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13

許久沒回到圖書館，我一回來就受到了熱烈的歡迎。

「哎呀哎呀，瞧這是誰回來了。」趴在書櫃上的高傲黑貓，嘲弄般地抖動著自己的貓鬚：「小花姐姐的服務舒服嗎？狄離特先生，您在那桃源鄉中多日未歸、流連忘返的樣子，小女子還以為自己遭您棄養了呢。」

「拿去，這次的罪惡感因為小花在工作時間偷懶去計劃生育的關係，質量應該不錯。」我嘆著氣，將一包袋子丟給了她，失魂落魄地走向我的房間。

黑貓眨了眨眼，尾巴捲著袋子也跟著我走了過去：「哇哇哇，你這不會是傷到腦子了吧？我聽說不過是幾段腸子而已嗎？別難過啦。往好的方面想，以後吃東西也比較不會胖了呢。」

「賽庫巴斯阿，這幾天，有個問題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幫自己泡了杯茶，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安心感頓時一擁而上，果然還是家最舒服阿。

「喔？」黑貓不知不覺也已經幻化成人形，坐到了我對面的書堆上，開心地吃著小花套餐：「說來讓老娘聽聽。」

「有兩位少年，在同一個村子裡長大。」我從給村裡小孩講童話故事專用的櫃子裡拿出了兩隻小人偶，一黑一黃，在手上擺弄著，我將金髮的那位捏在手指間。

「少年A從小就天賦異稟，還未到成年時就成功擊退了森林之主，救下了村里大人的性命，不只覺醒了魔法上的天賦，成為了魔法師，他那劍聖級別的身手讓他在小小年紀就已是全村最強。」

我把一個小王冠放到他的頭上。

「為了見識更為寬廣的世界，他離開了村子開始了冒險。一路走下來，他將死靈王子的計畫扼殺在搖籃之中、接露了命運教會的腐敗、擊退了上古巨龍，才剛登錄成為冒險者，就踏破了深度四的地下城，他身邊的伙伴也越來越多，所有人都欣賞著他的善良與那天賦之才。」

「你就直接說是賽米就行了吧。」賽庫巴斯忍不住吐槽道。

「怎麼會，恰好很像罷了。」我毫無廉恥地攤了攤手。

「好好好，那少年B又是誰呢？」賽庫巴斯翻了翻白眼。

「少年B他…就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我敲了敲黑髮少年的頭：「出身於普通農家的他，從小就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務農生活，最大的幸福就是姐姐教他練劍的時光，與他不同，他的姐姐有著劍術上的天分。」

「嗯…聽起來不是你這個處男阿。」

我搖搖頭。

「直到他七歲的那天，他們全家在運農貨往城市的途中，被盜匪們襲擊了，區區兩個農民與稍微練過劍術的小孩而已，他們根本沒辦法抵抗，這也是大部分人於這個故事的結局，如此…平凡。」

我將黑髮少年用指尖彈倒在桌上。

「大的殺光，小的留下，還可以當作祭品賣。」我靜靜地說：「死亡的命運隨著一天又一天越來越近，根本還未長大的少年只有在姐姐的安慰下，才能在枷鎖中入睡。但突然有一天，這個平凡的故事被改變了。」

姐姐死了，但她救下了我。

「漫天的火光引起了附近一隊冒險者的注意，虛弱的少年終於在他們的幫助下活了過來。少年拒絕了他們的好意堅持要將回復藥水留給他的姐姐，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個全身赤裸、滿是髒污與鮮血，斷了左腕與右腳，牙裡還有著人類血肉的女子，早已經失去了生命。」

但在我看來，就像是女神一樣漂亮。

「少年從姊姊依舊緊握的右手那繼承了劍，帶著僅剩的姐姐回到了村里，埋葬在了圖書館旁姐姐最愛的櫻花樹下。這之後，他並沒有覺醒甚麼特別的力量，也沒有在絕望的淚水下突破成為劍聖，只是從那時起，他每一天都在練劍，從來沒有停過。」

因為，我答應過要和姐姐一起成為劍神。

「他這輩子，再也沒有離開姐姐身邊。」

我看著倒地的黑髮少年，他依舊躺在那裡。

「告訴我吧，賽庫巴斯。」我淡定地說：「這兩個人打起來，誰該贏？」

「那還用說，少年A阿。」賽庫巴斯賣萌般地鼓起了臉頰：「比起固步自封留在村子，再也沒吸收新知的少年B，四處旅行的少年A肯定進步得比較快，徒勞無功的努力是最沒有用的。」

「這樣啊。」

「啊哈。」卻見她噗哧一聲嬌笑了出來：「你以為我不懂你在暗指甚麼嗎？情緒勒索對我是無效的啦！老娘可是堂堂正正的惡魔，像那種等級的悲慘情節在魔界只配來搭早餐。」

被識破的我惱羞成怒，於是抓著她的雙角捏了起來。

「痛痛痛痛你幹嘛啦！」她趕緊後退，嗔怒道：「找死阿人類！」

「我最近才發現自己一直以為無憂無慮的傻瓜朋友其實是位扛著地獄前行的瘋子。」我聳聳肩：「這讓我的價值觀受到了巨大的衝擊，腦袋裡有了你搞不好是天使假扮的惡魔的可能性。」

「你是真的撞到腦子了吧？」她滿臉緋紅地吐槽道：「而且又不是只有惡魔才有角，這是能測個鬼東西啦！」」

「喔。」我看著咬牙切齒的她。

其實……還真能測。

我所測試的，是她即使被捏也不返手，那對於我過於友善的態度。

我再也不會被命運女神騙了，這傢伙就算看上去只是一頭法力盡失的小魅魔，需要依附在人類上才可以生存。但那完全不似惡魔的情感理解能力，以及理論上完全不存在惡魔腦海中的報恩情結，跟我在書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從阿強的例子我已經理解到了。

勇者誕生的村莊，小米村，怎麼可能就只是一個普通的村子。

布克爺爺那對於小村莊過於豐裕的藏書量。

賽米老兄在酒館裡就能遇到賢者的女兒與聖教團的第一繼承人。

憑藉著練習就能成為劍聖的狂人阿強。

明明有著貴族般的名字卻搬來這裡與村民小花同住的安德勒醫生。

在這邊境之處被路過的聖騎士勇者追殺，來源不明的惡魔賽庫巴斯。

我不得不假設，有一股名為命運的魔力，正看著小米村，讓主角隨時隨地都能遇上獨特的成長機會。

而我…甚麼也沒有，無論是經歷、能力、個性，都像是在精采的小說中突兀出現的無名配角一樣，翻了幾頁後便會忘記。

但即使是這樣的我，布克爺爺也給予我的狄離特如此特別的名字。

我從懷裡拿出另一個袋子，將裡面的黑暗物質倒了出來，吃了下去。

「欸欸欸？等等你怎麼突然間就開始搶我的伙食了阿！」

嗯，原來我對阿強的愧疚感是這樣的味道阿。

「賽庫巴斯。」我咀嚼著口裡的惡意：「我決定了。」

被討厭也好。

被憎惡也罷。

被說卑鄙也可。

我想證明，凡人是可以勝過主角的。