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世界独剩寂静。

我感到一阵强烈耳鸣，只听到自己的剧烈的呼吸声、心脏的快速跳动，还有充斥着浑身的炽热，焦灼难耐。我感到的世界是静止的，但生命的脉动在时刻提醒我世界仍在运转。

「你怎么了！?」莲子下意识地问道。

也许我现在的样子就如精神病人一般的糟糕。

莲子轻轻地握住我的手。那只手很冷，我知道自己的热度正被那突如其来的冰冷夺走，寒冷刺骨的感觉传到了我的心脏。

『梅莉，我们离开这里吧。』

我很害怕，她说出这样的话。

这就意味着是这座庭院的尽头来临。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梅莉你应该很清楚！」

这种事，我一开始就知道。

明知如此才会这么做的。

也知道没有意义。

但是，我没有其他办法。

「为什么？」

为什么莲子拒绝我?

为什么不认可我?

你为什么不爱我?

我只能在这里生活了，我想象不到外面的景象，不和莲子在一起就变得难以生存。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从这里出去呢？

「无论什么事情，总有一天会结束。无论多么快乐的时光，还是多么痛苦的时光，都不可能成为永远。这是无论上帝掷多少次骰子，都无法改变的绝对不变的法则。你自己也不相信你创造的这个世界会永远持续下去吧?」

我摇摇头，因为玛丽想象不到外面的颜色，所以把自己和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留在了房间中。

「总有一天会结束的话，那么就让它现在结束吧。」

「讨厌——」我甩开了莲子的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站在坐着的莲子面前。

「不是说好了嘛！」我叫道，「你不是说要和我在一起，哪儿也不去。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因为我错了。」莲子平静地说。

「什么……什么错了？如果是我错了，那么正确的地方在哪里？告诉我吧。这个世界上哪里是没有错的?」

「绝对价值的讨论对我来说有点困难，只能选择沉默了。」「我说的是相对的。我说的是，对梅莉来说，这是不对的。」

可笑得说不出话来。

我觉得她是在开玩笑。她又照例开了个无聊的玩笑。若非如此，就无法说明。我觉得，那个莲子不可能把心这种存在都很可疑、不确定的东西作为证据提出来。难道这个莲子是假的？一定是在某个时机，换成了和莲子相似的东西。我想要揭开她的伪装。不——我一定是疯了……

「心？我说，莲子，你了解我的心吗?」我问。

「我不了解。」莲子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么……」

还未等我说完莲子便打断了我的话。

「说实话我并不了解，但还是思考了很多。玛艾露贝莉.赫恩这个女孩具有怎样的个性，在与我的交往中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我对梅莉的心情进行了思考。」莲子微微一笑。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头看着莲子的脸。

「对不起，梅莉，这只是我的想象，也许是错误的，但是我认真地思考了很久。梅莉在为了什么而痛苦，为什么要这样做，想要怎么做，我想这真的是……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我思考最多最复杂的问题了。」

莲子轻轻地站了起来。

而我往后退了一步。

「说起来，我本来就不应该只是出于兴趣而深入梅莉的内心，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事到如今，我们在一起度过的时间是无法消失的。而且，我也感到非常开心。所以，我不想承认我们的时间是毫无价值的。如果梅莉也这么想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真的很开心，连我都到了忘却时间的地步。」这是我真实的心声。

「谢谢你。」

眼前的莲子微微一笑。

「但是，我并没有完全理解这是怎么回事，虽然我明白在我心中的梅莉十分美丽，但我还是用我的自私玷污了梅莉的存在。就像雏鸟的烙印一样，把什么都不依赖的梅莉扭曲成只依赖我一个人。这是我的过错，也是我应该弥补的罪过。」

我的心里一阵骚动。

的确如此，莲子擅自闯入我的内心，偷走了我的心，这才是我不能原谅的，如果不要求补偿，我就不可能心甘情愿。

但是，让莲子自己这么说，总觉得有些不对。而且，这一点让莲子感到不安，怎么想也不合理。这都是我的心理问题导致的，莲子她是无辜的。

不能原谅莲子，是为了不让弱小的我被压垮的防卫本能。这只不过是自作主张的推卸责任。

责任以看得见的形式存在比较容易处理，看不见的责任要想合适解决很麻烦。所以人们更愿意把责任推给别人，自己不愿意去接受。因为自己的内心无法窥探。

不管什么时候，错的都是自己。但是，我把这个责任推给了别人，所以一直活得很漂亮。

「怎么做才能让梅莉幸福地生活呢？我想了很多。怎么做才能让梅莉自立呢——」

「等等。」我打断了她的话，不想再听下去了。

「所谓的自立，并不是不依赖任何东西就能生活下去，而是能够分散依赖的地方，这就是所谓的自立。我希望梅莉减少对我的依赖……这句话有点言过其实。我希望她能对我以外的人也能交心。」

