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logue/返魂幽蝶
若槻椛
结果那天,我依旧没能把椎名从冥界带回来。
祈里告诉我说,过不了几天她就能自己醒来。尽管这听起来不太靠得住,但自我与祈里小姐相处的这段时间以来,我能够确认经葛饰祈里其人之口说出的话语,如果是对于客观的事实的陈述,基本都不会出错。因此我决定相信她。
更何况,自从冥界回来以后,我根本没有心思再去担忧其他任何事。
因为回来之后,我的脑内几乎充满了不断闪回着的记忆残片。它们在意识到之前出现,又在我意识到之前消失,完全无法去判断哪一帧属于何处。这让我几乎完全无法进行其他任何思考。
我把这个情况告诉给了祈里,但她却也束手无策,因为我的情况「太过特殊」,她用了这样的词语,其实本来就连祈里也是不清楚我的能力的本质究竟是什么的。不过她说这种情况「很可能只是暂时的」。她所作出的对于客观事实的主观推测是否可信,我还没有完全确认,不过也只有先相信她。
结果现在,椎名依旧昏睡,而我则以精神欠佳为由没有去事务所,柊似乎也依旧还没去的样子。整间事务所里就只剩下了祈里一个人。
我在床上听见了门锁转动的声音。
我所住——或者说借住——的地方,是祈里的公寓楼里的一间单人公寓。出院后的我无家可回,祈里把事务所楼下的一间毛坯房简单装修一下之后,就借给了我住。
因此,会来这里的人,除了祈里,就只有椎名。
不过今天来的人肯定是祈里,因为椎名似乎仍旧在昏睡。
「午安,椛。你看起来精神还是不太好啊。没关系,我昨晚上也没睡好。」
嘴里说着些不着边际的寒暄词,祈里直接穿着鞋就走进了兼作卧室的起居室——幸好这里是西式的公寓。不过我想就算是和式建筑,祈里大概也会毫不在意地穿着鞋就进去。而且这里半个月没打扫过的地板也并不是能让人光脚踩上去的。
「现在过来干什么?今天不是休息日吧?」
我尽可能挤出思绪尝试与在这个时候出现的祈里对话。
「很简单,因为我今天没有开张。重要的社员一个都不在,我一个人怎么干得过来?」
她说的社员,似乎把那位柊家的小姐也算了进来。
「在椎名来你那里之前,你不也一直都是在一个人开事务所吗?」
「但我现在已经习惯了有下属的方便嘛。正所谓人一旦习惯了眼前的便利,就再也无法适应从前的简朴——好了,我这次过来,是有话想带。你把手机关机了,家里座机的电话线也拔了,要是你把门也一并反锁了,可真就上哪里去都联系不上你了。」
「好了,有什么话快讲吧,祈里。我没那个余力听你多废话。」
「没问题,那我就直说了——委托人想要见你一面。」
我想,由于我直接消灭了冥界的那个灵体,所以戎刹那要找上我是迟早的事。但如果她想找我仅仅是为了质问,那还真是有够无趣的理由,我可并不愿奉陪。不过这件事应该绝不仅仅如此。
「很奇怪对吧?对方可是直接打的我个人的手机——虽然这多半是因为事务所的固电和传真都打不通的原因——而且她还指名道姓地要找『若槻椛』这个人哦。我可是记得很清楚,有关于我自己的电话,还有你的名字,我们一项也没告诉她对吧?而且,要想在社会面查到我们的信息,几乎是没那种可能的吧?」
祈里用充满戏谑的语气说道,仿佛同时在揶揄我和戎刹那两个人。
「她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异质性无法再掩盖了。」
「嗯,很可能就是那样——那么,你要不要去?」
说实话,我现在可以说是头痛欲裂,出门什么的基本算是免谈。
不过——
「我去,我倒要看看她想做些什么。」
***
我和戎刹那约在市中心的商圈里的一家咖啡店里见面。
仅从咖啡店这个见面地点便可以看出,先前举止优雅,宛若从古书中走出来的和服女性的形象,不过是这个人装出来的而已。
我才刚在她的面前坐下,她便丝毫不管旁边还有其他顾客,大声质问我:
「你为什么杀了她!」
