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3节——定格棋局

仅仅一念过后,呼吸也变得紊乱,刚找回且感觉良好的节奏散落满地。


我有些勉强地保持身体的平衡,不能让敌人发现我已经意识到这点,尽管或许已是无济于事了。


从头到尾,对方都不曾露面,而是留我一人暴露在明处,在脑中和思维中的他对弈。只凭这点,他的战略着实令我瞠乎其后。


他给我设下的难题正逢我被这几天的事情困扰最深时,就算仅是顺着惯性思维解开已经足够劳神了,发生地那么突然,成功让我疏忽了从结果反向分析这一环节。


如果当时直接去寻找报纸的来头,那被我认为最蠢的行为才是唯一可能挽救的方法,无疑,我错失了良机。


完全确信地觉得只有我一人回到6月8日的潜意识,让我忽视了这种可能性。对方赌注在我的一念之差上,换我自己是绝对不敢在如此大的变数上冒险。


可正是因为如此,他这样做了,还设计出了这种无论成败都能吃我数子的棋局。


这棋局,简单地来说,通过那张报纸吸引我的注意力,貌似是想掩盖什么不想让我关注的,这太直接。


所以再用那么明显的人为痕迹来转移我的关注点,这样让人很容易料到返回检查会遭遇不测,但让我意识到这点并不是什么难事,他早就看见我在打量那张报纸了。


到这一步都没有问题,观察报纸的动作也是我刻意为之的,为的就是让他明白我还没看清日期就被电话打断了。


但错了,大错特错。本以为是他是个因为发现我今天迟于平时出门,才将试探我是否是出于发现了他的存在才如此的简单意图隐藏于有危险的表象下的,一个在此前早已盯上我的敌人。


我以为,让他消除顾虑就暂时不会爆发冲突,可贪得一时安宁。


我自以为是的计俩,才正中他的下怀。他赌对了,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只有在我身上才会被无限放大,他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谁,到底是谁……


拐进平时买面包的小巷,转向时确认了对方不在身后,这虽然不能让我扭转战局,不过至少不要让那家伙看见我打碎牙混血吞的窘态,这是最后的——



尊严,真可笑。



「该死!」


咬牙切齿地,一头靠在路旁的电线杆上。


敌人来自未来,他并非发觉我迟于往日,而反倒是迟于今天,迟于上一次的6月8日。


败局不在看见报纸时,而是我在家中踌躇不前时,就已经注定了大半。至于后来的举动,不过是让他完全确认,我也一样来自6月9日。


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我所谓的智谋在他看来,一副昭然若揭的模样该是何等可笑。


但就算知道了这点,他又要做什么……


「啊,渡!」


突如其来的呼喊使我不由地一惊,慌忙扳直身子看向声音来源,泽川正手拿一块面包,从街角的那家我常光顾的烘焙店走出。


「抱歉,昨天熬夜起迟了,我以为你不会等我的。」我迎上去,摆出一副愧疚的神色,掩饰刚才的失态。


应该是刚好发现我,希望他没看见再早几秒前我的那副衰样。


「说什么啊,之前我也不是一直会等你吗?」泽川挑眉道,好像我说了什么很奇怪的话似的。


见我走近,他手一伸,将面包递向我,我没明白的一愣,他又把手晃了两晃。


「泽川?这……」


「快吃吧,来得晚肯定排不上队,我就帮渡买了。话说你今天怎么了?一直迷迷糊糊的。」


我犹豫地接过面包,又望着他略显无奈的笑容,还是接下这份善意吧。


虽然吃过早饭了,但这一小块硬塞进去应该不成问题,泽川也不会料到我时隔多年还会在家吃早餐,就这样好了。


「那么,多谢款待。中午吃饭我请客吧,就算报答了。」


泽川摆手


「这些钱,渡就不用在意了。动作快些,平时已经到学校了。」


他这么一说,我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四十五,平时的确已经在这时踏进校门了,上一次貌似刚好就是四十五分。


夜樱在今天是早于我到学校的,所以就算她知道我将几时到达,也不会在这个时间点前发现异样。


果然不是她吗。


我沉着脸思考,漫不经心地咬下一口面包,加快了脚步。


「我说渡你啊,别总是天天熬夜,万一又和上次一样睡死在学校了怎么办?对身体也不好。」一没注意,泽川又开始了喋喋不休。


明明事件都变动了还是要唠叨我,你是有每日KPI吗?