「讨厌，我不要——」

「为此，首先你必须离开我，所以现在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然后两个人朝着相反的方向笔直前进。我也不能再去院里了，我会回东京去。我想在这偌大的京都总能找到一个和梅莉合得来的人。说到欲望，我希望你能找到合得来的人，然后希望你能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

「闭嘴，我不听——」

「我不会闭嘴的。我不想看到梅莉再痛苦下去。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任性，错的人在我。梅莉的未来，不能依附于我。所以，不要只看我，必须向前看。这是我最后的任性。」

「闭嘴——」

我瞪着她。她还是老样子，脸上浮现出落寞的笑容。

就是这样的脸。

我不喜欢那张脸，把我当成可怜人，却觉得我很达观，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紧咬嘴唇。

铁腥味在嘴里扩散开来，让人想吐。

莲子一言不发，也许是该说的都说了，显得一脸自豪的样子。让我很不愉快。

「为什么莲子非得告诉我自己的幸福不可？我不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吗?」

「我是说这样不行。」莲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对我来说，幸福就只有这些了……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没有的事。我也想……和你在一起。但是那样的话，梅莉你不会幸福的。」

「我的幸福由我来决定，不是你能自定义的。」我感觉自己有些急躁得语无伦次了。

「我不是说了我是在考虑梅莉的心情吗？我自己想象了一下，客观地分析了现状，想出了最好的方法。我把我相信正确的答案写在答案上，这并没有什么错吧?」

要命的是，两人的谈话没有达成一致。我们的想法处于扭曲的位置，无论怎么努力也不会相交。甚至没有朝着同一个方向。

我们就这么无言对视了一会儿。

然后，莲子像被折断了似的移开视线，又叹了口气。

「我们走吧。」莲子简短地发言道。

莲子没有犹豫，她抓住我的手。仔细一看，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把小钥匙。银色的小钥匙，毫无疑问就是这个家的门钥匙。

「那个……」

「既然是重要的东西，就得好好保管，别让它偷跑了。」

莲子的手一下子把我拉了过来。

我的本能在试图抵抗。

但是，莲子的力量比我强得多，一点一点地放下抵抗被她牵着鼻子走。

莲子项圈上的锁链发出轻微的声响。

庭院的钥匙在莲子手里。

这个世界的决定权掌握在莲子手中。

这个箱庭是我所希望的，也是由莲子同意的。

所以如果莲子否定了，那一切就会在那一瞬间结束了。

这个世界甚至我们的关系，都很难再弥合。

这个箱庭，恐怕连它的存在都被遗忘了吧。因为没有观测者的现象就等于不存在。

我们穿过起居室，向走廊走去。

我拼命想解开她的手指。但是，指尖在颤抖，使不上劲。

好害怕，好冰冷。

从后面看不见莲子的脸。

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因为能从这里解放而开心地笑着?

还是为浪费宝贵时间而懊恼生气?

还是总是像看着我时那样，寂寞地微笑着?

正一步步逼近玄关。

就算现在想着反抗，既然莲子已经否定了，那也没办法了。这种抵抗毫无意义。但是内心不想接受。

我就像一个耍赖的孩子，只是一味地逃避现状，一味地叫喊否认。

多么滑稽啊。

突然，莲子的力气一下子放松下来。

莲子在玄关停下脚步。

侧耳倾听，还能听到莲子的呼吸声。是不规则的呼吸声。她好像在哭——

「莲子？」

我试图一拉起她的手，但莲子不知怎的失去重心向下扑倒。

我立刻用手臂接住她，她顺势抱住了我。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温热的东西落在我的脖子上。

「正确答案……我是知道的。」莲子的声音颤抖着。

莲子的叹息轻抚着我的耳朵。

「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考虑了，因为我知道这样下去是绝对不行的，所以一直在考虑怎样才能让梅莉自立。一开始，我以为只要一起生活，互相依靠，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也许是我太乐观了吧，我想可能会被梅莉讨厌，如果梅莉知道我一开始是怎么看待你的话，你绝对会对我失望，你一定会离开我的。我本想把日记放在那里，让梅莉看看，可是却起了负作用。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想了很多，试了很多，都行不通。这段时间梅莉变得越来越崩溃，我能感觉到你已经到极限了，所以我想把那个女孩强硬地拉出困境。」