我看向用充满尖刺的语气诘问我的戎刹那,她身上依旧穿着那一身洁白的和服,仿佛是为了遮盖满篇谎言而覆上去的白纸。并不仅有我一个人,几乎店里的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我没有杀她。」
「我让你回答我的问题,若槻小姐!」
我放下手里她事先点好的咖啡,瞪了她一眼。
这种失礼到极致的称谓,很难想象是从几天前来到我们事务所里的那名女性口中说出来的。
「请不要那样失礼地称呼我,戎小姐。我仅仅是名为『椛』而已,其余没有任何特质可以明确地证明我是女性。」
「所以你不打算回答我吗?」她完全不理会我说的话,而始终保持着诘问我的态度,仿佛从一开始就是我的错一样。我对于这种不讲道理的人没什么话好说的。
「我按照你的要求完成了委托,现在她不会继续杀人了,并且你应当付清尾款。」
「可我只让你们阻止她,没让你杀了她啊!」
这种说辞,简直是强词夺理——我这么想到。
「首先,你的言辞有一项基本的错误——死掉的人我要怎么杀?除非你明知那是活着的某种物体。」
「不!不是那样的!小泉,小泉她——我只是想再见小泉一面啊……」
方才满脸怒容的戎刹那的话语突然带上了哭腔,情绪间的切换宛若双掷开关般干脆。就像是程序的精确计算下的产物。
「真的是那样的吗?」
我抛出我的诘问,这让几乎将要开始掩面啜泣的戎刹那抬头,用一脸诧异的目光看着我。
「你是怎么毫无困难地找到我们事务所的位置的?你为何会如此清楚地掌握事务所成员的个人信息,并且毫不犹豫地用『小姐』称呼我?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避世而居近两百年的戎家人为何突然找到一个术士的工房?还有,为何那时你会出现在冥界?你究竟是谁?
「不,我更应当这样问——你是何物?由何人创造?」
不出我所料,戎刹那敛去了脸上的表情。
「是吗?我本来以为还可以多演一下子的。」
先前浓烈的感情像烟一样散去,只留下她脸上一个微妙的笑容。
「太明显了。」
「你这么说,是在责备我吗?」
「你要如何觉得,和我没关系。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理会所谓的委托,全是祈里擅自帮我接下的。只是如果她就那样一直昏睡下去的话,我会很头疼的。所以我才去将始作俑者处理掉,仅此而已。」
不知为何,我感觉戎刹那脸上的微笑十分不详。
「原来如此啊,那女孩对你而言是很重要的人。她是你的女朋友吗,还是说你只是单相思呢?」
「从根本而言就没可能是。你就是为了这种肤浅的理由把我叫出来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恕我敬谢不敏。」
我本来就已经很难受了,却还要被这种人叫出来浪费时间吗?
我起身,向身后的店门走去,却被戎刹那叫住。
「等一下!」
我转过头,刚想问她做什么,却看见不知何时她来到了我面前。她的脸上带着揶揄的笑容,然而我只感到胸口一阵冰冷。
奇怪……胸口……
低头一看,一把足有半尺长的西式菜刀刺进了我的胸口,而且不偏不倚正好是左胸。
店里的顾客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凶杀行为吓得愣在原地,只有柜台里的店员似乎拿出了手机在报警。
「当然不止这些目的,最主要的还是为了杀了你啊,毕竟这可是『条件』之一。」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周遭发生的一切。
其实无论她想干什么,就算是要杀了我,要把我碎尸万段也好,我全都无所谓。因为我没有那么容易就能死掉,就算心脏被刺中也是一样,我原本就没有所谓的心脏来给她刺。只不过……
「为什么要刺胸口?」
为什么不刺脖颈,不刺肚腹,就算是大腿,也一样能致死。
为什么偏偏是胸口?
我感到意识逐渐离我远去,恍惚间似乎看见戎刹那在对我说些什么,不过我也已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