我本想捂住耳朵以示抗议,不过转念一想,也还是出于关心,除了他们几个,没人会对我如此,还是左耳进右耳出吧。


「知道,知道了。」


「明白就好,难得渡能这么听话。」他微微一笑,看起来十分欣慰。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看见学校大门时,才刚刚五十一分,走的快了些,比平时少用三四分钟,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迟到了。


离上课铃声仅有几分钟,操场上人影三三两两,渐渐朝着教学楼拥去,不想平时那般拥挤,眼前略显清闲。



正前面,几个并排走的学长散开了队形,后方显现出一个身形,静静地,如木头人伫立于彼处。



我一怔,立刻如临大敌般



「泽川,我把耳机落在体育馆了,时间还来得及,陪我拐过去。」


「哦,好吧,不过昨天我们有体育课吗?」


泽川答应后转向朝体育馆那边走去,没迈出两步又回过头,疑惑地看着突然愣在原地的我。


「渡?」


不行,要是去了体育馆,原先的事实又会发生改变。


但是在看到那个怪物般的存在时,身体的第一本能就是告诉我的每个细胞,立即逃离这里。


不等我做出决定,那人已经转过身,金黄色的长发在阳光下划出弧线,如有耀光闪烁,刺得我眼球一颤,瞳孔忍不住地收缩,看着她缓缓走来。


「不是说要去拿耳机吗?怎么不走了。」


泽川重新踱回我身旁,用手肘碰了碰已经僵住的我,同时也发现了正在缓缓逼近的夜樱。


「渡,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呢?」



她已经走到了跟前。


「渡,这位是?」和上次不同,泽川没和当时一样自作主张地跑开,而是有些不知所措地将目光在我和夜樱之间来回移动 



她一直在等我,又发生偏移了。



我一咽唾沫,将那摇摆不定一并咽入腹中。



「这位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她的脸缓缓低下,眼睛却向上勾着,盯住我,凝视数秒后,又微微眯起。


「这样啊……」


随后,她抬起头,正视着我们,眼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道:


「忘了介绍,初次见面,我叫夜樱慕可,夜晚里的樱花,慕可的话……渡会知道怎么念就好了。」


食指搭上嘴唇


「我上个月末刚回千井町,比你们小一届,请多多指教。」


「初次见面,我叫泽川多也。学妹好像早就认识渡了呢,熟人吗?」


站在我们两人中间的泽川也自顾自地介绍起来,气氛十分奇怪,所幸夜樱也笑着朝他点点头,说了句「幸会」才没让场面更加尴尬。


不过泽川还是不要和夜樱接触太多比较好,想办法先转移话题吧。


「但是,说我和渡是熟人嘛,在顶尖的市立中学入学考试时全科满分的「天才」,不如说很难不有所耳闻吧?而且……」


「还有三分钟就要上课了,我们二年级的教室离这更远,先失陪了夜樱学妹,祝你在新学校诸事顺利。」


她讲到一半,我的打断略显生硬。那番话显然是针对泽川的解释,其实只是在四处搜罗我的信息时偶然发现的吧。


那些早已被遗忘的往事,还是别再让她提了。


「的确到时间了呢。那,下次再多聊聊吧,渡。」


她沉默片刻,没有和我预想中那样缠着不放。


心中掠过一丝侥幸,但神经依然紧绷。


被一刀捅穿腹部的感受记忆犹新,没有太多痛苦,但那副景象仍然触目惊心。


「走吧,泽川。」我向他示意,准备赶往教室。


先走出了数米,他才向夜樱说了声「抱歉」后快步追上来。


「渡,这又是哪一出,耳机不拿了吗?」他赶超至我身前,一遍倒着步子向后,一边叉着手问我。


「五十九分了,泽川。」


撒了个应该算善意的谎,我的脚步更加迅速,重新将他甩在身后。


和上次完全不一样,表白这一如此重要的戏码被替换成了不咸不淡的自我介绍,是因为我的姗姗来迟吗?


这会导致什么。


向后瞟了眼,确认泽川还跟在身后我这才放心。在他眼中我已不知多久没和陌生人对话过了,夜樱慕可突然出现,我担心他又因关心我去找她交谈。


这些不在记忆之中的事件越来越多,绝对不能让那种情况再发生了。


一旦不小心触碰到夜樱的某根神经,她就会变成攻击欲望无差别释放的疯子。


而且,那时候她流的眼泪,又是怎么回事。








上课铃声响起的瞬间,我正好不偏不倚地靠在椅背上。


教英语的福山走上讲台,和往日一样地将课本一摊丢在讲台上,刻意为之的巨响惊醒了个别还在酣睡的家伙,平时的我也位于此列。


接着,他开始用折了半截的粉笔在黑板上发出刺耳的「划划」声,略带潦草地写下几个大概是昨天所谓的「重点」,开始点名让人翻译。


我只是抬头扫了一眼,便再次沉浸在方才的思虑中,反正那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家伙也不会叫我。



夜樱,你到底在想什么。



上一次,雪野和水咲仅是刚关注起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不出当天就遭遇了夜樱的毒手。


井上也只是因为和我独处了一小会就遭到警告,要是当时的事态继续下去,下一个遇害的是不是就是她?