带着决堤的泪水和哭腔的话语倾泻而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莲子。和平时轻浮不羁的莲子完全不同，此时的她仿佛软是个弱无助孩子。

「原来你在想这种事啊。」我抱着莲子的肩膀，点了点头，「因为我很笨拙，我希望能用语言好好地告诉我。如此我才能明白这份意图所在。」

「对不起，我总是在思考，在组织想法和语言，当我发现不对劲时却仍思考着完美对策，没能将我的想法及时传达给你。」

「现在开始也没关系，把全部……全部都告诉我，我还想听听莲子的想法。」我轻抚着莲子的发丝，我们都是笨拙得无可救药的家伙。

「嗯……谢谢你。我说我在考虑梅莉的心情，但我其实完全不明白，我终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走进你的心，我只是自以为是的替你考虑过了。但是，面对现状我一样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人的心是难以理解的，人最难懂的东西就是人自身。但是，如果因为不懂就放弃思考，那就与死物无异。

哪里也没有答案，只是一个劲地去思考。

也许是多管闲事。

也许会给你添麻烦。

也许毫无意义。

但是，思考本身，也许是一种痛苦。

尽管如此，你也一定还在继续思考着。

「我很高兴，你一直在为我着想。」

莲子轻轻点了点头。

「我不想选择所谓正确的答案……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和梅莉在一起。」

「嗯。」

「可是，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嗯。」我没有具体回答，只是应承着莲子的话。

一想到未来我就十分不安，今后还能和莲子在一起吗，这份不安产生的恐惧蔓延至全身。大学毕业、工作后，人生道路泾渭分明的我们，原本以为不可能在一起。我以为那种不安只属于我。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莲子也许是在担心着，她表面一副乐天派，对于担心也不表现在态度上。她怎么看我，我一点也不清楚。

我觉得莲子也有责任……那么双方皆有责任那就由我们一起承担好了。

莲子一直都在我身边，为我着想的心理更甚于我自己。

受着伤比我还难忍的伤。

说什么希望得到原谅，实在是太不诚实了。

这次轮到我来补偿了。

轮到我替莲子思考了。

所以我下定了决心。

「我也一起，离开这里。」

「咦？」莲子抬起头，有些不知所措。

被眼泪弄得乱七八糟脸庞，在困惑着的她是如此可爱。

「我们一起结束这个盆栽吧。然后，我们一起考虑，怎么做才能一直在一起？比起一个人思考，我觉得两个人一起思考能想出更好的点子……我们不正是这样的关系么？而且我觉得，那样肯定更开心。」

她点了点头，破涕为笑。

传达意思需要时间。

那就等着吧。

我们两个人一起等吧。等到彼此得出答案为止。

如果是为了莲子，我想让我等多久我都毫无怨言。

因为，迟到已经快成为莲子的「专利」了。

像往常一样等待就好了，平常的我就是等待她的人。

直到我的话传达给了莲子。

直到我听到了莲子的话。

在这段时间里，喝杯咖啡，偶尔喝点酒，聊些无聊的话题，慢慢等待就好了。

我们精心栽培的盆栽，才不是这样封闭的世界。

两人的话语编织出只有我们二人的庭院。

两边的「玛丽」都该做出决定了，她们决定去看比蓝色天空更加耀眼的世界。

……

我们就这么一直聊到天黑。话语就像积水的大坝决堤一样，停不下来。

关于我的工作、关于莲子的研究。关于莲子大学毕业后的打算。住在一起的话，具体住在哪里？怎么布置内饰？出行问题如何解决？这些都是非常现实的事情。让我们再次认识到，无论我们如何努力幻想，最终依旧会回归现实社会并在此努力生存。

莲子给自己的研究室打了通电话。归来的教授得知情况后，既担心又高兴。看来研究室对她依旧是重视的态度。莲子笑了笑，说是因为进不了研究院可能会被留级，但好像是杞人忧天。教授大概也不想让莲子这样的人才溜走吧。对我来说，虽然很担心莲子回到那个有很多不把她当人看的家伙的空间，但那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尊重莲子想做的事，若他们真做了过分的事我肯定不会轻饶他们。

回过神来，时间已经过了二十点。我们两人这才意识到还没吃晚饭，慌忙起身商量做饭。莲子用剩下的食材做了鲜肉派。我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食物，但刚出炉时散发出的诱人香味还是让人食欲大增，值得期待。

