话请行动起来谢谢。


「知道了,啊!坏了,哇啊啊啊啊啊——」


最后这段算我的即兴创作,不过也算声情并茂,她已经被深深地折服了。


「喂?怎么了?!请……」


『嘟——』


挂断,语尽而意未绝,给读者留下想象空间。



不过话说回来,该怎么在没提前预告下和雪野发生肢体冲突啊,会死的吧。


要拖住她,必须……那么做么?……








随后而来棕发女警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至她身旁,诚惶诚恐地将其扶起。


她的出现,让我原先一直在雪野胸前和别处反复横跳的目光终于得以从抉择的艰难中脱身,毫无悬念地被那警服之下的卧虎藏龙终结了比赛。


原来,那种尺寸是真的存在于现实之中的吗。继这几天来的风云怪诞以来,又有东西再一次刷新了我的认知。


虽然警视厅的接警强差人意,但对员工制服的定制倒是一丝不苟,不然那肯定会溢出来吧。


可恶,又走神了,重点不在于此。


「嘤……呜呜呜——」


雪野嘴角扯动,娇弱的呜咽从她喉咙中涌出,泪如雨般落下,迅速淹没了整张脸。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会帮你讨回公道的。」


女警轻轻拍着雪野的背,拂手拭去她脸上的晶莹。


我一面挣扎,嘴里咒骂着,背后那男警更加气愤,直接将我双手反扣至身后。


「老实点!看我们怎么教训你。」


骚动引来了几名放学后过路的学生,他们在远处攒着脑袋向这里观望,满脸的难以置信。


「呜呜呜……被他们看到了,我以后该怎么办,呜呜呜……」


雪野哭得更加委屈,女警见此也不知所措,抿了抿嘴唇厚,对那几人厉声道:


「你们这群小鬼在干什么?也想和他一样是吗?」


说罢冲我一瞪,远处几人被吓到,跌跌撞撞地跑开。


「你小子,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自寻死路。」


他押着我,仍然以那令人难受的姿势让我站起,顶着我的腰靠近还在抽泣的雪野,向在她一旁的同事面露难色地:


「该死,这家伙是溯边家那毛头小子,怎么办?」



「怎么办?难道因为他就要得罪这女孩的家里人?脑子真笨啊,这事该咋办咋办!」女警压着声音回应。


「你们有没有搞错?是她自己自顾自地开始动手动脚,我才是受害者好吧!」


我突然冲着她痛骂,男警一惊,我趁机将手腕往后一拱顶开他,但力量差距过大,竭尽全力的反抗最终只是让他加大了施压在我身上的力度。


「胡说!明明就是你把我叫到这里的!」雪野毫不示弱地反驳,眼眶还在发红。


「你他妈继续放屁!我招你惹你了你要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毁我清白?」嘶扯着嗓子,我也予以还击。


各自站在我们一旁的两人彼此看去,发现对方也都是一头雾水,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安静,先别吵……」


「恶人先告状,嘴巴放干净点,我要告你猥亵罪!」雪野没有理会,继续扯着喉咙大喊。


他们的表情被我捕捉到,心知计划的下一步该进行了,嘴上不停歇之余,我朝雪野悄使眼色。


「先别吵,别吵!」


「前辈,这该怎么办?」


「你也是,先闭嘴!」


「可是……」


两名警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叫停我们时内部还发生了不一致,场面愈发混乱。


一旁的雪野在眼神交流后,蹙了蹙眉,貌似没太明白我的意思。


『什么?』她做着口型。


这个笨蛋。


『打,电,话』


我一字一顿地,还要提防着被身旁已经起了争执的警察发现,朝雪野用嘴型比划。


她低眉片刻,心领神会地,又挤出几滴泪,掏出手机,说话时故意凑近那名女警:


「电话,我要给爸爸打电话,你等着!」


此话一出,内讧二人组霎时哑然,甚至能看见对面的女警已经冒出冷汗,这正符合我的预期。


「打啊,你打!不就是有几个臭钱的玩意,谁怕你?我不信他们会冤枉……」


「你消停下!雪野小姐,先别着急,我们回警市厅把话说明白,私下调解就好,别为这种小事麻烦令尊。」


女警打断我,满面陪笑地将手挡在雪野正在拨号的手机屏幕上,声音透露着畏惧。


如我所料,只要搬出她爸爸,这俩人更不敢怠慢,带走我们正合我意。


雪野望向我,我朝她点头


「解释不清楚我和你没完!」她附上一句后,跟随女警先行从体育馆对面的后面离开。


「小子,对谁下手不好,偏偏挑中她,我们还得跟你一起活受罪!」


男警满脸厌恶地,推着我的手示意跟上,但我不为所动。


「干什么?跟上!」


「松手!都还没坐实就跟拷犯人似的?」我锐声。


「嘁」


很不情愿,但他还是松了手。


「又干什么?」他走出几步后,见我还是站在原地。


「名字,警号。」


「你还得寸进尺了,知道自己现在什么状况吗?」


「鬼知道你们是不是早就和她勾搭好了,到时你俩一溜烟消失我找谁说理?」


他一薅头,已经烦不胜烦,碎着嘴从衣服里翻找出警察证,打开递到我眼前


「真多事……我是熊崎峰幸,其他信息你自己看看。那个人叫惠清美,她算我的前辈,我才刚调到这,对她不了解,你想干什么待会到了地方自己问她,前提是到时你还有空闲。」


没再为难他,我跟着出校门上了车,知道名字就已经足够。








2022年6月8日20时27分,千井町市警视厅


「归根结底明明就是她先越界的好不好?」


「你难道就没有别的话了吗?说什么是我……敢做不敢当!」


被带到警厅后将近三个小时,由于我们两人都各执其词,金句频发,再下一步就是要掐起来。


快控制不住局势的惠清美情急下置原则于罔闻,以街头斗殴之名将我们丢进拘留室。


我现在开始好奇千井町看起来还算良好的治安是如何保持的了。


「溯边渡,你给我说话!」


即使中间隔着层防爆玻璃,雪野仍然无让我耳根稍微清净点的意思。如果不是入戏太深的话,我有充足理由怀疑她正借机发泄平日积压的不满。


那可真是抱歉。


无奈之举,我也只能一来一回地和她争辩,战火绵延不绝。


在拘留室外看守的熊崎得知我和雪野是熟识后更加头疼,里外不是人,多次劝阻无果,最终放弃了挣扎,生无可恋地趴在桌前,也不再理会进进出出的清美。


「起来!你也帮忙一下!」清美揪起他的后领。


「已经到换班时间了,为什么还不能走……」连熊崎头也没抬。


「哇,明明我也很辛苦的,但是不把他们安顿好今晚睡觉都会不踏实!」她也欲哭无泪,又惧怕事情闹大去招致责难,只好硬着头皮上。


但是我想提醒下这里防爆但不隔音,你犯嘀咕我们是听得一清二楚。


不难猜出,他们两人都已经快接近极限,数次听到清美的腹中咕噜作响,而熊崎或许已经让肠道蠕动的余力都没有了。


实在抱歉,但这是为了我们的人身安全,一不做二不休,不然会被两句话打发出去的。


从对话中可以得知,清美不断尝试调取街道录像以取得证据,想要先将错推到一人身上以让另一方离开。


西北门外的路段可没有监控,我怎么可能给你们留活路。


再次抱歉。


「我说,他们学校里的监控也可以吧!」熊崎喃喃道。


「不行的啦,那要我们说明调取原因,他们俩的事情绝不能传到那女孩家人耳朵里。」


话虽如此,事实上体育馆后面也是我特意挑选的死角噢。


「我受够了,管他家有一百万还是一百亿,总不能把我开了吧?就放他们自生自灭!」他茅塞顿开,拍案而起。


「可是……可是你说得对!老娘赞成你,虽然你是真的有可能会被开。」


清美顿时有了精神。


「前辈,你说什么?」


「什么都没有哈哈哈!好了里边两个小鬼感谢你们的惠姐姐宽宏大量现在放你们自由爱去哪去哪快滚!」


说罢,她便兴高采烈地拉开门锁,雀跃着超警厅外走去。