那种怎么都不应该来自于如此纤细身躯的怪力,几乎是瞬移的行动速度,还有其他不明所以的能力,这样和外挂无差的技能组都为一个随时会失控的病娇女支配,怎么才能抢占哪怕一丝先机?


亦是娇羞,亦是癫狂,亦是落泪。


夜樱慕可,为什么……


我一捋头发,目光钉在桌面上,头顶嗡嗡作响的空调无法吹散我的焦躁不安,只好在草稿纸上胡乱地涂鸦,笔尖将画面撕为碎片。


「最后一排中间那个,是叫溯边……渡,没错吧,别整天埋着头,你来翻译第三句。」


我忽然在一片低语声中听到福山点到我的名字,脑海中的画面戛然熄灭,在抽身从椅子上站起的同时,双眼在黑板上寻找着那段英文。


可恶,就不该立flag的,翻译那些掺杂着古典表达和让人不知所云的语法的英文,像我这种上课不听讲的人是不可能凭字面意思翻译对的。


「溯边同学,有问题吗?」福山推了推镜框,那张明明十分年轻的面孔所折射出的寒光,即使平日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我也难有胆量在此之下造次。


「没有问题,福山老师。有些长,让我组织下语言。」


刚讲过的内容却什么也不会,这不相当于宣示「我根本没听」?我还从来没惹过他,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不能再出岔子了。


身周传来窃窃私语,不知是否是在嘲笑我。


斜眼,一本笔记进入视野,一根手指正对着其中的一个句子指指点点。


想提醒我真是不胜感激,但我看不见啊喂。


等等,「生存还是死亡」,能勉强辨认出前几个字。


再望向黑板那串英文


To be or not to be……又好眼熟。


我开始在记忆中筛选着这段文字,没想又冷不防地,眼前的景象开始急剧地变化,最终定格在一片白纸黑字上。


又是那个能力?


经历数次,现在我也不再纠结于它究竟为何,而是贪婪地吮吸着那雪中送炭的提示。


随着那串注有翻译的英文被狼吞虎咽地塞入脑子,虚构的景象开始瓦解,回到了课堂上。


「可以了吗?」福山的语气冷冰冰的。


「是的。『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默然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间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


叽喳声越来越大,福山恍然大悟地转向黑板。


「抱歉,忘记了这课还没讲。虽然等了会,能在没有上课的时候就如此准确的翻译,看来溯边同学的预习做得很到位。」意外地受到他的赞赏后,他抬手示意我坐下。


《哈姆雷特》吗?之前在图书馆好像读过。


「一大早的,怎么就顶着个苦瓜脸?」


我瞥向声音的来源——那只试图提示我的手的主人,山下出树。


「很感谢你的帮忙,但至于我的脸怎么了,我们好像也没多熟吧?」


学生会的行政,和雪野是熟识。还是别和他说太多,免得传到雪野那又把她牵扯进来。


他倒也算知趣,没再多问地收回笔记本,把头别了回去。


好吧,继续


不过有一点比较在意,从那些画面浮现到我记下它们,感觉上应该是过了三四分钟,按理来说等了这么久,福山会不耐烦的吧?


可他只像等了一小会一样。


所以,如果如我猜想,在看见那些画面的碎片时,现实中时间是静止的,先前几次也一定程度上印证了这点。


墙上的挂钟,分针刚走过第一格,上课到现在也才刚五六分钟。


果然。


好奇幻的能力。不过,我在看到那些时也是不能行动的,貌似又没太大用处。



我想看眼手机确定具体相差了多久,可上方的时间赫然写着「9:09」。


我又赶忙看回挂钟,秒针还在旋转。再打开手机搜索,与标准时间确实无异。


挂钟走慢了?不可能,上课铃响时是刚好指向九点整的。



等等,是这样的吗。



如果在我观察那些图像时,随之静止的并非全世界,而是我身周的某一范围,这就能解释的通了。


而且如果确定了这一范围,它或许能为我所用。


我关掉手机时间校准,手动把分钟往前调了四个数字。


只要比对那些人的手表,找到四个到八个相邻直线距离相等的手表时间比手机显示快四分钟,就能大致划出了。


虽然和大部分人都不熟,但下课时假意经过时顺便一看也不算难事,希望不要因此又被冠上「恋腕癖」这种离谱的污名。



以死了一次的代价,终于……有了一点微小的进展,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走慢的分针下,心中涌起莫名的浪潮,脉搏律动,奏起不知名的节拍。


本以为又是伴能力而来的绞痛,可并无令人窒息的苦楚袭来。我才方知,是希望在叩响心扉。



一定,绝对要阻止这一切。



无论再来几次,我都会拂开缠绕在那晚的,夜樱眼中泪光之上的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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