我摆好客厅的桌椅与餐具时，莲子端着盘子从厨房端了出来，盘子里放着切好的馅饼。

惯例的坐在座位上双手合十，只见莲子正看着我这边。

「今天有没有放奇怪的东西?」莲子一本正经地问道，可我却觉得这句话中满是戏谑。

「这可是我们一起做的。」

「有没有可能是趁我不注意偷偷加入？」

「好啦！你别逗我了，我可没有你那么精明。而且，我已经没有再做那种事的理由了。」

「嘿嘿，开玩笑啦」，莲子笑了笑。

真是个没品位的玩笑，做出那种事的我也没理由说做有品味，那就陪她这么「没品位」下去吧。

莲子做的鲜肉派很好吃，莲子似乎看出了我无言的赞美，她笑着说下次再给我做。一想到还会有下一次，就觉得一股暖意流上心头。

今晚的餐桌上久违的摆了高脚杯，我拿出了以前莲子送给我的红酒，至今为还完好无损地保存着。

喝了酒，情绪也高涨，内心的兴奋完全停不下来。

话题和往常一样脱轨，回过神来时我们已经聊到了莲子的家。

「我也去过几次，印象中你家里总是乱得没有落脚的地方。」

「怎么说呢……这我完全无法否定，这让我很痛苦。客人来的时候，我也会先打扫一下的啦。」

「把散落在地板上的东西随便扔到架子上，或者集中在一个地方，这可不叫打扫。如果一起住的话……这方面我希望你能做好些。」

说到最后，我的语气显得有些虎头蛇尾。说出来还有些不好意思。

听到这句话，莲子如同释然地笑了。

「怎么了?」

「不，没什么。一想到要让作为公务员的梅莉来养，我就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这不是像个小白脸吗?」

「不愧是弦理论的专业。」

莲子默默苦笑，我则满面得意。我也曾像莲子那样开过趣味低俗的玩笑吗?

这种无聊的话题持续不断，直到快到十点的时候，酒意才渐渐清醒。醒酒后，疲劳迸现一览无遗。

坐在桌子对面的莲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洗澡吧！」

「您先请。」

听我这么说，莲子一下子站了起来，站在我旁边。

「梅莉也一起进去吧。」

我下意识地想说「不要」，却又停了下来。

莲子的眼睛抓住我的视线不放。湿润的眼睛反射着妖艳的光芒，让人联想起夜晚的湖水。黑暗、冰冷、深邃。要是堕入其中了，肯定再也没法浮上水面了。

「好啊。」我点点头。

因为我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洗澡的时候我们什么话也没有说，我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莲子像是在捉弄我似的盯着我。总觉得不公平，还是觉得莲子很狡猾。

洗完澡，吹头发的时候，莲子晃晃悠悠地不知去了哪里。

客厅的灯是关着的，她应该不在那里。

我的房间门开了一点，光线透了出来。

我慢慢地穿过走廊，竟感觉去房间的路比平时要长。房子不是那么大，所以并不可能远。我想一定是我走得太慢亦或是心理缘故。步幅的确比平时小得多，只能听见自己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令人毛骨悚然。

终于走到了房门前，莲子肯定就在里面。

我在犹豫什么呢?

正常进入就好！我打开门，迈开腿，深吸口气，轻轻推开门。

两床棉被也已经铺好了，除了莲子别无他人。

被窝里头，莲子面朝天花板面躺着。她也许是注意到了我的动静，翻了个身，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现在几点？」我明白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只是无意中问了一下。