熊崎见状,也打算一鼓作气,跟上她的步伐。


「渡,这怎么办?」表演中断,雪野细声道。


「一样,打电话。」


「他们不管这些了,来不及的。」


「没关系,快打。」


雪野从隔板间隙接过我搂住她时便被我调换藏在身上的手机,背过身拨号。


她恐吓清美时用的是我的那部,可打不进她老爸的个人号码的。


门口的二人已经呼唤同事前来顶班,走进更衣间,隔着门议论要去吃些什么弥补这段无偿加班。


听到身旁电话接通瞬间,我抽出白天留存的所有精力,以前所未有的集中调起脑内进入警视厅内的记忆。


正是等他们精疲力尽的时候,在整个警视厅内用「回溯」,将一切停止。


刚被唤来的其他警察,刚联系上女儿突然又失去音讯的雪野大叔,外界在这段时间内却无法和我们取得任何联系,警厅内所有通讯监控系统通通罢工。


马上就会被他们认定为出了状况,加之雪野仍在其中势必会引起高度关注。


会有多少人赶到呢……大动干戈后结果发现只有两个着急下班的小下属在这,恐怕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得了吧?


一群人以发生意外的准备聚集在这里,敌人绝对无法下手。


实在是对不住,但如果换成发生命案,这场闹剧已经算微不足道了,最后我们会帮忙说好话的,但请在今晚给予庇护。


又又又一次在心底朝熊崎和清美忏悔,同时身体的不适也在分散我的注意力。



撑住,用全部的力气,必须活下去。



轻微的不适演变为变本加厉的剧痛,眼前的景象不断重复着,如同被急速抽出幻灯片的电影机,万象在变幻莫测中回环。



痛苦,无法再思考其他。



一侧手臂传来异样的触感,无法在意,回溯还在继续,沙滩上的脚印会被浪花弹指间洗去。



鸣声闯过,远远超出之前几次的时长,身体却顿感一阵舒缓。



思考,我可以思考?



视野中的扭曲没有恢复,定眼一看,像是扭曲的振幅减小,仍一片模糊,又较之前更加立体。



在记忆中,置于时间的长流中,感触从指尖滑过的过去,痛苦不再。



奇怪,这不一样……



倏地,记忆后退,下坠,疯狂地颤抖,远离我,千丝万缕拧为一股,收缩,越过极限,记忆粉碎为烟尘。



我不知在何处,观望着一切。



「有没有人,人呢?!」


「开门!开门!」


「什么?你们刚才在那里?明明没有人!」


好吵。


「那两个学生在哪,在哪里?!」


发觉自己完全瘫软在墙角,脖子恰好朝向那端,门外陆续涌入各种派头的生人。


「这,快……快过来!」


这群家伙,怎么带着枪啊。


「把手举起来!听到没有!」


是警察啊。有什么紧急案件?是发生了什么吗……


脑袋好晕,闭上眼就会睡着的吧。


「听到没有?!回答我们,把武器放下!」


好奇怪,为什么要拿枪指着我。


武器?


转动眼角,余光间,一把血淋淋的长刀正握在右手中。


「这是……抓住他啊,愣着干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对,这不对,这是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我刚刚在做什么?!


那群人呼喊,混乱作一团,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一个地方。


全身都被抽去了筋骨般,拼了命也无法将头转向那处。


眼前一阵天翻地覆,我被踹倒在地,感受不到疼痛。



眼前,画面烙印至记忆中。



熟悉的女孩,身子依然靠后倚着,可美丽的面容此时无不写尽凄惨。



平静的脸,坠落于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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