「今晚看不到星星，所以我不知道。」

「是吗？那就相信一回时钟吧。」

我轻轻地把门关上。

稍微犹豫了一下，锁上了门。

回头一看，莲子却在笑。

「为什么要笑?」「为什么要上锁?」

我们竟然同时向对方发出疑问。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习惯而已。」

「是吗？」

我走进叠着的被子，没有将其展开，而是坐在上面。这时，莲子也从被窝里爬出来，坐到我身边。

「紧张吗?」

「嗯……」

莲子轻轻握住我的手，纤细的手指带走了我的热量。

莲子湿润的眼瞳就在面前。

她的脖子上还戴着我的项圈。

「要不要取下项圈?」

「啊，我都忘了还带着呢。」

我绕到她背后，把手放在项圈上。

「刚开始的时候，我只觉得别扭，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

「对不起。」我的内心已经没有了挣扎。

卡扣解开，一切结束。

松开皮带，穿过莲子的头把它取下来。锁链发出轻微的声响。脖子上有一条红线，有点让人心疼。

「今晚没有星月，所以害怕迷路的我哪也不会去，也只有梅莉知道我在这里。」

「谢谢你。」

十指交缠在一起，心中默念着对方的名字，于掌心、于唇间，互相确认着彼此的存在。

我们两个人的界限也在此交融。

正如莲子所说，只有我知道她在哪里。

知道我在哪里的也只有莲子。

这里是我们两个人的庭院。

把我们之间的秘密悄悄封存。

……

阳光晃眼，我也从睡梦中逐渐清醒。

从窗帘缝隙射进来的光正好打在我脸上，习惯性转过头，我的身边躺着莲子。尽管今天的早饭由莲子负责，但我还不想叫醒她。

我悄悄从被窝里钻出来，才发现自己汗流浃背，顺势冲了个澡后后走向起居室。看了看手表，已经将近正午。我呆呆地想着，这不是早餐，而是午餐。从今天开始就要回归社会的人，这样的时间观真的没问题吗?

我在窗边沐浴着阳光，伸了个懒腰，开始了名为早餐实为午餐的烹饪工作。

也许是动静有些大让莲子也醒来了。

「对不起，今天轮到我了。」莲子睡眼惺忪地说着。

「没关系的。比起这个，你先帮我想想办法。」

回看莲子，她头发乱蓬蓬的，衣服也只是随便披了一件衬衫。大腿线条迷人，夺人眼球。

「嘿嘿。」说着，莲子便摇摇晃晃地朝盥洗室走去。

好在莲子很精明，能意会到我的意思。稍微想起了昨晚的事，脸又在发热。还好莲子睡眼惺忪，她应该没注意到吧。

回到餐桌边的莲子和往常一样。刚才的邋遢已丝毫不见。

吃饭的时候，我注意到莲子不时地摸自己的后背。

「怎么了?」我问。

「有点疼。」

「是睡姿不良吗?」

「不，我全程是被梅莉牵着走的。」

沉默了数秒，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双颊发烫起来。

「……对不起。」

「经验不足……不过没关系。下次我替你剪指甲吧?」

「嗯。」

看着自己的手指，指甲确实长了一点。长指甲会让手指看起来更漂亮，所以故意稍留长一些，但没想到在别处还有这样的弊端。为自己以外的人剪指甲，总觉得很不可思议。

但是，能为重要的人做些事，我觉得是一件幸福的事。但同时，也是为我自己在做的事。

吃完早饭，莲子整理起自己带来的行李中的东西。大部分是衣服，所以收拾地也很快。

莲子把行李放在玄关，来到客厅。

「ok，准备好了」，莲子快活地说道。

「走吧。」我点了点头。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离开这个家究竟过了多久了呢？具体的时间已经想不起来了。不过，看似漫长的时间也可能出乎意料地短。过于密集的时间安排打乱了我心中的时钟。

时间总是会流逝的。

而且，感知时间的主体变了，时间的流逝也会变得不同。

即使是同样的时间，是觉得时间长还是觉得时间短，因人或状态而异。

「有没有忘东西?」

「这是我的台词。」

「是啊。」莲子笑了笑，见着她的笑颜也让我心情愉快。

没有落下任何东西。

在这里得到的，是和莲子亲密相处的时间。

从莲子那里得到的话语和感情，全都在我心中。所以，没有什么留恋。如果忘记了，我们再一起回忆将它们想起来就好了。因为莲子一直在我身边，我一定能想起来。

离开起居室，穿过走廊。

我追着莲子的背影，来到玄关。

先打开电子锁，然后把钥匙插进模拟锁里。

咔嚓一声，传来开锁的声音。

回头看向莲子，她正担心地看着我。

「还是会不安」莲子问道。

「嗯……但只有一点点。」

莲子走到我身边，轻轻握住我的手。

「没关系，一起来吧。」

我点点头。

没错，有莲子在一起，一定没问题。

走廊对面是起居室。依旧煞风景，毫无生活感。我觉得这样也无所谓，反正马上就要搬家了，行李越少越轻，轻装上阵是再好不过了。

即使在这样封闭的世界里，也是我曾深爱的庭院。

那是我打从心底害怕失去的盆栽。

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了。

属于我的、属于我们的世界在这前面。

和莲子在一起的时间还有很多很多……

拜拜。

我在心里嘀咕，向它告别。

我和莲子轻轻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